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凝滞,时空冻结。
那不是寻常的力量压制,而是从“存在定义”层面的直接覆盖。当“祖岳意志”的目光垂落,砺石城方圆三百里内的一切,都被强制塞进了一个名为“山岳之下尘芥”的概念框架中。
风为何止息?因为它被定义为“不应扰动山之沉静”。
尘为何定格?因为它被判定为“不配玷污山之厚重”。
甚至那九万神军身上原本燃烧的军气,也并非被外力扑灭,而是被强行“解释”为——这些依附于山岳权柄的微末力量,本就不该在祖岳面前显形。
这是一种不讲道理、不循逻辑的霸道。它不与你比拼力量强弱,而是直接从“规则”层面告诉你:在这一刻,这片区域的定义权归我所有。我说你是尘,你便是尘。我说你不该动,你便不能动。
凡人无法理解这种层面的对抗。他们只觉得心脏骤停,呼吸断绝,连思维都仿佛被冻在琥珀之中,只剩下本能的、对自身“存在”可能被抹除的极致恐惧。
唯有金岳神君残破身躯上燃烧的献祭之火还在跃动——那是他以自身神格为代价换来的“豁免权”,是他作为“引导者”与“坐标”的最后特权。他悬浮于火焰中,半边身躯已化作光质,脸上带着扭曲的狂热,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岩砾,等待着他被“祖岳意志”如同抹去错字般从这世间擦除的那一刻。
然而——
岩砾动了。
在万物皆被“凝固”的天地间,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抬起一寸,都要推开一整座真实不虚的山脉。他手臂的肌肉贲张,皮肤下那些幽暗的混沌纹路如同被激怒的龙蛇般疯狂扭动、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强行在周遭那铁板一块的“山岳定义”中,撕开一丝微不足道的“裂隙”。
吱嘎——咯嘣——
令人牙酸的、仿佛某种世界根基在被强行撬动的声音,从岩砾周身传来。那不是骨头的摩擦,而是他的“存在”与“祖岳意志”强加的定义在剧烈碰撞、对抗。
金岳神君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献祭神格、请来的可是此方世界“山岳”概念的源初意志!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依托于这片天地的生灵,都应该如雪遇骄阳般消融才对!这岩砾,凭什么还能动?!
岩砾没有理会他的惊骇。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那股浩瀚意志的对抗之中。
混沌色的眼眸深处,那点针尖大小的乌光此刻旋转到了极致,几乎凝成一个静止的“点”。这不是退缩,而是将所有的感知、推演、解析能力集中到了极限。
他在“感受”那股意志。
感受它的“构成”,它的“逻辑”,它的“漏洞”。
“山岳……沉重……稳固……不朽……定义万物之根基……”
岩砾的意识中,无数信息碎片疯狂流转、碰撞。这是混沌武种自降临此界以来吞噬、解析的一切资粮——从最初石灵的混沌意识,到后来神灵的权柄碎片,再到刚才从金岳神君那里掠夺来的“戊土封镇”本源与山岳权柄信息——此刻全部被调动起来,逆向推演、模拟、尝试理解眼前这股至高意志的“本质”。
“不对……”
在某个瞬间,岩砾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这不是完整的‘山岳概念’……”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意志压迫,看向了更深层次的“真相”。
“这只是一缕……‘残响’。”
是的,残响。
真正的“山岳”源初概念,何其浩瀚无边,岂是区区一个五品郡神以自身神格献祭就能轻易唤醒并完整降临的?金岳神君召唤来的,不过是那沉眠于世界底层法则中的庞大意志,被献祭火焰惊扰后,顺着“坐标”投射过来的一道“目光”,或者说,一缕带着其部分特性的“回响”。
它携带了“山岳”概念的威压与定义权,却并不具备真正的“智慧”与“意志主体”。它更像是一段被触发的“程序”,一段基于世界底层规则运转的“自动应答机制”。
程序,就有其固定的“运行逻辑”。
自动应答,就有其“触发条件”与“作用范围”。
