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皮掀开的动作,慢得像是推着千斤重的石头,每一丝颤动都耗尽了力气。缝隙里露出的眸光,起初是涣散的,空茫茫的,映着跳动的火光和几张模糊的、凑得过近的脸庞。然后,那点微光渐渐聚拢,有了焦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左到右,扫过围拢过来的人影。
张老拐那张布满皱纹、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老脸。文仲紧张中带着狂喜、眼窝深陷的面容。夜枭棱角分明、紧绷中透着一丝松懈的侧脸。落月苍白却依旧锐利的眼神。胡四和疤子这些陌生又带着北境军特有风霜痕迹的面孔。还有角落里蜷着的、眼巴巴望过来的吴伯。
一张张脸,带着伤,带着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依旧深重的忧虑,在赵煜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定格。
“殿……殿下?”张老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碰他又不敢,手悬在半空,“您……您认得老奴吗?感觉怎么样?哪儿疼?”
赵煜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皮黏在一起,发出一点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一把滚烫的沙子,又干又痛,发不出像样的音节。
“水!温水!”文仲反应过来,连忙对旁边的老兵道。一个老兵赶紧拿起所剩无几的水囊,将里面最后一点相对干净、已经被火堆烘得微温的雨水,小心地倒了一点在干净的布角上,递给张老拐。
张老拐用湿润的布角,极其轻柔地润湿赵煜的嘴唇。微温的水分渗透进去,带来一丝细微的清凉和滋润。赵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下那一点点甘霖。
“……我……”他终于挤出一点嘶哑至极、几乎破碎的气音,“还……活着?”
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张老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连连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文仲也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活着!殿下!我们都活着!您也活着!”
活着。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连日来压在每个人心头的、近乎绝望的黑暗。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赵煜闭了闭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也似乎在凝聚更多的力气。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涣散。他尝试着动了动头,目光缓缓扫视周围的环境——残破的屋顶,斑驳的土墙,摇曳的篝火,还有门外透进来的、灰白色的天光。
“这……是哪儿?”他问,声音依然低哑,但连贯了些。
“西山深处,一处前朝的旧驿站废墟。”夜枭上前一步,沉声回答,言简意赅,“我们昨夜刚到这里避雨。殿下,您昏迷了很久。”他没有立刻说具体多久,怕惊吓到刚刚苏醒的病人。
赵煜点了点头,这个轻微的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伤口,他眉头蹙了一下,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捂腰肋,却牵动了右掌心融合星盘令牌处,一股温热而稳定的搏动感传来,同时,心口也传来一阵温润的、盘旋的暖意。这两股奇异的感觉,非但没有带来不适,反而像是两根无形的支柱,帮他稳住了因剧痛而有些涣散的心神。
他怔了一下,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和昏迷中那些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感知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永丰仓的光柱,若卿跃入的背影,地底诡异的阵图,冰冷侵蚀的秽气,还有那两团将他从冰冷深渊拉回的光……
“若卿……”他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围拢的众人沉默了一下。文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由夜枭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林姑娘……为中断仪式,跃入星坠光柱,我们只寻到碎裂的安魂玉残片。她……牺牲了。”
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亲耳听到确认,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几乎让他再次窒息。赵煜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沉的痛楚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封的平静。现在不是沉溺悲痛的时候,他连沉溺的资格和力气都没有。
“……后来呢?”他问,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平淡,“我们怎么……到的这里?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夜枭看了文仲一眼,文仲会意,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语言,将赵煜昏迷后的大致经历说了一遍:吴伯家撤离、老瞎子指引、地下河床遇险、发现“寮墟”核心激活阵图、遭遇周衡遗留痕迹与水潭怪物、雨夜逃亡、胡四接应、河滩尸体与上游营地、旧驿暂避,以及目前面临的困境——缺药少粮,四方皆敌,出路难寻。
文仲的叙述重点突出,略去了许多血腥细节,但关键信息都没遗漏。赵煜静静地听着,偶尔闭目消化一下信息,脸色在火光照耀下依旧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锐利,像冰层下的暗流在涌动。
当听到“老瞎子”留下木片指引、还有“周衡”可能就在附近活动、上游有不明势力扎营时,他的眉头蹙得更紧。当听到他们从“寮墟”带出的卷轴可能记载了其他节点(如“黑石口”)以及旧驿驿丞的急报残片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信息量很大,很乱,也很危险。但至少,他不再是一无所知地躺在黑暗中。
“……所以,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外面可能有追兵,有怪物,还有……目的不明的隐秘势力。”赵煜总结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而我们,伤兵满营,弹尽粮绝。”
