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三秒。
三秒足够长，长到赵磐完成了拔枪、侧移、占据掩体位置的全部战术动作；长到陈一鸣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出了十七个快捷键组合；长到苏瑾的瞳孔适应了骤变的光线，看清了林默在黑暗中僵直的背影。
三秒也足够短，短到林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那句“游戏才刚刚开始”在他意识中反复回荡，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触及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某个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角落。
照明系统重新启动时，光芒比之前暗了百分之三十，带着一种病态的淡蓝色调。控制台上的红色警告符号仍在闪烁，但那条信息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日志记录里多了一行无法解码的乱码，证明那不是集体的幻觉。
“未授权接入点找到了。”陈一鸣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盯着屏幕，脸色罕见地凝重，“不是外部信号……是内部某个装置被远程唤醒，发送了那条信息后自毁了。物理位置在基地下层，深度……负三百米。”
赵磐没有从掩体后走出来，他的枪口依然对着门口方向：“下层？我们下来时的结构图显示，负二百米以下已经全部塌方。”
“所以要么是结构图错了，要么是有什么东西在塌方后还在下面运行。”陈一鸣转头看向林默，“头儿，你怎么看？”
林默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左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手背上那个三角形印记微微发烫。那块蓝色晶体依然悬浮在空中，但内部的光流变得紊乱，像受惊的水母。
“先离开这里。”林默说，声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把所有能带走的存储设备带上。陈一鸣，你需要多久能把核心数据库镜像出来？”
“十分钟。如果允许部分数据压缩，七分钟。”陈一鸣已经开始操作，三个数据接口同时插进控制台的不同端口，“但这会占用我全部的运算资源，这段时间我相当于瞎子。”
“苏瑾警戒东侧通道，赵磐警戒西侧。”林默走到控制台旁，盯着那块蓝色晶体，“我来处理这个。”
“你要带走它？”苏瑾问，医疗包已经换成了灵能手枪，握枪的姿势专业而稳定。
“它是‘播种者’的本地终端，也是唯一能解读那些技术的密钥。”林默伸出手，这次没有直接触碰晶体，而是悬停在它上方五厘米处。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文明火种”的深处。
与之前被动的信息洪流不同，这次他主动构建了一个“请求”：需要将晶体安全转移，需要知道如何解除它与这个房间的能量链接。
晶体内部的紊乱光流突然停顿了一瞬。
然后，它们开始重新排列，构成一幅立体的结构图——不是晶体的结构，而是整个航天基地的供能网络图。林默看到了那个错综复杂的系统：十七个主反应堆，其中十二个已经熄灭，三个低功率运行，还有两个……
两个在负三百五十米深处，输出功率异常稳定，甚至超过了设计上限的百分之二十。
“下面的东西不只是活着。”林默睁开眼睛，语速加快，“它在超频运转。陈一鸣，镜像进度？”
“百分之四十二。”陈一鸣额头渗出汗水，三个屏幕上的进度条以不同速度爬升，“数据传输受到干扰，有什么东西在和我抢带宽……天，它在尝试反向破解我的防火墙！”
“多久？”
“最多五分钟，对方的算法等级比我高至少一个世代！”陈一鸣的手指快到出现残影，“我需要物理断网——赵磐，把我左手边第三个红色闸刀拉下来！快！”
赵磐没有犹豫。他冲出掩体，三步跨到墙边，找到那个锈蚀的闸刀箱，用蛮力扯开生锈的门，抓住闸刀手柄全力下拉。
金属断裂的刺耳声音响起。不是闸刀断开的声音，而是闸刀箱内部某个部件承受不住力量直接崩碎。但效果达到了——陈一鸣面前的一个屏幕突然黑屏，另外两个屏幕上的进度条瞬间加速。
“干得好！它只能通过主网线干扰我，备用线路在我的控制下。”陈一鸣喘了口气，“三分十二秒，我们能拿到百分之九十三的数据。剩下的都是加密层太深的冗余信息，不值得冒险。”
林默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晶体上。结构图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组简洁的操作指南：需要同时切断六处能量节点，顺序不能错。错一处，晶体就会启动自毁协议，释放的能量足够把整个控制中心变成熔渣坑。
“苏瑾，我需要你帮忙。”林默走到房间东南角，那里有一块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深，“站在这块砖上，听到我数到三，用你的灵能枪朝天花板那个通风口正中央开一枪。只能一枪，能量调到最低档。”
“最低档连纸板都打不穿。”苏瑾皱眉。
“不需要打穿，只需要产生一次精准的脉冲震荡。”林默又走到西北角，“赵磐，你负责西侧墙面上第三个指示灯，用你的匕首刀柄敲击它，力度要刚好让灯罩裂开但灯泡不碎。同样，听到我数到三。”
