他探头朝里面看看,没人。
又兜了一圈,见旁边横卧着两个破口袋,几片石头块堆在一起,上面架了口碗大的铁皮,下面是烧过的柴草灰。
百步之外的大街,
灯红酒绿,笙歌曼舞,空气里都弥漫着膏谀的味道。
而这里,
却充斥着霉腥味,寒酸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目睹好兄弟蜗居在狗窝不如的地方,南云秋抑制不住奔腾的泪水。可怜,心酸,悸动,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身后,弱弱的声音响起。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
南云秋听出是时三,没有转头,略带颤抖的回答。
“可是,我已经答应不告官,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时三乞求而又无助的处境,让南云秋心痛,
他猛然转身,冷冷道:
“告诉我,他们是谁?”
时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久违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胆怯的向前挪动一步,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两眼,
似乎还不敢认。
“云秋,你是云秋?你终于来了,呜……”
时三找到了亲人,等来了依靠,上前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哭得很委屈,很心酸。
手中拎的东西也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走了。
许久不见,时三长高了许多,个头和他差不多,就是很瘦弱,很纤细。
头发长长的,肯定很久没有打理过,身上的衣服很单薄,还破了几个洞。
走在有石头子的河床上,有土坷垃的路上,
竟然光着脚丫。
浑身散发出来的汗臭味,很浓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越发让南云秋悲伤,难过。
今春,
刚过完新年,官府就贴出告示,说,
这一带巷陌狭窄,老屋纵横,且都年久失修,又紧邻繁华的街道,有碍观瞻,要限期拆除,官府会另择地方安置百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处的百姓大都是年迈之人,安土重迁,不愿意离开住了一辈子的老宅。
谁知官府不予理睬,等到开春后便派出盐丁强行拆除。
他奶奶出门去捡垃圾,回来后老屋就没了,顿时就气得昏厥过去,加之老迈,又贫病交加,
不几天就抛下孙子,撒手人寰。
官府事先承诺过,会安置新屋子,而且比现在还宽敞。
可拆完之后,百姓们发现上当受骗。
安置的屋子不仅没有变大,而且破旧不堪,地方也非常偏僻。
时三去看过,那里可以说是鸟不拉屎,
在这里,紧邻繁华之地,不管是捡破烂还是乞讨,总归能果腹。
所以,
他选择继续留守,边乞讨,边捡拾破烂度日。
最让百姓无法接受的是,
官府拆了百姓的房屋,却将地皮低价卖给了大商人。
商人的钱进入当官的口袋,百姓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有些人愤愤不平,抱团去告官,结果,
被官府一顿板子打出来。
据说还有些胆大的进京告御状,最后也不了了之,还被官府抓进大牢,关了很久。
不知怎地,
最近听说,御史台要派采风使过来明察暗访,
官府非常害怕,便挨家挨户过来威胁,要是敢去控告,今后就甭想在海滨城呆了。
时三也受到了威胁,原本也想和乡亲们一道去上告,
没成想,
遭来两名盐丁上门毒打,便打消了念头。
那次毒打就发生在孔桥下,时间也是天刚擦黑时。
所以,
他看见南云秋,以为又是盐丁。
不过,到现在,也没听说采风使来过。
南云秋愤愤道:
“官商勾结,太可恶了。”
“云秋哥,说起那个可恶的大商人,你并不陌生,他就是你的慕秦哥。”
“是他?”
“没错,他早就不是昔日穷酸的盐工了,而是海滨城排得上号的盐商,
说是盐商,
其实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都做。
那块地皮,就是要建什么仓房用的。
那里铺子多,南来北往的有钱人多,不愁做不到买卖。”
苏慕秦的发迹,南云秋已有耳闻。
在东港码头的仓曹衙门,苏慕秦无论从身材还是穿戴,俨然是富甲一方的巨商,
大头兄弟也说了很多他的事。
没想到,他不仅坑害自己的盐工兄弟,也同样压榨穷苦的百姓。
要知道,他自己也是穷苦人出身。
要是苏叔泉下有知,看见儿子的作为作为,
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你饿了吧,我这有窝头,还有咸菜疙瘩,今天真走运,有个好心的掌柜,把客人剩下的两个猪骨头也给了我,上面还有不少肉呢。”
时三美滋滋的,
低下头四处寻摸,原来刚才一激动掉地上了。
南云秋心如刀绞,
掌柜的或许是准备拿来喂狗的剩骨,他却当成珍馐美味,要和好兄弟分享。
南云秋抓住他那只孱弱的手腕,哽咽道:
“别找了,走,我带你到街上吃好吃的。今后,你不要再去讨饭了。”
“难道你也像苏慕秦一样,做买卖发财啦?”
