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肚子……好痛……公瑾……我……我怕是要……生了……”
说完最后几个字，小乔耗尽了所有力气，眼泪因为疼痛和骤然降临的恐惧，夺眶而出。
周瑜闻言，脑中“嗡”的一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巨大的冲击与担忧仍让他瞬间心跳如鼓。
他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一边紧紧回握小乔的手，一边朝门外厉声高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惊惶：
“来人！快来人！叫稳婆！叫郎中！夫人要生了！！！”
那一阵宫缩来得如此凶猛，毫无缓冲，腹腔深处像是被无形的巨浪从内部狠狠撞击、攥紧、碾压！剧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让小乔眼前骤然一黑，所有感官都被这纯粹的痛楚吞噬。
“呃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无声的痛呼被她死死咬在唇齿间，化作破碎的气音。
冷汗几乎是同时从每一个毛孔里炸开，额前、鬓角瞬间湿透，冰凉的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与腿间瞬间涌出的生命之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身下的锦褥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世界在小乔眼前摇晃、模糊、褪色。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视线所及只有帐顶朦胧晃动的光影，以及近在咫尺周瑜那张写满惊惶与心痛的脸。
他的嘴唇在急促地开合，呼喊声穿透了耳中嗡嗡的轰鸣，一声声敲打着她混沌的意识：
“夫人！夫人！坚持住！”
他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从未有过的慌乱。
不久，外面传来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是郎中、稳婆赶来了。
木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吱呀声，药箱放在地上的闷响，压低嗓音的快速交谈……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
紧接着，小乔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臂被周瑜从被中拉出，手腕被轻轻置于脉枕上。
一只微凉而沉稳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腕脉，是郎中的手。
那指尖下的脉搏正狂跳如擂鼓，与腹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呼应着。
短暂的静默后，郎中沉稳中带着一丝急迫的声音响起，穿透了她疼痛的屏障：
“周夫人脉象急促，胎气大动，产门已开！要生了！快！快照先前商议的准备起来！热水！布巾！参汤预备！”
门外的动静更大了。
小乔隐约听见堂叔压低的、带着焦急的询问：
“怎么样了？里面怎么样了？”
曾叔似乎在安抚他，声音也绷得紧紧的：
“别慌别慌，稳婆进去了，郎中也在……备着呢，都备着呢……”
阿吉带着焦急的细小声音：
“夫人……夫人会不会很疼……”
随即被香儿急促却努力镇定的声音打断：
“阿吉别乱说！小乔最坚强了！快，我们去厨房看看热水！”
这些熟悉的声音，带着各自的担忧与关切，在门外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若在平日，她会感到温暖，会出声安抚。
但此刻，这些声音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而无关紧要。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甚！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腹内疯狂搅动、拉扯，要将她的身体生生撕裂开来。
她牙关紧咬，下唇已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咸腥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不受控制的呻吟，破碎而压抑。
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时而清晰得能感觉到周瑜颤抖的手指在为她擦拭汗水，时而模糊得只剩下腹部那毁天灭地的坠胀与绞痛。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开、在下坠，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原始的生命力量，正不顾一切地想要脱离这困了十个月的温暖牢笼。
孩儿们……她的寻儿和音儿……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听到了世界的召唤，感受到了母亲痛苦的律动，正以最激烈的方式，宣告着他们的到来。
在这无边无际的剧痛浪潮中，小乔唯一能抓住的实体，便是周瑜那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却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那颤抖通过相连的肌肤，清晰地传递着她所承受的每一分痛楚。
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清越从容，带着哽咽的尾音，试图将小乔从疼痛的深渊中拉回：
“夫人，别怕……吸气……对，慢慢来，呼气……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甚至不顾周围忙碌的郎中与稳婆，一次次俯身，用自己同样冰凉而颤抖的唇，轻轻吻她发白的嘴唇。
不久，郎中端来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气味浓郁刺鼻，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周瑜接过，先自己尝了一小口试温，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渡入小乔干涸的唇间。
那药汁比她之前喝过的所有安胎药都要苦上百倍，苦涩直冲头顶，让她几欲作呕。
但药液入腹后不久，却仿佛化作一股神奇的力量，缓缓推动着腹中那沉重下坠的感觉，似乎在为那迫不及待要降世的生命开辟道路。
借着这短暂的力量和药力带来的片刻清醒，小乔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周瑜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总是俊逸从容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嘴唇紧抿，下颚线条绷得死紧，眼底布满了惊涛骇浪般的心疼。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只是用那双盛满痛楚与鼓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她，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她的目光又地向一旁。
经验丰富的稳婆正沉着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用热水反复净手，又用烈酒擦拭。
她们一边观察着小乔下身的状况，一边手势稳健地在小乔高耸的腹部上方缓缓按压、引导，试图帮助胎儿调整姿势。
小乔积聚起全身残存的气力，趁着又一次宫缩高峰袭来，听从稳婆的号令，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疼痛、恐惧、期盼都化为力量，向下狠狠使去！
她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儿仿佛有灵性一般，竟也在努力地配合着她的节奏！
那小小的生命也在那阵推力下，努力地调整着，试图寻找到正确的路径，与她一同奋力，朝着光亮的世界前进！
一呼，一吸。使劲，放松。
周瑜的手成了她力量的支点，稳婆的引导成了她方向的灯塔。她拼尽全力，在一次次的宫缩中搏斗。
然而，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无比漫长。