混沌武种的核心,那枚自高维坠落、本就超脱此界常规法则框架的“异数”,在极限推演中,终于捕捉到了这道“祖岳意志回响”的某些……“规律”。
比如,它的“定义压制”,主要作用于那些与“山岳”概念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存在。越是依赖山脉地气、越是运用山岳权柄、越是信仰山川之神者,受到的压制就越强。因为它在本质上,是在“否定”这些存在使用“山岳”相关力量的“资格”。
又比如,它对“定义”的覆盖,并非无懈可击。它更像是在一片区域内强行加载了一套新的“底层规则模板”,试图将区域内的一切存在都“格式化”为符合模板设定的状态。但这种“格式化”需要持续的能量(愿力)与“权限”(祖岳威权)来维持。
最重要的是——它似乎对“不在其定义框架内”或者“定义模糊”的存在……处理效率会大幅下降,甚至可能出现逻辑冲突。
而岩砾……
恰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数”。
混沌武种的根源,来自此界之外。
他的力量体系,初看与土石山岳相关,但内核是“归墟死寂”与“混沌演化”,与正统的“戊土山岳之道”似是而非,本质迥异。
他从未真正信仰过任何山川之神,也不曾依赖地脉权柄——他只是在“吞噬”、“解析”、“模拟”,甚至“反向优化”。
在“祖岳意志”那套“山岳之下尘芥”的定义模板里,岩砾的存在,就像一段无法识别的乱码,一个不符合任何已有分类的“错误数据”。
所以,当那浩瀚的“格式化”力量试图将他“定义”为尘芥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与“延迟”。
岩砾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他缓缓张开抬起的右手五指,掌心向上。
皮肤下,那些扭动的混沌纹路骤然平静下来,不再闪烁,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开始向着他的掌心“流淌”、“汇聚”。
很快,他整只右手,从指尖到手腕,都化作了一种奇异的、非石非金的混沌暗沉色泽。掌心处,一点全新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练的混沌乌光悄然浮现。
但这乌光,与之前不同。
它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归墟死寂”。而是隐约可见三缕极其细微的“丝线”在其中纠缠、旋转——一缕暗金,代表吞噬自金岳神君的“戊土山岳”权柄信息;一缕土黄,代表从此方世界地脉中汲取的“大地厚重”意韵;最后一缕,则是混沌武种最本源的“归墟虚无”。
三缕“丝线”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在混沌乌光这个“熔炉”中,被强行搅拌、撕碎、重组,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混杂而蛮横的“存在状态”。
这不是模仿,也不是对抗。
而是……宣告。
“你的山,”岩砾终于开口,声音在凝滞的天地间艰难地传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定义不了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掌心那团全新的混沌乌光,骤然……炸开!
不是爆炸,而是“扩散”。
如同一点浓墨滴入了凝固的胶体,乌光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速度,向着周遭被“祖岳意志”定义的空间,开始“浸润”、“渗透”!
它所过之处,那片铁板一块的“山岳定义”开始出现松动、扭曲、乃至……被“污染”!
被乌光“浸润”的空间,不再绝对服从“祖岳意志”的定义。风开始重新流动,尘埃恢复飘荡,甚至远处一名神军身上原本黯淡的军气,都微弱地重新亮起了一丝——虽然立刻又被压制,但这变化本身,就足以惊世骇俗!
金岳神君瞳孔骤缩如针尖。
他感觉到,自己与“祖岳意志”之间的连接,正在变得……“嘈杂”!仿佛有什么不属于这套“程序”的“噪音”,被强行注入了进来,干扰着“定义”的纯粹性与覆盖效率!
