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约审查解除暂停的那天晚上,供货 方代表走出住建局时,背影明显轻了些。
对他们来说,这一局算“活下来了”——暂停解除、边界箱号有条件放行、重点抽检标签也能忍。最关键的是,他们保住了公共项目库的门票。
可林远没轻松。
因为他知道:供货方只是链条上的一段,不是链条的手。
真正要命的,是那家小贸易公司背后的资金流,和那笔写着“材料差价”的转账——它指向的不是“偷几箱扣件省点钱”,而是“用小钱买一次大事故”。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派出所民警把一份简报发到林远手机上,只有三行关键信息:
1)贸易公司账户存在“分拆转账”特征:多笔小额,频次高;
2)转账对象除工长外,还有两名现场外围人员(运输、临时搬运);
3)其中一名转账来源账户,与此前“带节奏”的两个账号存在同设备登录关联。
林远盯着那三行字看了几秒,转手把截图发给交易中心专员与纪检联络员,并附一句话:
——“建议启动风险资金链联审:不公开细节,但把联审流程写进样板包。”
九点半,市协调小组临时又拉了个会。
会议室里的人比上次听证少,但更“硬”:纪检、公安联络、交易中心、住建法制、质安站、总包代表。林远还是没坐主位,只把白板拉过来,在最上方写了四个字:
“买事故”
总包代表听到这词,脸色瞬间难看:“林总,你这话太重了吧?材料问题都解决了,整改也通过了,怎么还扯到买事故?”
林远没跟他争“词重不重”,只问一个现实问题:“如果那天扣件真的脆断,架体坍了,你们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总包代表愣了愣:“……停工、救人、赔钱、舆情。”
“对。”林远点头,“然后试点被叫停,透明被扣上‘越搞越出事’的帽子。省里那份样板包被压回去。你们以后回到老路——靠关系、靠饭局、靠模糊。
那对手赢什么?赢的不是一栋楼,是规则上不了桌。”
纪检联络员敲了敲桌:“你想说有人故意制造事故?”
林远把话放得很稳:“我不定性。定性是公安和纪检的事。我们今天只做两件事:
1)把‘资金链联审’做成程序;
2)把‘工程侧可控动作’做成防线。”
公安联络员点头:“你们把工程侧的证据链做得很好,现在我们这边开始看到‘串联特征’。但要走到刑事层面,需要更完整的资金链、通讯链、行为链闭环。”
林远把白板分成三列:
行为链:库房黑屏、钥匙、贴纸、点位替换
资金链:贸易公司→工长\/外围人员→(疑似)带节奏账号
舆论链:剪辑视频、谣言标题、组织聚集点
“这三条链如果同向,就不是偶然。”林远说,“但我们不靠猜,我们靠流程把它们一点点钉住。”
住建法制科长立刻抛出关键:“你们如果要做资金链联审,必须注意两条:合法边界与比例原则。否则又会被抓‘越权’。”
林远点头:“所以联审不做‘调查’,只做‘风险控制’。我们不查私人账户细节,我们只用**公安与纪检确认的‘存在性结论’**来触发工程侧措施。”
交易中心专员接上:“可以。我们可以把供应商库的‘重点抽检标签’扩展为‘关联风险标签’,触发条件写清楚:公安\/纪检给出‘存在串联线索’确认即可。触发后做三件事:加密抽检、强化封样、限制外部流转。”
质安站老工程师补了一句更落地的:“还要加一条:关键工序旁站升级,夜间库房断电自动报警。”
“好。”林远把这条写进白板,“夜间断电报警=硬件补丁。”
总包代表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这会不是“抓谁”,是“防下一次”。他咽了口唾沫:“那我们项目现在怎么办?还能正常推进吗?”