分配完所有人的任务，林默自己站到了蓝色晶体正下方。他抬起头，晶体内部的光流倒映在他的瞳孔里，让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蓝色光泽。
“一。”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陈一鸣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空间只剩下呼吸声和通风系统微弱的嗡鸣。
“二。”
林默举起右手，手背上的三角形印记开始发光，与晶体内部的蓝色光芒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能量的流动，像血液在血管中奔涌，而这个房间就是心脏。
“三。”
苏瑾扣动扳机。灵能枪发出蚊子叮咬般的轻微“咻”声，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光束击中通风口中央。同一瞬间，赵磐的刀柄精准落下，灯罩应声开裂，里面的灯泡闪烁了一下，没有熄灭。
林默做了最后一个动作：他跳起来，不是用手去抓晶体，而是用额头——准确地说是眉心——轻轻触碰了晶体的底部。
接触只持续了零点一秒。
但就是这零点一秒，晶体所有的光芒全部收敛，变成了一块看起来普通的水晶。它停止了自转，直直坠落，被林默伸手接住。触感冰凉，沉甸甸的，像一块经过千万年沉淀的冰川内核。
控制台彻底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真正的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在墙角投出惨绿的光晕。
“镜像完成。”陈一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完成艰巨任务后的虚脱感，“数据已加密存储。我们该走了。”
返程的路比来时感觉漫长十倍。
不是距离变了，而是心态变了。下来时他们带着探索未知的期待和发现文明遗产的兴奋，现在他们带着一个可能随时爆炸的晶体、一堆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数据、以及一个来自深空的未知威胁的警告。
通道里的自动防御系统没有再激活，但那种安静反而更让人不安。赵磐走在最前面，战术手电的光束切割着黑暗，每一次晃动都让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苏瑾走在林默身侧，不时用医疗扫描仪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尽管林默反复表示自己没事。
“你的肾上腺素水平是正常值的三倍，皮质醇也超标。”苏瑾压低声音说，不让走在前面的两人听见，“你在硬撑。”
“我们需要先回到地面。”林默没有否认，“到了安全区域，我会休息。”
“安全区域？”苏瑾苦笑，“那个信号说游戏才刚刚开始。你觉得我们还有安全区域吗？”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蓝色晶体，那东西隔着衣料依然传来微弱但清晰的温度。他在思考那条信息——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它的传递方式。
不是通过常规的电磁波，不是通过量子纠缠，甚至不是通过“虚灵”那种能量。它是一种更根本的东西，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身。这让他想起“文明火种”的某些特性，但又有本质的不同：火种是工具，需要他主动使用；而那个信号是入侵，强行在他意识中留下印记。
“头儿，有情况。”赵磐突然停下，举起拳头做出停止手势。
通道前方五十米处，是通往上层的主升降井。下来时他们清理了井口的障碍物，现在那里应该畅通无阻。但赵磐的手电光束照过去时，可以看到井口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是金属，更像是……粘液。
陈一鸣调出一个手持扫描仪，屏幕上的图像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升降井里爬满了东西。
不是畸变体，也不是噬魂者。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生物：体型像放大的蜘蛛，但身体由半透明的胶质构成，内部可以看见流动的能量脉络。它们的数量多到无法计数，像一锅煮沸的粥，在井壁上缓慢蠕动。
“能量读数……和那个晶体同源。”陈一鸣的声音发紧，“它们是冲着晶体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最近的一只胶质生物突然转向，它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那东西发出一声高频嘶鸣，声音尖锐到让人牙酸。
然后，整个井口的“蜘蛛”同时转向。
“开火！”赵磐的命令简洁有力。
灵能步枪的蓝色光束撕裂黑暗，击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生物。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那些胶质身体似乎对能量武器极度敏感，被击中后直接汽化，连灰烬都没留下。
