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南门，那棵据说有上百年树龄、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夕阳最后的金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叶辰特意换上了一身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搭配的浅色休闲装，头发用发胶打理好，脸上带着练习了无数次的忧郁，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一直焦灼地望向陈范星走来的方向。
当他看到那个穿着简单t恤短裤、扎着松散丸子头、脚步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身影时，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在陈范星走到他面前大约三米处停下时，立刻用那种刻意压低、带着磁性颤音的腔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范星……你终于来了。谢谢，谢谢你肯给我这个机会。”
他上前半步，但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眼神恳切地注视着陈范星，开始了那套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声情并茂的忏悔独白：“我知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可理喻，像个疯子，像个混蛋。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你的朋友赵晓，我……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那天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失望……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我真的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太在乎你了，看到你和别的男生走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丑陋的念头……我知道这不能成为借口，但我求你，看在我只是一时糊涂、现在真的知道错了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改，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会用我的全部来弥补，来证明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语速适中，情绪饱满，从“深刻忏悔”到“剖析心路”，再到“深情告白”和“未来承诺”，层层递进，配上他那张依旧帅气的脸和微微泛红的眼眶，足以让绝大多数涉世未深的女生心生摇曳，至少也会产生一丝动摇和怜悯。
可惜，他面对的是陈范星。
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耿直好马。
叶辰的“深情表演”才开了个头，刚刚进行到“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那里，陈范星的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是被感动，而是觉得这人话好多，好吵，耽误我买泡芙的时间。
于是，在叶辰酝酿情绪，准备进行下一阶段的“痛苦剖白”时，陈范星抬起了手，做了个简单明了的“停止”手势。
“停。”
她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但清晰直接，像颗小石子投进叶辰精心营造的情绪湖泊，瞬间打破了所有涟漪。
叶辰的台词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痛苦表情也僵了一瞬。
陈范星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波澜，更谈不上感动或动摇。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叶辰学长，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 她顿了顿，在组织最简洁的语言，“我只是来跟你说清楚，做个了断。”
“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找我周围的人，比如赵晓，比如苏灵。” 她一字一顿，说得非常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以后，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明白了吗？”
说完，她甚至懒得等叶辰回答，她认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于是转身就准备离开，目标明确——街对面的甜品店。
“等等！范星！你听我说完！” 叶辰急了，他没想到陈范星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更别提被感动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哀求，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很难相信，但是……但是你要相信我，有些事，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控制不住自己！真的！你相信我！”
情急之下，他把自己最近几次“失控”的诡异感觉也抛了出来，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受害者，博取最后一丝同情和理解。
陈范星已经转过去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微微顿了一下。
她缓缓转回身，重新看向叶辰，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了然。
“我知道。” 她平静地说。
“啊？” 这下轮到叶辰懵了，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堵在了嗓子眼。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知道我被影响了？这怎么可能？！
陈范星看着他错愕的脸，很自然地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叶辰所有的伪装和借口：
“但无论如何，那些事，也是你自己心里本来就有的念头，才会被引出来。是你的本性。”
你的本性。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叶辰心上，把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撕得粉碎。
叶辰脸上的哀求、错愕、伪装出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苍白和一丝狰狞。
他紧握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松开了，然后又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原来她早就知道！知道我那点龌龊心思！知道我那些表演！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被影响的受害者，而是骨子里就烂透了！
这个认知比陈范星直接骂他“人渣”更让他难以接受。
这意味着他从头到尾，在陈范星眼里，可能都像个小丑，一个自以为演技高超、实则早就被观众看穿一切、还在台上卖力表演的、可笑又可怜的小丑！
而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用尽手段，以为能骗到她，结果人家早就把他看得透透的，只是懒得搭理他，直到他惹到了她的朋友，才来跟他“做个了断”！
墨镜男！还有那个赵晓！苏灵！现在连陈范星也……
一股混合着极致羞愤、屈辱、不甘和暴戾的邪火，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最近所有的不顺、所有的挫败、所有的恐惧，此刻全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少女的、扭曲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一个两个的……都他妈把老子当什么了？！”
叶辰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吼，眼睛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扭曲，显得无比丑陋。
“陈！范！星！”
他怒吼一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而龌龊的念头——彻底占有她！毁了她！让她再也不能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被愤怒影响的叶辰，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什么墨镜男的威胁了。
他调动起全身那点可怜的真气，整个人如同失控的野兽，带着一股腥风，朝着背对着他、正要离开的陈范星的后背，狠狠冲撞过去！
双手成爪，目标直指陈范星的肩膀和脖颈！这一下要是撞实了，普通女孩绝对非死即伤！
然而，面对身后骤然袭来的恶风和凌厉气势，陈范星只是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果然还是得动手，好麻烦，泡芙要排队了。”
