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面对”的承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迅速从口号变成了具体到令人咋舌的实践。
苏念晚的生活确实被彻底“调整”了。她几乎足不出户，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豪华公寓。沈墨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她的数位板、参考书、甚至喜欢的零食和绿植，都悄无声息地搬了过来。她的编辑打来电话询问近况，她也只能含糊地说为了专心闭关创作，暂时不便外出。
起初，这种被变相“软禁”的感觉让苏念晚十分不适，有种失去自由的窒息感。但很快，她就发现，沈墨衍并非简单地将她关起来，而是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他那个世界的方式，重新构筑她周围的安全体系。
第一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发生在某个下午。家政人员照例送来新鲜食材和日常用品。沈墨衍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让人放进厨房，而是亲自走到玄关，目光如炬地扫过那些包装袋。
他拿起一盒进口草莓，指尖在塑料盒上轻轻摩挲，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
“这草莓，何处购得？”他问送东西来的中年阿姨。
阿姨吓了一跳，连忙回答：“就、就是平时常去的那家高端超市，沈先生。”
沈墨衍没说话，又检查了肉类和蔬菜，甚至拿起一瓶矿泉水，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瓶盖和封口。
最后，他指着那盒草莓和其中一包绿叶菜：“这两样，退回去。以后这家超市的果蔬，暂不采购。换城东‘裕丰记’的，指定他们家的自营农场直送。肉类只选用‘金鼎’品牌，送货时需提供当日检疫证明复印件。”
阿姨听得一愣一愣，但不敢多问，连连点头记下。
苏念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了？草莓和菜有问题？”她没看出任何异常。
沈墨衍将草莓盒递到她眼前，指着梗部连接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萎缩点：“此物在采摘后，被注射过刺激性药物以保持表面鲜亮，剂量极微，寻常检测或难发现，但于人体长期积累无益。这菜，”他又指向那包绿叶菜，“叶脉纹理有异，应是生长过程中用过特定激素，催熟过早，养分不足。”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天气，却让苏念晚后背发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食品安全问题了，这简直像是……鉴毒？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她声音都有些变调。
沈墨衍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有何难”：“东厂掌刑讯、监百官、察异动，于药物、毒理、乃至各地物产特性，皆有典籍与经验传承。此世之物虽异，然万物之理相通。观其色，嗅其气，辨其形，细微之处，自有端倪。”
苏念晚：“……” 她忘了，这位爷是专业的。在明朝，东厂要提防的投毒和下作手段，恐怕比超市里这点猫腻凶险万倍。他把这套本领用在了挑菜上……
这仅仅是个开始。
沈墨衍对进入公寓的所有物品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快递一律由安保人员在外拆验，确认无虞后才转交；苏念晚网购的绘画用品，他也要亲自检查包装是否完好、有无可疑痕迹；甚至连她点个外卖，他都要求必须是几家他“考察”过厨房和供应链的餐厅，并且送餐员只能在楼下交接，由他的人送上楼。
一次，苏念晚之前常用的某个绘画软件推送了一个大版本更新。她正准备点击更新，沈墨衍却按住了她的手。
“等等。”他拿过平板，连接到一个苏念晚看不懂的、似乎是他手下技术人员提供的设备上，快速扫描着更新包。
“此次更新，数据请求权限异常增多，且有几个新增模块的代码结构……似曾相识。”他眼神微冷，“与你上次收到的匿名短信中的某个伪装代码段，有类似特征。”
最后，他果断决定：“暂不更新。用旧版，或换用其他替代软件。”
苏念晚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但又无法反驳。在见识了那些照片和能量反应后，任何谨慎似乎都不为过。
最让她心情复杂的是，沈墨衍并非只把她当作需要严密保护的“物品”。他开始更直接地介入她的创作，甚至……生活。
他会在她画到深夜时，不由分说地合上她的平板，命令她去睡觉；会在她因为构思剧情而忘记吃饭时，直接将饭菜端到她面前，盯着她吃完；甚至在她偶然提起小时候学画画手腕受过伤、容易酸痛时，第二天书桌上就多了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腕托和一份详细的热敷按摩步骤图（打印好的，字迹是沈墨衍那带着锋锐骨力的笔迹）。
他的关心，如同他的保护一样，强势、直接、不容拒绝，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烙印。苏念晚从最初的惶恐不适，到渐渐习惯，甚至开始在这种高压却细致的“圈养”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在这间公寓里，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些来自暗处的威胁和窥视，就真的能被隔绝在外。
这天晚上，苏念晚正在修改一段关于宫中宴会的情节，涉及到一些古代香料和食材的运用。她查了半天资料也拿不准几种香料的搭配是否合理，正苦恼时，沈墨衍走了过来。
他只是瞥了一眼她的屏幕，便开口道：“龙涎香与苏合香同用，过于浓烈，易引人不适，且犯忌讳。可减苏合香，添少许冰片，取其清冽，中和龙涎之郁，更符合你笔下那位贵妃‘看似温婉，内藏机锋’的设定。”
苏念晚惊讶地抬头：“你连这个都懂？”
“宫中用度，衣食住行，皆有规制，亦为权谋战场。”沈墨衍淡淡道，“香料可怡情，亦可杀人，可传递讯息，亦可彰显地位。东厂对此，自然需了然于胸。”
他说着，竟然就着苏念晚的平板，用手指在旁边空白处勾勒起来，简要画出了一个宫中不同场合、不同品级所需香料的简图，标注了其象征意义和可能的“妙用”。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笔下流出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森严规则，苏念晚忽然有些恍惚。这个在超市里挑草莓都能看出问题的男人，这个将反追踪和安保做到极致的男人，这个连香料搭配都如数家珍的男人……究竟有多少面是她不曾了解的？
冷酷的督主，细心的保护者，严苛的顾问，博学的“古人”……这些身份在他身上矛盾又统一。
“沈墨衍，”她忍不住轻声问，“你在你那个世界……是不是活得很累？”
要记住这么多规则，防范那么多阴谋，时刻处于争斗的漩涡中心。
沈墨衍画图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只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累或不累，并无意义。生存而已。”
淡淡的几个字，却让苏念晚心口一酸。她忽然想起那些照片上，孩童时期他眼中的死寂。那样的起点，注定了他的一生都要在荆棘中跋涉，用尽所有心智和力气，才能活下去，甚至……爬上去。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她笔下的意念。
愧疚感再次翻涌，但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愧疚。还有一种想要了解他更多，想要触碰他冰冷外壳下那些真实伤痕的冲动。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平板边缘的手背上。
沈墨衍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看向她。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苏念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疑虑，还有一丝罕见的、近乎无措的波动。
苏念晚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以后在这里，你可以不用时刻想着生存。”
沈墨衍凝视着她，良久，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力道有些重，仿佛在确认什么。
“苏念晚，”他声音低沉，“记住你说的话。”
他的世界曾因她而黑暗，如今，她承诺给他一个不必时刻警惕生存的角落。
这承诺，比任何严密的安保，都更让他心神动荡。
日常的裂隙中，两颗被迫靠近的心，正在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方式，嵌合得越来越深。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灯火依旧。公寓内，灯光温暖，只有平板屏幕的微光和两人交握的手，昭示着某种无声的契约正在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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