南云秋苦涩道:
“我啊,这辈子也发不了财。但是呢,让你这家伙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的。过两天,等我忙完,再带你洗个澡,买几身干净衣服,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嘿嘿!”
时三傻傻的乐着。
他找到了兄弟,就找到了依靠,心里觉得无比的满足。
过去的那些艰辛苦涩,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他想,
今后就跟着南云秋混了,走到哪跟到哪,
他信他。
南云秋牵着他的手,那只仅有三根指头的手,再一次潸然泪下。
大半个时辰后,他俩才回到桥下。
时三躺地上就打滚,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揉着肚子,撑得直叫唤。
“你想见苏慕秦吗?”
“哟呵,你一个小乞丐,能知道大商人住在哪吗?”
“不是的,明天中午那个货仓开工,他很讲究的,要来弄什么仪式,有个乡亲偷偷告诉我,他还想明天去闹点动静呢。”
“哦,是这样。”
南云秋想,
既然已经被严有财发现,程家肯定也得到了消息,此刻必定戒备森严,兴许挖好了坑等他去跳呢。
要想看姐姐,那就只能守候在水榭旁,姐姐没事常去那里散心。
或者是晚上,
翻墙进入程家大院,又怕遭遇到他家的家丁。
反正明天白天也没什么事,不如去会会苏慕秦,为了完成苏叔死前的叮嘱,自己也应该找他好好谈谈。
听不听得进,他不敢确定,
起码对苏叔有个交代。
他还不清楚,苏慕秦已经得到他现身海滨城的消息,还撒出很多人手在找他。
半夜了,
时三还很兴奋,不肯睡,不仅如此,把累了一天的南云秋也拖起来,非要给他讲讲,自己过去的那些往事。
许久,终于讲完了,
南云秋也没了睡意,突然问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去哪了,此次回来要干什么?”
“我不敢问。”
“为什么?”
时三托腮严肃道:
“我知道你干的都是很大的事,而且肯定很凶险,很神秘,不一定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不问。要是能说,你会和我说的。”
“你真懂事,好,那我就捡能说的,和你说说……”
山脚下有座院子,午后,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你找谁呀?”
“我找黎九公,他在家吗?”
“老朽便是,敢问你有何事?”
“我听说你经常欺负你的孙女幼蓉姑娘,而且为人心胸狭隘,不肯与人为善,老迈昏聩,为老不尊……”
黎九公被人家上门羞辱,颇为不悦,打断了她:
“慢着,请问尊驾是谁,为何如此诽谤老朽?”
“不平之事,自有不平之人来铲,本姑娘乃江湖有名的女侠,今日特地来取你性命!咯咯咯!”
姑娘放声大笑,黎九公不敢怠慢,摆出了架势,
可是,
当他看到姑娘腰间那根竹管时,顿时恍然大悟。
“死丫头,还敢造次?”
“哎哟哎哟!”
幼蓉胳膊被轻轻捏住,动弹不得,疼的直叫唤。
老头用的是独门绝技,看似绵软无力,却能轻松制住对手。
“死丫头,你又去烦劳崔师叔啦?不过这回,手艺真不错,要不是你的话太多,又露出了竹管,爷爷还真不敢认你。”
长刀会奇人异士很多,
有个姓崔的,年轻时曾四处闯荡,结识了遥远的西蜀高人,从人家那里学会了易容术,秘而不宣,
更不轻易示人。
幼蓉从爷爷那里得知后,便去粗学了几手,上次去女真便用上了。
但是只学了皮毛,手艺很粗糙,经不起琢磨,
很难骗过别人。
南云秋遭遇仇家追杀,射柳大赛上又抛头露面,广为人知,今后很难逃出仇人的眼线,
所以,
此次回来后,又死缠烂打,央求崔师叔精心传授,她也认真学,都是为了南云秋。
今天看来,
效果很好,居然连爷爷都骗过了,她很有信心。
可是,
已经好几天了,云秋哥仍旧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萌生出再次寻找的念头,
奈何,
黎九公防贼似的盯住她,走到哪跟到哪。
“丫头,莫要着急,云秋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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