就在叶辰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服的刹那——
陈范星甚至没有完全转身。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身后猛扑而来的身影，虚空，轻轻一握。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空气中抓取一片羽毛。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芒四射的特效。
但叶辰前冲的狂暴身影，就像一头全速狂奔却突然撞进泥潭的野猪，毫无征兆地顿在了半空中！
离陈范星的后背，仅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了，前扑的姿势滑稽地定住，仿佛时间在他身上骤然停止。
只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疯狂的杀意……
紧接着，一股充斥着混乱与湮灭气息的恐怖压力，如同亿万钧山岳，全方位地笼罩了他！
“噗——” 叶辰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被挤成了一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眼中那疯狂的猩红，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这……这是什么力量？！
他吓得魂飞魄散！
这根本不是普通修真者的真气威压！这气息……比他家族里供奉的、最强大的老祖宗的气息还要恐怖千万倍！
他会死！他真的会死！而且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陈……陈范星……你听我……解释……”
极致的恐惧让他突破了喉咙的禁锢，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求饶。
他现在只想活命，什么面子、什么报复、什么占有，全都不重要了！
陈范星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
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照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让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平静地注视着被无形力量禁锢在空中、动弹不得、涕泪横流、狼狈如死狗的叶辰。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只不小心蹦到脚边、聒噪吵闹、还试图咬人的……虫子。
就是这种眼神，比任何愤怒的瞪视都让叶辰恐惧。
他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无形的力量碾碎。
陈范星看着他，又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点烦了，也像是觉得该结束了。
然后，她空着的左手随意地动了动手指。
“嗤！嗤！嗤！”
几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利刃穿透厚实皮革的声音响起。
只见数柄完全由精纯到极致、呈现出一种混沌灰白色、边缘却锋利无匹的真气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短剑，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叶辰的双膝附近，然后如同刺穿豆腐一般，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的膝盖骨！
从前面进，后面出，带出几缕血线和细小的骨渣！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冲破了叶辰的喉咙，响彻了渐渐安静的公园门口，惊起了槐树上栖息的几只麻雀。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那身昂贵的休闲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膝盖骨和周围经络被彻底粉碎的触感，一种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废了！我的腿废了！
他以为自己接下来会承受更可怕的折磨，甚至被直接杀死。
他惊恐地、哀求地看着阴影中的陈范星，等待最终的审判。
然而，陈范星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那几柄真气短剑瞬间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同时，那禁锢着叶辰的无形巨力也骤然消失。
“噗通！”
叶辰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从半空中重重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脸朝下，正好砸在自己喷出的那口血污里。
双腿膝盖处传来钻心的、持续的剧痛，以及一种空荡荡的、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的冰冷感觉。
他知道，自己完了，就算能活下来，这辈子也注定是个瘸子，不，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颤抖着，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混合着血污、泪水、灰尘和极致的恐惧，望向陈范星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陈范星在废掉他双腿、撤去力量之后，便头也不回轻快地走了。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恼人的苍蝇，然后继续她原本的行程——去街对面那家飘着香甜气息的甜品店。
夕阳彻底沉没，街灯次第亮起。甜品店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出里面诱人的糕点。
陈范星推门进去，很快，她的身影就出现在柜台前，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价目表，手指似乎还在纠结地点着，似乎在认真思考泡芙和蛋挞的搭配比例。
公园门口的老槐树下，只剩下叶辰像条濒死的蛆虫，瘫在自己的血泊和尘土里。
曾经风流倜傥、迷倒无数少女的“校园男神”脸，此刻被血污、鼻涕、眼泪和尘土糊得看不出原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剧痛带来的抽搐。
昂贵的衣服脏污不堪，紧贴着因为冷汗和失禁而冰凉的身体。
他想呼救，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想爬走，离开这个让他做了一辈子噩梦的地方，但双腿完全不听使唤，稍微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最终，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用手肘死死抵着粗糙的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拖着完全废掉、在身后拖出两道血痕的双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颤抖着疯狂地朝着远离公园、远离甜品店、远离陈范星的方向蠕动、爬行。
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苦呻吟和身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在昏黄的路灯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混合着血、泪、尘土和绝望的痕迹。
刚才冲刺得有多快，多疯狂，现在爬行得就有多慢，多狼狈，多绝望。
而街对面甜品店的玻璃窗后，陈范星已经提着一个小巧的纸袋，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纸袋里散发出黄油和奶油的香甜气息。她拿出一只金黄酥脆的蛋挞，小心地咬了一口，酥皮碎裂的声音清脆，内馅香甜柔滑。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实的、愉悦的笑容。
嗯，原味泡芙果然不会错，蛋挞也很酥。
她一边咀嚼，一边想着，下次试试芒果味的。
她拎着零食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晚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背影在渐浓的夜色和暖黄的路灯下，显得轻松又惬意。
公园门口的惨剧，那个在血泊中艰难爬行的身影，那双被她亲手废掉的腿……似乎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如同随手丢弃的泡芙包装纸，不值得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有点吵、有点烦的小插曲。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享受美味的零食，以及回家继续追她那部狗血又上头的电视剧。
至于叶辰？希望他长记性吧。
陈范星咽下最后一口蛋挞，舔了舔嘴角的碎屑，模糊地想。
不然，下次可能就不止是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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