林远抬头:“能。但要在新防线下推进。我们今天把‘材料黄灯’再加一道制度护栏:资金链触发=旁站升级+抽检升级+夜间安防升级。不影响白天施工,但让夜里动手变得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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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交易中心专员拿出一份新文件草案——《关联风险触发与工程侧加密措施(试点补丁)》。
文件只有两页,写得像清单:
1)触发条件:
公安\/纪检书面确认存在串联线索(不公开细节);或
同一项目出现“关键构件异常+舆情剪辑带节奏+外围人员异常资金流”三项共现(需会议纪要确认)。
2)触发动作:
关键构件抽检比例提升(随机箱号扩大、分层抽样);
封样链升级(两地存样:工地+第三方);
库房夜间安防升级(断电报警、双锁+封条+门磁);
旁站升级(关键工序旁站必须带时间水印与点位标识);
对外口径:仅公开“触发与动作”,不公开线索细节。
3)解除条件:
公安\/纪检确认风险解除或阶段性排除;
连续三次抽检稳定、封样链无异常、夜间安防无告警。
纪检联络员看完,点头:“这才叫比例原则。你们不伸手查不该查的,但你们把风险变成了工程动作。”
法制科长也点头:“写进样板包,省里会更安心。”
林远没多说,只把“触发与动作”这六个字圈了起来:“记住,公众能监督的是动作,不是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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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半,工地边的公告牌更新了一张新的制度页,标题很短:
风险触发补丁
内容也很短,但每一句都能落地:
> 已启用:夜间断电报警|库房门磁|关键构件抽检比例提升|两地存样
说明:涉及线索由公安\/纪检依法处理,不公开细节;工程侧措施全程留痕可核验
更新:每日15:00
有人看到“不公开细节”又想骂,可这次骂不起来。因为旁边贴着的,是“断电报警回执编号”“门磁安装照片”“两地存样签收单”。
你想骂“黑箱”,但证据链摆在那儿:动作是公开的。
晚上九点,库房旁边新装的门磁“滴”了一声自检,红点亮起。老赵站在门口看了三秒,低声说:“这玩意比骂人有用。”
林远点头:“骂人只能赢一时,报警能赢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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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真正的“资金链露头”发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银行反洗钱提示。
公安联络员发来一句话:“贸易公司账户触发银行异常交易报告(StR),我们已依法调取相关资料,下一步会找你们要工程侧的点位与时间对照。”
这句话很短,却像把最后一块拼图推到桌面上——资金链不再只是“我们怀疑”,而是金融系统也在提示“异常”。
林远没有兴奋,只感觉背后发凉:如果不是这次红灯、抽检、封样、听证把链条照亮,那笔钱可能早就消失在一堆“正常往来”里。
他把“点位与时间对照”交给秘书整理,要求只有四个字:不加解释。
因为解释越多越像“讲故事”,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让每一个环节都能被对照:
哪天黑屏、哪个点位换过、哪笔钱什么时候转、哪个账号什么时候带节奏——
当这些对照在同一张时间轴上,谁也救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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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副局长又把林远叫去,声音更低:“远子,有人托话来了,说你们别把事情做绝。意思是……到此为止,大家都能下台。”
林远看着副局长,没说“谁托话”,也没说“你别传话”。他只把那份《风险触发补丁》放到桌上,指着“解除条件”那一栏:
“到此为止可以。”林远说,“但不是我说到此为止,是程序说到此为止。公安、纪检、抽检稳定、夜间无告警——满足了就解除。
反过来,如果有人觉得‘到此为止’必须靠托话,那就说明他怕的不是麻烦,是证据。”
副局长沉默良久,叹气:“你这孩子,真是把路走死了。”
林远摇头:“我把口子走死了,把路留给程序。程序走得通,大家才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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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三点,公告牌照例更新。
这一次没有灯的变化,只多了一行:
> 已移交:资金链线索由公安\/纪检依法推进;工程侧按风险补丁加密执行
没有人再能用一句“你们搞透明就是乱”来概括这一切了。因为现在的透明不是“讲清楚”,而是“把该走的程序走到底,把不该走的人情堵死”。
夜里十一点,林远在样板包里新增一个章节标题:
《风险触发与跨部门联审边界》
他在开头写下四句话,像写给未来所有接手的人:
资金链不由工程口调查,但可以触发工程侧加密措施
线索不公开,动作要公开
程序要给企业申辩,风险要给工程护栏
任何“到此为止”的要求,必须落在解除条件上
写完,他把笔放下,盯着窗外的工地灯光。
对手想买事故,买的是一瞬间的崩塌。
他要卖给这座城的,是一套“让事故变得越来越难买到”的制度。
灯还在转,工程还在走。
而那条资金链,终于露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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