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是月末。平城西北角的冶炼坊,在晨光中宛若一头蛰伏的巨兽。高耸的烟囱终日吐着滚滚浓烟,将附近一片天空染成灰褐色。坊墙以青砖砌就,高两丈有余,墙头插着尖锐的竹刺,四角建有哨楼,日夜有士卒值守——这里如今是平城的命脉所在,闲人莫近。
卫铮在杨辅、杨弼的护卫下,策马来到坊门前。还未下马,便听见墙内传来有节奏的“呼啦——呼啦”声,那是巨型皮囊风箱鼓风的动静,沉闷如巨兽喘息;紧接着是“叮——当——叮——当”的金铁交击声,清脆密集,仿佛战场金戈;更有“嗤啦”的淬火声不时响起,白气升腾时带出刺鼻的硫磺与焦炭气味。
门卒验过符牌,沉重的包铁坊门“吱呀”一声向内开启。甫一入内,热浪扑面而来,与坊外的秋凉判若两个世界。
冶炼坊占地足有二十余亩,分为东西两区。东区是一排整齐的砖瓦房舍,供工匠、学徒及家眷居住,此时炊烟袅袅,几个孩童在空地上追逐嬉戏,见卫铮等人入内,慌忙躲到门后偷看。西区才是真正的工场,以一道夯土墙隔开,墙上开有门洞,有专人把守。
穿过门洞,景象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坊中央那一池碧水。池约半亩,引护城河活水,池边以青石砌岸,水面漂着几片枯叶。此刻池畔正有五六名赤膊力夫,以木桶取水,肩挑手提,运往各处工棚——淬火、冷却、和泥,处处需水。
水池北侧,便是那座让整个平城瞩目的高炉。
炉高近三丈,底座以夯土为基,呈八角形,每边宽约六尺。炉身用特制的耐火砖石砌成,外箍几道铁箍,远看如一座敦实的黑塔。炉顶有加料平台,以木架搭设栈道相连,此刻正有两名学徒抬着一筐铁矿石沿栈道攀登,将矿石倒入炉顶开口。炉腰处开有数个窥孔,以陶片封盖,蒲山的大徒弟二虎正趴在一个窥孔前,眯眼观察炉内火色。
最精妙的是鼓风系统。炉后立着四个巨大的皮囊风箱,每个都有半间屋大,以整张牛皮缝合,内衬竹骨。八名壮汉分作两组,喊着号子推动横杆,皮囊如巨肺般起伏,“呼啦——呼啦”地将空气压入陶制风管,经地沟送入炉底。风箱旁还设有备用的人力踏扇,以防不测。
炉前空地挖有出铁沟槽,以耐火泥抹面,直通浇铸区。此刻沟槽尚空,但槽壁残留的铁渣呈暗红色,显示不久前刚出过铁水。
“君侯!”蒲山从炉后转出,满脸烟灰,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未及擦汗,先抱拳行礼,“您来得正好,今日正要试锻军侯的兵器!”
卫铮摆手免礼,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工场:“蒲师傅辛苦。新炉可用否?”
“大妙!”蒲山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座高炉,一日能出铁水千斤!抵得上旧式地炉十座!只是……”他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鼓风还是差些。用的是牛皮囊,费力不说,风力不匀。若能像君侯说的,以水为力,驱动水排鼓风,那才是……”
他望向东南方向,眼神渴望。那里是桑干河,河水滔滔,却是可望不可即——城外不安全,冬日河水结冰更无法用水力。这是边塞的无奈。
卫铮心中一动,想起水云寨那处终年不冻的瀑布。若在那里设冶铁工坊,以水力鼓风,以瀑布落差为锤……那才是真正的“军工重地”。但眼下,平城才是根本。
“一步步来。”卫铮拍拍蒲山的肩,“今日先看兵器。”
蒲山精神一振,引众人绕过炉区,来到西侧一间独立的工棚。这棚子以青砖砌墙,茅草覆顶,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刻着“神兵坊”三字,笔力遒劲——这是陈觉的手笔。
推门而入,热浪稍减。棚内光线昏暗,只在东墙开了几扇高窗,阳光斜射而入,照出空中漂浮的细微铁尘。中央一座锻台,以整块青石凿成,高及人腰,台面被锤击得光滑如镜。台旁立着大小七八柄铁锤,最大的那柄锤头如斗,需双手才能抡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墙那排兵器架。架上空空,只在中段横着一柄长刀、一杆长枪,以红绸覆盖,静静陈列。
“关军侯和高屯长可曾到了?”卫铮问,关羽被卫铮任命为曲军侯,高顺被任命为屯长,故有此问。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沉雄的脚步声。关羽、高顺一前一后踏入工棚,二人皆着劲装,未披甲胄,但那股沙场宿将的气势,让原本燥热的工棚陡然添了几分肃杀。
“见过君侯!”二人抱拳。
卫铮点头,对蒲山道:“请刀。”
蒲山深吸一口气,走到兵器架前,双手捧下那柄覆盖红绸的长刀。红绸滑落,寒光乍现。
那是一柄形制古朴又霸烈无匹的长刀。
刀头阔长,刃长四尺二寸,形如半弦月,背厚刃薄,刀身自吞口处渐宽,至刀尖又略收,弧线流畅如天河倒挂。刀脊上开有血槽,槽纹如龙蜿蜒,至吞口处化作浮雕龙首,龙口衔刃,龙睛以碎宝镶嵌,在幽暗中闪着微弱红光。刀身近吞口处凿有一孔,系着赤色马鬃缨穗,长及尺余。
吞口下是长柄,以铁木为芯,外缠密麻,再裹黑鲨鱼皮,握处微凹,贴合掌形。柄末有铜鐏,鐏头铸作虎头形,虎口衔环。
整柄刀长九尺五寸,静卧时如蛰龙,出刀时必惊雷。
关羽丹凤眼中精光暴涨,竟不等蒲山奉上,大步上前,单手一探——
“嗡!”
刀鸣如龙吟。关羽握刀在手,臂上筋肉虬结,那刀竟似与他血脉相连,微微震颤。他掂了掂分量,约八十余斤,正是卫铮要求的重量。
“好刀!”关羽吐气开声,也不出工棚,就在这方寸之地演起刀法。
起手一式“青龙探爪”,刀尖斜挑,破空声锐利如哨;转腕变招“云龙三现”,刀光化作三道残影,分袭上中下三路;接着是“龙战于野”,双手持柄,大开大阖,刀风呼啸,卷起地上铁尘纷扬;最后收势“潜龙归渊”,长刀划弧收回,鐏尾顿地,“咚”一声闷响,青石地面竟现出细小裂纹。
一套刀法使罢,关羽面不改色,呼吸均匀,只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抚着刀身上那龙形血槽,良久方道:“此刀……有魂。”
蒲山听得此言,激动得胡须直抖:“关军侯明鉴!此刀锻打千锤,淬火九次,最后一次淬火时,正逢子夜雷雨,炉火映天,雷光入刃——在下便知,此刀已成!”
卫铮走近细看。刀身在斜射的日光下,隐现细密云纹,这是百炼钢特有的纹理,如流水,如层云。他伸手轻触刀脊,触手冰凉,却似能感到内里奔涌的炽热。
“云长,此刀比你原先那柄如何?”
关羽肃然道:“旧刀如老友,趁手贴心;此刀如神兵,人刀合一。末将持此刀,敢挡千军!”
卫铮大笑,喜新不厌旧,义薄云天,关云长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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