“不……不可能!这是祖岳意志!是世界法则的一部分!你怎么可能……”他失声尖叫,献祭之火都因心神剧震而猛烈摇曳。
岩砾没有看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团正在与“祖岳意志”进行最本质层面交锋的混沌乌光上。
他能感觉到,混沌武种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能量,疯狂推演、调整着乌光的“频率”与“特性”,以匹配、干扰、乃至尝试“同化”那股浩瀚意志投射出的定义规则。
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角力。稍有不慎,他的“存在”就可能被对方的规则彻底覆盖、抹除。但一旦成功,他将获得无法想象的收获——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对世界底层法则的深入理解,甚至可能……窃取到一丝“定义权”的皮毛!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
一息,两息,三息……
岩砾掌心的混沌乌光覆盖范围,从最初的一尺,艰难地扩张到了一丈,然后是三丈、五丈……
他周围的“凝滞感”明显减弱。风重新吹拂起他散乱的黑发,尘埃在他身周盘旋,脚下琉璃地面的裂痕开始继续蔓延。
但相应的,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七窍开始渗出混杂着暗金、土黄、灰黑色的奇异血丝,身躯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而整个战场的“凝滞”,也因岩砾这团“异质”乌光的侵蚀,出现了大范围的松动。
九万神军中,一些修为较高、意志坚韧者,开始能勉强转动眼球,发出压抑的呻吟。
敖磐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血,以镇岳神戟支撑,竟然一点点将单膝跪地的姿势,变成了半跪!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岩砾的背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
砺石城内,一些石军精锐的手指开始能微微颤动。
老吴头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却用尽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城外那道在凝固天地中独自挺立、仿佛在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赤膊身影,浑浊的老眼中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崇敬。
就在岩砾掌心的混沌乌光艰难扩张到十丈范围,他自身已濒临极限,口鼻间溢出的三色血雾几乎形成一小片血云时——
异变再起!
那笼罩天地的“祖岳意志”,似乎“察觉”到了这片区域出现了无法被定义的“异常数据”,并且这“异常”还在持续扩散、干扰它的规则覆盖。
于是,它做出了反应。
不是加强压制——那已经是它基于当前“回响强度”能做到的极限。
而是……“标记”与“排斥”。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针对”的意志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定义”所有存在,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岩砾,以及他掌心那团混沌乌光所覆盖的十丈区域!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那十丈区域,仿佛被从“正常世界”里……“剪切”了出去!
空间扭曲、折叠,光线在那片区域边缘发生诡异的折射、断裂。十丈之内与十丈之外,如同变成了两个隔着一层毛玻璃的世界,彼此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却仿佛隔着无尽遥远的距离。
更恐怖的是,那片被“标记”和“隔离”的区域内部,所有的“山岳定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压缩、凝聚、增强了百倍不止!
如果说之前是整个战场的“背景板”被换成了“山岳尘芥”的设定,那么现在,岩砾所在的这十丈区域,就是被单独拎出来,塞进了一个专门为他打造的、名为“山岳之敌应被镇压于山心永世”的……“特制囚笼”之中!
压力暴增!
岩砾闷哼一声,双膝猛地一沉,脚下的琉璃地面轰然炸开一个深坑!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皮肤表面那些混沌纹路瞬间黯淡了大半,仿佛随时会熄灭!
手中的混沌乌光更是剧烈震颤,覆盖范围被硬生生从十丈压缩回三丈,并且光芒急速黯淡,其内的三缕“丝线”都出现了崩散的迹象!
金岳神君见状,脸上重新露出狂喜之色:“哈哈哈哈!蝼蚁终究是蝼蚁!祖岳意志岂是你能揣度?!被‘山狱’单独标记隔离,你便是有一万种诡异手段,也休想再撬动规则分毫!等待你的,只有被山狱法则一点点磨灭神魂、碾碎存在,化作这山中一缕永恒的哀嚎!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癫狂而凄厉,献祭之火已烧到胸口,但他毫不在乎,只要能亲眼看到岩砾被镇杀,他便是彻底湮灭也值了!
岩砾低垂着头,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三色混杂的血洼。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混沌武种的推演与对抗几乎到了极限。
“……还是……不够么……”
一个念头闪过。
“……终究只是……外来之种……对此界法则的……理解与积累……差得太远……”
就在这濒临绝境的时刻——
他灵魂深处,那枚一直沉寂、仿佛只是作为“印记”存在的“香火神朝死亡坐标”,忽然……微微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某种“超脱此界香火体系”特质的奇异暖流,自坐标中悄然流出,顺着灵魂与肉身的连接,注入了他即将枯竭的混沌武种核心!