半个时辰过去了，汗水早已浸透了几层被褥，她精疲力竭，唇瓣被咬得血迹斑斑，可那期盼中的突破感却迟迟未至。
“怎么回事？！”
一声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怒喝，如同困兽的嘶吼，猛地炸响在产房内！
是周瑜。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猛地转向一旁的郎中，眼中不再是平日的冷静儒雅，而是布满血丝的骇人怒意与几乎失控的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震怒，全然抛却了所有威仪与风度。
郎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声音发颤：
“回、回都督……因周夫人怀的是双胎，两个胎儿……此刻怕是都在争先恐后要出来，在产道口形成阻碍，必须、必须等待他们调整好位置，一先一后，轮番……轮番才能顺利出生啊！强来不得，强来不得啊都督！”
周瑜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床上几乎虚脱、意识再次开始涣散的小乔，那满腔的怒火化作了更深的无力与恐慌，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汗湿的手背上，肩膀微微耸动。
就在这时，一直全神贯注观察的稳婆猛地提高了声音：
“位置正了！快！夫人！就是现在！吸气——用力啊！！！”
小乔此刻已是气若游丝，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再无一丝力气，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那无尽的疼痛抽离出去……
可最后一丝母性的本能与不屈的意志，如同灰烬中骤然腾起的火星！
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全身肌肉绷紧如铁，朝着那最后的阻碍，狠狠撞去！
“哇啊——！！！”
一声嘹亮到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所有的痛苦、紧张与寂静！
那哭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正式降临！
“生了！夫人生了！是个……是个小公子！恭喜都督！恭喜夫人！”
这声报喜如同仙乐，屋外立刻传来了堂叔、曾叔、阿吉和香儿混杂着哽咽与欢呼的喝彩声，虽然隔着门板，却充满了由衷的喜悦。
小乔浑身脱力，瘫软在床榻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却挣扎着微微转过头，看向周瑜，唇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
周瑜早已是热泪纵横，他颤抖着手，轻轻拂开小乔额前湿透的乱发，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反复呢喃：
“是寻儿，是我们的寻儿……”
小乔气若游丝，目光却急切地寻找：
“让我……看看……”
稳婆手脚麻利地为新生儿清理口鼻，用温热的软布轻轻擦拭，然后用早已备好的柔软襁褓将他小心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用力啼哭的小脸，送到了小乔眼前。
那小小的人儿闭着眼睛，张着没牙的小嘴，哭声洪亮，正在向世界宣告他的到来。
小乔看着，泪水无声滑落，那是耗尽所有后的释然，是见到骨肉的无限柔情。
然而，这份初为人母的喜悦与疲惫尚未完全漫开——
“呃——！”
又一阵强烈而熟悉的宫缩，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席卷了她刚刚稍有松懈的身体！
腹中那另一个沉甸甸的存在，也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的征程。
小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刚刚松开的眉头再次痛苦地拧紧，比之前更甚的坠胀感与疼痛，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刚刚汇集起的一点力气瞬间被抽空。
产房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稳婆连忙将啼哭不止的寻儿交给一旁待命的侍女，转身又回到产床前，神情比刚才更加严肃专注。
“夫人！还有一个！坚持住！呼吸……” 稳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周瑜的心，刚刚落回一半，此刻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擦去眼泪，再次紧紧握住小乔冰凉的手，将所有的担忧与力量，通过交握的掌心，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
战斗，尚未结束。
或许是寻儿的顺利降生，为紧随其后的另一胎探明了道路，只过了一刻钟，又一阵强烈而规律的宫缩如期而至。
这一次，小乔虽然依旧精疲力竭，疼痛分毫未减，但多了一丝笃定。
她咬紧牙关，几乎是用灵魂深处的最后一点本能，配合着稳婆清晰有力的号令，再次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奋力一搏！
“哇——！！！”
又是一声清脆响亮、充满活力的婴儿啼哭，再次震撼了产房，也瞬间点燃了门外守候的家人们压抑已久的狂喜！
“出来了！出来了！又是一个小公子！双喜临门！恭喜都督！恭喜夫人！两位小公子都平安！”
稳婆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高高响起，带着尘埃落定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
她手中已然托起了第二个同样红彤彤、湿漉漉、正挥舞着小拳头放声大哭的小小生命。
这声报喜，如同最后一道阳光穿透了所有阴霾。
门外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混杂着哭笑的欢呼与祝福声，堂叔的哽咽，曾叔的念佛，阿吉的蹦跳，香儿带着哭腔的笑……所有的担忧与焦灼，在此刻化作了汹涌的欢欣。
小乔躺在浸满汗水的被褥间，浑身像是被彻底抽空了所有骨头与气力，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她听到了那声“两位小公子都平安”后，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她没有力气笑，甚至没有力气转动眼珠去看一眼刚刚降生的音儿，只能极其轻微地地将目光移向周瑜——
那个一直紧紧握着她手、与她一同经历了这场生死洗礼的男人。
周瑜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他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床上虚弱不堪却完成了最伟大壮举的妻子。
他的嘴唇颤抖着，反复嗫嚅，终于哽咽着吐出清晰的字句，带着无尽的爱怜与骄傲：
“是音儿……我们的音儿……夫人，他们都……都来了……都平安……”
小乔望着他涕泪纵横却洋溢着无边喜悦的脸，她再无恐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将她温柔地包裹、淹没。
她连点头或微笑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是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周瑜一眼，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产房内，灯火通明。
两个新生的婴儿在各自的小床中一声接着一声啼哭，竞相宣告着生命的蓬勃。
周瑜仍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小乔无力的手，将脸贴在上面，任由泪水肆意流淌，那是喜悦的宣泄，也是对她无尽辛劳的疼惜。
稳婆们带着欣慰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为母子三人准备着产后最紧要的照料。
窗外，不知何时，雨已彻底停了。
深蓝的天幕上，甚至隐约可见几颗疏星。
周宅之内，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迎来了两个崭新的生命，以及一份历经考验后，愈发深沉厚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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