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观测网络对“新生-3”的扫描持续深入,更多疑似“前代人类遗迹”的点位被发现。它们分布在大陆的不同区域,有的如最初发现的石阵般显露于地表,有的则隐藏在山洞深处、湖底或密林核心,表现形式各异:可能是雕刻着复杂星图和数学符号的岩壁;可能是按照特定声学原理建造、能在风中发出不同音律的天然石林;甚至可能是一处看似普通、但水质成分经过微妙调整、长期饮用能促进神经系统发育的泉水。
所有这些遗迹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与自然环境高度融合,其“科技”或“知识”属性被巧妙地包装在原始、古朴甚至神秘的形式之下,只有当观察者具备一定的观察力、好奇心和归纳能力时,其中的规律和智慧才会逐渐显现。这完全符合“非介入式启蒙”的设计理念。
叶辰的注意力被一个特定的部落吸引了。这个部落生活在最初发现大型石阵的高原雨林边缘,自称“星痕之子”。根据语言分析和行为观察,他们的文明水平相当于早期农耕社会,拥有简单的石器、陶器和初步的天文观测知识(主要基于太阳和月亮的运行)。
而那个巨大的石阵,就位于他们部落聚居地不远处的山脊上,被他们视为“神圣先祖留下的星空棋盘”。部落中的祭司和长老们,世代相传着关于石阵的传说:那是“天外智慧者”降临大地的足迹,石头的排列对应着“天空巨兽”(可能是星座)的运行规律,掌握这些规律,就能预知季节变化,获得大地的馈赠。
“火种,分析‘星痕之子’部落当前对石阵的认知和利用水平。”叶辰吩咐。
“分析显示:该部落已掌握石阵与二分二至日的对应关系,能利用石柱阴影的位置变化精确制定农耕历法。他们发现了部分石环直径与圆周率的近似关系,并将其用于陶器尺寸的标准化。最近三代祭司的记录显示,他们开始尝试理解石阵中某些更复杂的几何夹角与夜间特定星辰升起方位的关系,但进展缓慢,常与神话传说混杂。” “火种”汇报。
“也就是说,他们正处在利用直观经验向抽象规律探索的关键门槛前。”林秘书的影像评论道,“那些石阵就像一个‘阶梯’,引导他们一步步从实用性的观察,走向更基础的数学和天文学原理。”
就在这时,实时观测画面捕捉到了部落中的一场重要仪式。年轻的部落首领之子,一个名叫“苍穹之眼”的年轻人,在晋升为见习祭司的仪式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复述古老的神话,而是提出了一个令长老们既惊讶又困惑的问题。
他指着石阵中央一块特别光滑、带有刻痕的巨石(“火种”分析那可能是一个简化的日晷或星图校准基准),用部落语言说道(经由“火种”实时翻译):“长老们说,每块石头的位置都由‘星空之灵’注定。但我测量了三年,发现‘巨熊之爪’石(指代石阵外围一块石头)的影子在夏至日触及‘水流之痕’(另一块石头的刻痕)的位置,每年都比前一年稍微偏东一丝。如果这是注定不变的,为何会有移动?是不是我们的测量错了?还是……天空巨兽自己也在缓慢行走?”
这个问题涉及了岁差现象——地球自转轴的长期进动导致恒星背景缓慢变化。对于一个原始部落而言,能通过三年持续的精确定位观察发现这一点,并敢于质疑传统解释,需要非凡的耐心、观察力和勇气。
长老们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一些保守者认为这是对先祖和神灵的不敬,是危险的念头。而较为开明的大祭司则陷入了沉思,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细微疑问,但从未如此清晰和有据地提出。
仪式不欢而散。但“苍穹之眼”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部落中,至少在一部分年轻人和思想活跃者心中,激起了涟漪。
“触发点,”叶辰低声道,“一个文明突破经验束缚、迈向理性探索的关键触发点,往往始于一个善于观察、敢于质疑的个体。这个‘苍穹之眼’,可能就是‘星痕之子’部落,甚至可能是整个‘新生-3’文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家’苗子。”
“园丁程序是否需要进行任何操作?”林秘书询问,“比如,确保这个年轻人的安全?或者,通过极其隐蔽的方式,强化那些支持理性思考的长老的声音?”
叶辰立刻摇头:“绝对不行。任何直接干预,无论多么微小,都可能扭曲他们自然的发展路径。‘苍穹之眼’的质疑是否被接受,会引发部落内部怎样的思想冲突与融合,最终是理性胜出还是神话压制,这都必须由他们自己来完成。这是文明成长必须经历的阵痛,我们无权,也不能替他们承受。”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是,‘园丁’程序可以调整对该部落遗迹的监测级别。重点记录这场思想萌芽的后续发展,记录知识是如何在质疑、辩论、验证或压制中演变的。同时,确保那些石阵遗迹本身不被破坏——无论是被保守派视为‘不祥’而摧毁,还是被自然灾害损毁。它们的物理存在,就是最好的‘无言导师’。”
“火种”系统提议:“根据‘前代人类遗迹’的分布和‘星痕之子’部落目前的技术与认知水平,可模拟推演:如果他们能成功接纳并发展‘苍穹之眼’带来的理性探索精神,大约在五到十代人的时间内(以该星球时间计),他们有可能独立发现并理解其他几处较简单的遗迹(如声学石林、几何岩画)中的规律,从而在数学、物理和工程学上获得一次小幅但关键的跃升。这将显着加快他们从原始部落向早期城邦文明转化的速度。”
“这正是‘启蒙遗迹’设计者希望看到的吧。”林秘书感叹,“不是直接给予答案,而是提供工具和线索,激发文明自身的好奇心和智慧,让他们‘发现’知识,而非‘接收’知识。这种自己探索得来的知识,根基才最牢固。”
叶辰的目光追随着观测画面中那个孤独但坚定的年轻身影。“苍穹之眼”正在夜幕下,就着月光,用简陋的绳尺和木杆,再次仔细测量石阵的阴影角度,并在一块烘干的泥板上刻画着新的符号——那可能是他自创的记录方式。
“记录这个时刻,”叶辰对“火种”说,“标记个体‘苍穹之眼’为‘新生-3’文明关键思想转折点潜在触发者之一。持续观察,但保持绝对距离。我们是他世界之外沉默的星空,可以映照他的思考,但绝不能替他点燃灯火。他的灯火,必须由他自己,从祖先留下的石阵中,亲手摩擦出来。”
监测在继续。部落内的争论在发酵。而遍布星球的那些古老遗迹,依然静静地矗立在时光中,如同沉睡的巨人,等待着被真正能读懂它们语言的眼睛唤醒。叶辰知道,对于这个新生文明而言,一个充满可能性也布满荆棘的启蒙时代,或许正随着一个年轻人对石阵阴影的细微偏差的追问,而悄然拉开序幕。而他们这些遥远的“园丁”,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这片“花园”不被外来的狂风过早摧折,让种子自己破土、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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