“是。”夜枭坦然承认,没有粉饰太平,“但殿下醒了,就是最大的转机。您……身体感觉如何?尤其是……”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煜的右手和心口。
赵煜尝试着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皮肤下,那稳定的银白色微光依旧在缓缓流转、搏动,与他的心跳隐隐呼应。他又感受了一下心口,那团七彩的微光盘旋依旧,温润柔和,与掌心的能量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共同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身体,压制着残留的侵蚀寒意。
“它们……在帮我。”赵煜低声说,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确认,“伤势……很重,动不了,但……死不了。脑子……还算清楚。”他顿了顿,看向夜枭和文仲,“那些卷轴,地图,还有……你们找到的零碎东西,拿来我看看。还有,外面具体地形,画给我。”
他现在需要最快速度掌握所有信息,做出判断。躺着等死,不是他的风格,哪怕只剩一口气。
文仲立刻将羊皮地图、皮质卷轴(重点翻到标记页)、还有那块写着“黑石口”急报的残破木片,都拿到赵煜身边,就着火光展开。胡四也用地上的炭灰,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快速勾勒出他们目前所在的旧驿位置,以及已知的河床、隘口、上游营地大致方位。
赵煜的目光在地图、卷轴和地面草图间缓慢移动,大脑飞速运转,结合文仲刚才的叙述,试图拼凑出西山这片区域的完整图景和各方势力可能的动向。虚弱和疼痛像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靠着胸口和掌心那两团温热的能量,强行维持着清明。
“上游营地……是关键。”他看了半晌,缓缓开口,声音因用力思考而更显沙哑,“他们扎营在那里,运输硫磺硝石,可能有探测手段,目标明确。要么,那里有他们必须获取或守卫的东西;要么,那里是通往他们某个重要据点的通道。周衡……很可能与之有关。”他想起了永丰仓地穴里那些需要特定“钥匙”和“仪式”的布置。
“我们……不能硬闯。”文仲道。
“当然。”赵煜的视线落在地图上的“黑石口”标记,又看了看皮质卷轴上那个“汲能节点”的星形标记,“这里,‘黑石口’,前朝驿丞急报提及异动,与‘星坠’有关。卷轴上也标记为‘汲能节点’。它和永丰仓,和‘寮墟’,可能都是同一张网上的不同节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也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们现在去不了上游营地,也去不了更远的‘黑石口’。但……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他们。”
“利用?”胡四不解。
“他们……在搜寻。”赵煜的目光变得幽深,“用那种探测器具。他们找的,可能是我,可能是与‘寮墟’相关的钥匙或能量反应物,也可能……两者都是。”他看了一眼自己掌心,“如果我们能……制造一个‘诱饵’,一个足够像他们目标、但又不在我们这里的‘信号’,把他们引开,甚至引向错误的方向……比如,引向‘黑石口’,或者其他什么麻烦的地方。”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但眼下绝境,常规手段已无路可走。
“如何制造‘诱饵’?”夜枭问到了关键。
赵煜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文仲身上:“文先生,那些卷轴里,或者我们找到的零碎物件里,有没有……记载如何模拟那种能量波动?或者,有没有本身就带有微弱、但特定能量印记的东西?”
文仲立刻开始翻检。皮质卷轴内容庞杂,一时难以细查。他想起那些零碎物品:暗红色晶体薄片(已交给夜枭保管)、黑色金属圆球(能量近乎耗尽)、嵌玉黑铁护符、画着古怪符号的青灰石头、暗铜色金属片(瓶盖)、劣质硫磺粉、还有……那块被吴伯捡到、张老拐鉴定为无用树疙瘩的暗褐色小硬块。
他的目光在那小硬块上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它从破木板上拿了起来。入手很轻,硬邦邦的,看起来确实平平无奇。但就在他手指捏住它的刹那,一直昏迷刚醒、精神极度疲惫的赵煜,左手手腕内侧,幽蓝光芒竟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游戏分类:角色扮演】
【具体游戏:《巫师3》】
【获得物品:白蜂蜜(微量残渣)】
信息闪过。而文仲手中那块暗褐色小硬块,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表面极其细微地、如同错觉般,闪过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与火光融为一体的乳白色微光,瞬间即逝。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微弱到连文仲自己都以为是错觉的、混合着草木清甜与一丝奇异苦涩的气息,极快地飘散了一下,随即被屋内的霉味和烟火气掩盖。
文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小硬块凑近鼻子仔细闻了闻。刚才那丝气息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尘土和一点淡淡的、类似陈旧树脂的味道。
“怎么了?”夜枭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没什么。”文仲摇摇头,将小硬块和其他物品放在一起,“可能是错觉。”他继续思考赵煜的问题,“模拟能量波动……卷轴上或许有提及,但需要时间解读和试验。至于带有特定印记的物品……”他逐一拿起那些零碎,“这个晶体薄片、黑色圆球,肯定有。这个护符、石头、金属片……不确定,但有可能。至于这个硫磺粉和这个……树胶疙瘩,”他指了指那小硬块,“恐怕不行。”
赵煜的目光也落在那堆杂物上,尤其是那几件可能带有能量印记的物品。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可能性、风险和成功率。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感不断提醒他时间的紧迫。
就在这时,负责在院墙缺口处警戒的老兵,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连滚爬爬地冲回了偏房,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都在抖:
“胡……胡头儿!外面……河床对面山坡上!有烟!黑色的烟柱!笔直笔直往上冒!就在……就在上游营地方向再过去一点的山坳里!还……还有号角声!很怪很沉的号角声!”
黑色烟柱?号角声?
所有人脸色骤变。这绝不是好兆头!上游营地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刚刚苏醒、还未理清头绪的赵煜,心头猛地一沉。危机,从未远离,反而正以更猛烈、更诡异的姿态,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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