但问题在于数量。
击毙十只，涌上来一百只。击毙一百只，后面还有一千只。它们从井口涌出，从通风管道爬出，甚至从墙壁的裂缝里渗出，仿佛整个基地都是由这些生物构成。
“它们在消耗我们的弹药！”苏瑾打空一个能量弹匣，换弹的间隙，一只蜘蛛扑到她的脚边，被她用枪托砸碎。粘液溅到作战靴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林默后退一步，背靠墙壁。他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文明火种”上。推演启动：目标，这些生物的弱点；约束条件，快速、大面积、低消耗。
无数可能性在他脑海中闪过。高温？它们耐热。低温？基地深处本来就接近零度。声波？刚才的嘶鸣说明它们自己就使用高频声波。能量攻击有效但效率太低……
等等。
能量。
林默猛地睁开眼，从口袋里掏出蓝色晶体。几乎在晶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所有胶质生物同时停止了攻击，齐刷刷地“看”向晶体，身体内部的能量脉络开始疯狂闪烁。
它们不是要攻击我们。林默突然明白了。它们是要这个晶体。
“陈一鸣！”他喊道，“数据库里有没有关于‘守护者单位’的记录？和晶体配套的！”
“正在检索……有！找到了！”陈一鸣一边射击一边吼，“‘苍穹计划’设计了自动防御生物，以基地能量为食，负责保护核心设施不被未授权者——草，我们就是未授权者！”
“它们怎么识别授权？”
“生物特征！需要‘播种者’印记携带者进行身份确认！”陈一鸣的声音几乎被枪声淹没，“头儿，你手背上那个东西！”
林默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个三角形印记正在发烫，像一块烙铁嵌在皮肤里。他咬咬牙，举起左手，将印记对准潮水般的胶质生物。
没有反应。
“不对！不是展示，是接触！”苏瑾突然喊道，“你需要碰到它们的核心个体！”
核心个体在哪里？
林默的目光扫过汹涌的生物潮。然后他看到了——在井口正中央，有一只体型是同类三倍的胶质蜘蛛，它的体内不是流动的能量脉络，而是一个稳定的蓝色光核，那光核的脉动频率……
和晶体一模一样。
距离二十五米。中间隔着至少两百只怪物。
“赵磐，给我开条路。”林默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赵磐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他切换了步枪的射击模式，从点射变成全自动扫射，同时从腰间摘下两枚震撼弹。
“数到三。”赵磐说，“一、二——”
“三！”
震撼弹爆炸的冲击波在狭窄通道里被放大到恐怖的程度。胶质生物群被硬生生炸出一个缺口，虽然只有短短两秒就会被填补，但够了。
林默冲了出去。
他的左肩伤口在狂奔中崩裂，温热的血浸透了绷带，但他感觉不到疼。二十五米的距离在平时只需要四秒，现在却漫长如马拉松。他能感觉到胶质生物的触须从两侧伸来，能听到苏瑾在后方尖叫他的名字，能闻到那些生物散发的臭氧般的气味。
十五米。
一只蜘蛛扑向他的面门，被他用晶体格开。晶体与胶质接触的瞬间，那只蜘蛛直接汽化。
十米。
更多的触须缠住他的脚踝，要把他拖倒。他用手背上的印记按上去，触须像被烫到般缩回。
五米。
那只核心蜘蛛就在眼前。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体内的蓝色光核有规律地明灭，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默伸出手，不是用晶体，而是用左手——用那个发烫的三角形印记——按在了蜘蛛的头部。
时间静止了。
所有胶质生物同时停止动作。通道里只剩下呼吸声和能量武器的冷却嗡鸣。
核心蜘蛛体内的光核突然亮度暴涨，然后开始收缩，最后凝成一点，顺着林默的印记流入他的体内。他感到一股冰冷但纯净的能量涌入，与“文明火种”产生某种共鸣，又迅速平息。
蜘蛛的身体开始融化，不是汽化，而是变成清澈的液体，流了一地。其他的胶质生物也相继融化，几秒钟内，通道里只剩下一些透明的黏液，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林默踉跄一步，被赶来的赵磐扶住。他的左手背上，那个三角形印记发生了变化：圆环内部多了一圈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身份……确认。”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但不是之前那个冰冷的机械音，而是一种更柔和、更像人类的声音，“守护者单位已解除激活状态。欢迎回家，火种继承者。”
然后，那个声音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但请小心，继承者。刚才的信息不是我们发送的。有人在冒充‘播种者’……而它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升降井深处，传来一声遥远的、沉闷的撞击声。
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从沉睡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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