这暖流,并非力量,更像是……信息?感悟?或者说,是来自星舟主体、来自厉渊本尊的、关于如何“解析”、“对抗”、“利用”乃至“颠覆”一个神道文明信仰体系的……某种“经验模板”与“高维视角”!
刹那间,岩砾混沌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扭曲折叠、将他困于其中的“山狱”空间壁障,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原来……如此……”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身躯依旧在恐怖压力下颤抖、崩裂,但他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
“所谓的‘祖岳意志’,所谓的‘山狱法则’……”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不再试图扩张混沌乌光,而是将掌心那团已濒临溃散的乌光,缓缓……按向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不过是一套运行了亿万年的……老旧程序。”
“而程序……”
乌光没入胸膛的刹那,他体内那枚混沌武种的核心,骤然停止了疯狂推演与对抗。
转而开始……逆向解析、拆解、记录刚才捕捉到的所有关于“祖岳意志”与“山狱法则”的波动信息、运行逻辑、能量结构。
不是对抗,而是……学习。
不是硬撼,而是……破解。
“最怕的……”
岩砾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染血的、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就是病毒。”
话音落下。
他心脏位置,一点全新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赤金色火苗,悄然……点燃。
那不是混沌乌光,不是归墟死寂。
那是他从灵魂坐标中获得的那缕“高维视角”与自身混沌武种本源、以及刚刚吞噬解析的部分“山岳权柄”信息……在绝境压力下,强行熔炼、碰撞、诞生出的……全新之物!
它带着混沌的“包容”,带着归墟的“终结”,却也带着一丝属于“香火”却更本质的“信念燃烧”,以及最重要的——一丝超脱此界法则框架的“异质”特性!
“此火……”
岩砾摊开双手,掌心向上。
那点赤金色火苗自他心脏位置飘出,悬浮于双掌之间,缓缓旋转。
虽只豆大,却仿佛蕴含着焚尽万法、重定规则的恐怖潜力。
“名——薪火。”
他双掌猛地向两侧一分!
“焚尔旧序,开我新天!”
豆大的赤金薪火,骤然……炸裂!
不是扩散,而是化作了亿万道比发丝更细的赤金色火线,以岩砾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那扭曲折叠的“山狱”空间壁障、向着更外界的“祖岳意志”笼罩区域……
疯狂喷射、穿刺、蔓延!
火线所过之处,没有灼热,没有爆炸。
只有一种更加本质的……“覆盖”与“改写”!
“山岳定义”接触到赤金火线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烧红的铁钎,迅速消融、瓦解!不是被暴力击破,而是被火线中蕴含的那丝“异质”特性,强行……“否定”了其定义的“合理性”与“权威性”!
“祖岳意志”的规则模板,在这赤金薪火面前,就像一段古老陈旧的代码,被注入了无法理解的病毒,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报错”、“紊乱”、“逻辑崩溃”!
扭曲的“山狱”空间壁障剧烈波动,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一道道裂痕迅速蔓延!
笼罩战场的凝滞感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风重新呼啸!尘埃漫天飞扬!九万神军如释重负,却因压力骤去而集体瘫软,咳血不止!
金岳神君脸上的狂笑彻底凝固,转化为无边的惊骇与绝望:“不——!这是什么火?!它怎么能……怎么可能……不!!!”
他的献祭之火疯狂摇曳,试图维持与“祖岳意志”的连接,却发现那股浩瀚的意志回响,正在被那赤金火线疯狂侵蚀、干扰,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开始……“退缩”!
岩砾立于赤金火线的中心,周身燃烧着微弱的火焰,如同浴火重生的神魔。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那无形却庞大的意志来源,平静开口:
“你的时代,该结束了。”
“现在——”
他右手虚握,亿万道赤金火线骤然回缩,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长约三尺、通体流淌着赤金火焰与混沌纹路的……
石刀。
刀锋抬起,指向金岳神君,也指向那正在退缩的“祖岳意志”。
“该我定义,什么是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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