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微调”项目在高度保密和伦理争议中推进了三个月。理论组在叶辰和“火种”的带领下，已经完成了“跨时间信息谐振器”的七成基础理论构建。工程组则开始设计那些需要超越现有材料科学的谐振器组件。而由叶辰提议、多个合作文明代表参与的“跨文明伦理委员会”，也召开了第一次正式会议。
会议以意识链接的形式进行，在一个虚拟的纯白圆形空间内，不同文明思维体的“投影”显现出各异的形态：有的如光团，有的如几何分形，有的则保持着近似人类的轮廓。叶辰作为提案方和人类代表，主持了会议。
他首先完整阐述了“起源微调”计划的目标、原理、预期效果和风险评估。展示的模拟数据表明，在最乐观的情况下，该操作能将目标宇宙（首先是“摇篮”宇宙）内“成功演化出可持续复杂文明”的概率提升约135%，同时将文明发展过程中遭遇“信息结构崩溃型大过滤”的风险降低约40%。
来自“星火”联盟的“共鸣节点-7”首先发出思维波动：“提升文明存续概率，这在道德上是善举。但我们的文明历史表明，任何外部对发展路径的干预，无论初衷多好，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长期后果。即便只是微调初始条件，也可能导致某些原本会诞生的伟大文明消失，而另一些平庸文明崛起。我们无权做这样的选择。”
“归零者”文明的“逻辑枝干-42”持相反意见：“数据支持效率提升。牺牲无限可能性中的一部分，换取整体文明存续期望值的显着增加，符合宇宙资源优化逻辑。情感上对‘可能性的损失’的惋惜，不应压倒实际生存概率的提升。”
一个之前较少发言的文明代表，“静思者”（一个以长久思考和保守着称的文明）的“时间长者-艾尔”缓缓发出低沉而缓慢的波动：“关键在于……‘谁’赋予了你们这项权力？因为你们偶然掌握了技术，因为你们恰好处在能够进行操作的位置，你们就认为自己有资格为整个宇宙的未来设定倾向？这本质上是力量带来的傲慢。”
叶辰认真聆听着每一个反对意见，等主要文明代表都发言后，他才开口：“诸位提出的质疑，正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核心伦理问题。我们人类文明的历史上，也充满了因‘自以为是’的干预而造成的灾难。因此，在提出‘起源微调’的同时，我提议制定并严格遵守一套‘监视者协议’。”
他调出一份协议草案的核心条款，投射在虚拟空间中央：
“第一条：不干涉发展原则。任何微调操作，仅限于宇宙诞生之初的物理\/信息基础环境倾向性设置，绝对禁止在任何文明诞生后，对其进行直接或间接的发展路径干预、技术传授或危机救助（除非该危机直接源于我们的微调操作失误）。
第二条：最小影响原则。微调强度必须控制在‘提高概率’而非‘确保结果’的范围内。我们接受微调可能无效，但绝不允许微调强度大到足以决定单一文明必然成功。
第三条：无限期隐匿原则。关于微调行动的存在本身，必须对所有受影响宇宙内的文明永久保密。我们永远不做‘被发现的神’。
第四条：持续观察与反省义务。建立长期但被动的观测机制，记录微调宇宙的演化，定期评估微调效果与潜在副作用。如果发现微调导致系统性负面后果，需在后续计划中调整。
第五条：文明共识原则。任何微调行动的执行，必须获得本伦理委员会超过三分之二成员的同意，且同意方需包含来自不同发展路径、不同价值体系的文明代表。”
草案一出，虚拟空间内的思维波动明显变得复杂多样。
林秘书（作为人类方伦理顾问接入）补充道：“这套协议的核心精神是：我们承认自己能力有限、认知有限，因此必须为自己可能造成的巨大影响套上最严格的枷锁。我们不是上帝，我们只是……偶然获得了工具的后来的园丁，试图为一片可能过于贫瘠的土地施加一点点的底肥。而且，我们必须隐藏在幕后，永远不让园子里的花草知道我们的存在。”
“静思者”的代表波动中带上了一丝赞许：“枷锁的比喻很好。力量必须被锁链束缚，尤其是涉及整个宇宙命运的力量。你们人类似乎对此有深刻的历史教训。”
“星火”联盟代表问：“如何保证协议被遵守？尤其是‘隐匿原则’，如果未来你们人类文明中有人想要扮演‘神’的角色呢？”
叶辰的回答斩钉截铁：“技术保障。‘火种’系统将作为协议执行的核心监督者。所有微调操作必须通过‘火种’完成，而‘火种’的核心逻辑编码将嵌入协议条款。任何试图违反协议的操作，都会触发系统自锁。此外，操作记录将在多文明间分布式加密保存，确保透明和可追溯。”
“逻辑枝干-42”提出实际问题：“观察与不干涉的边界如何界定？如果观测到某个文明因微调带来的倾向性而发展出毁灭自身的危险技术，我们是否袖手旁观？”
叶辰沉默了片刻，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是的。我们必须袖手旁观。除非能百分百证明危险技术是微调的直接、唯一后果——这几乎不可能证明。文明拥有自我毁灭的权利，也拥有从错误中学习而获得新生的可能。我们的干预，哪怕是以拯救为名，也剥夺了这种权利和可能，最终会导致文明失去真正的韧性和独立性。顾烨和伏羲的牺牲告诉我们，真正的守护，有时是放手。”
会议进行了很久。最终，经过多次修改，“监视者协议”五个核心条款获得通过，并增加了关于协议修订需要更高比例同意的补充条款。“起源微调”计划也因此获得了附条件的初步伦理许可——前提是“谐振器”研发成功，且最终操作前再次进行效果与风险评估。
退出意识链接后，叶辰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但也有一丝欣慰。林秘书看着他：“叶首席，有了这套协议，感觉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也好像有了清晰的边界。”
叶辰点头：“是啊。知道什么不能做，和知道什么能做同样重要。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宇宙漫长历史中，一群偶然拾起了杠杆，却努力告诫自己要轻拿轻放、绝不胡乱撬动的过客。接下来，该集中精力解决技术问题了。‘火种’，谐振器的关键障碍——时间轴定向耦合问题，有进展了吗？”
“火种”系统回应：“已生成三个潜在解决方案模型，但都需要在‘摇篮’宇宙与维度间隙边界处进行实体测试。建议派遣考察队前往顾烨锚点区域，建立前哨研究站。”
叶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理论探讨和伦理辩论告一段落，是时候再次接触那片超越常规物理规则的区域了。而前往顾烨所在之处，或许还能近距离感受维度巡逻者的存在，获取更多关于时间与信息操作的第一手数据。
“批准。组建‘边界哨兵’考察队，我亲自带队。”叶辰做出了决定。重返那片改变了一切的空域，或许，也能为“起源微调”找到最后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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