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深处的天象异变，如同墨汁滴入清池，迅速在相对平静的西南边陲荡开涟漪。暗红色的、带着不祥气息的云霞，在帝陵方向上空翻滚、堆积，即便相隔数十里，依旧清晰可见，隐隐有低沉的雷鸣与鬼泣般的呜咽传来，搅动得方圆百里的灵气都带着一丝烦躁与不安。寻常百姓或许只道是山神发怒或天气反常，但稍有修为的修士，都能从中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幽冥死气与地脉龙气暴动的诡异波动。
凌烬与周云羲安置好重伤昏迷的铁柱，在他怀中留下足够的丹药银两与一封简短的说明信后，便悄然离开了那处隐蔽的瀑布幽谷。临行前，周云羲以冰裔秘法在他周身布下一层极淡的寒冰禁制，可隔绝气息、预警危险，并助其稳固伤势。能否活下来，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两人并未立刻返回帝陵方向查探。那片暗红云霞覆盖范围极广，气息混乱而危险，贸然闯入，恐陷入被动。凌烬的混沌龙力虽初步稳固，但周云羲伤势未愈，此刻并非与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幽冥殿高手、乃至朝廷巡天司正面冲突的最佳时机。
“先离开苍梧山范围，打探清楚情况。”凌烬站在一处孤峰之巅，遥望天边那抹刺眼的暗红，眼神沉静如水。混沌感知蔓延开去，百里之内，灵气流向紊乱，鸟兽惊惶，更有数道强弱不一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朝异变中心赶去，其中不乏元婴期的波动，且气息驳杂，正邪皆有。
周云羲立于他身侧，山风拂动她如雪白衣，冰蓝眸子映着天边异色，更显清冷。“天地异象，龙气暴动，必引多方关注。幽冥殿此番动作不小，恐怕不仅是为了夺取残片或污染龙脉那么简单。那云霞之中，死气与龙气交织，隐隐有祭祀邪法之象，他们在图谋更大。”
“无论图谋什么，既与玄冥相关，便不能坐视。”凌烬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枚新得的、来自铁柱的社稷图残片。残片灰白的外壳在混沌龙力冲刷下已尽数脱落，露出暗金色的本体，其上山川脉络与中央戊土区域的部分地形清晰可见，与已有的残图拼接后，关于“轩辕台”周边地貌与可能存在的阵法节点信息，又完善了几分。“当务之急，是依星图所示，先寻‘北极玄冰之源’。你伤势未愈，北极苦寒之地对你修行或有裨益，且你身负冰裔血脉，或可感应‘玄冰眼’确切位置。待你恢复，取得玄冰之源，再谋其他。”
周云羲微微颔首，这也是她心中所想。北极玄冰眼，不仅是星图所示五方节点之一，更与她的血脉传承息息相关，或许在那里，她能找到更多关于冰裔一族、关于玄冥、乃至关于山河社稷图的线索。她轻抚袖中那枚寒气内蕴的冰魄，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对北方极寒之地的微弱呼唤。
“此去北极，路途遥远，需横跨大半个北境，穿越数国。朝廷与幽冥殿耳目众多，我们需隐匿行踪，绕开城镇关卡。”凌烬摊开一份简陋的兽皮地图，这是从之前击杀的幽冥殿修士身上所得，虽不精细，但标注了主要山川河流与势力范围。他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线路，“由此向北，出苍梧山脉，渡‘黑水河’，进入‘北荒原’。荒原人烟稀少，多妖兽异族，但便于隐藏。穿越荒原后，沿‘天脊山脉’东麓北上，避开‘镇北军’防区，最后抵达‘永冻荒原’边缘。再往北，便是真正的无人绝域，需依星图与你的血脉感应前行。”
路线既定，两人不再耽搁，身形化作两道淡淡的虚影，融入山林暮色之中，向着北方疾驰而去。凌烬以混沌龙力包裹二人，气息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速度却快如鬼魅。周云羲服下丹药，一边赶路，一边默默调息，汲取天地间稀薄的水灵之气与凌烬渡来的温和龙力，修复着经脉的暗伤。
三日后，两人已悄然离开苍梧山脉核心区域，进入外围丘陵地带。沿途所见，村镇萧条，偶有流民拖家带口向南迁徙，面带惊惶，言谈间多有“山神震怒”、“地龙翻身”、“鬼物横行”等语，显然帝陵异象已波及周边，引得人心惶惶。也有零星的修士队伍或驾遁光、或骑异兽，匆匆向苍梧山方向赶去，多是中小门派或散修，想趁乱捞些好处，或探听机缘。
凌烬与周云羲避开大路，专走荒僻小径，偶尔以混沌之力扭曲光线，或由周云羲布下小型幻阵，避开行人耳目。这日黄昏，两人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暂歇。庙宇残破，蛛网密布，神像早已崩毁，唯余半截石座。
凌烬燃起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周云羲略显苍白的侧脸。她正闭目凝神，指尖一枚冰晶缓缓旋转，散发出极淡的寒意，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血脉感应如何？”凌烬拨弄着火堆，低声问道。
“很模糊，”周云羲睁开眼，冰蓝眸子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似有若无，仿佛被一层厚重的迷雾遮挡。玄冰眼所在，恐怕非同寻常，有天然阵法或强大存在隔绝天机。不过，大致方向已然确定，在正北偏西，寒意源头最为纯粹凛冽之处。”
凌烬点头，正欲说话，神色忽然一动，混沌感知捕捉到庙外数十丈处的山林中，传来极其细微的衣袂破空与低语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周云羲会意，瞬间收敛气息，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确定是这边？那两人狡猾得很，这几日追丢了数次。”一个沙哑的男声压低说道。
“错不了，‘寻踪鼠’对那冰裔女子的寒气感应最是敏锐，虽然很淡，但方向没错。他们定然是往北去了。”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应，带着几分得意，“堂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那女子，身负玄阴血脉，乃上佳炉鼎，务必擒拿！”
“还有那小子，身怀异宝，能引动帝陵龙气，恐怕得了不小好处。堂主说了，夺其机缘，搜魂炼魄！”
“嘿嘿，听说那冰裔女子姿色绝世，擒下之后，或许可以先让兄弟们……”
污言秽语随风飘来，周云羲眸光一寒，指尖冰晶凝结。凌烬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对周云羲传音道：“四个，两个筑基后期，一个筑基巅峰，一个金丹初期。幽冥殿的外围‘影鼠堂’探子，擅长追踪。看来我们的行踪还是被嗅到了一些痕迹。”
“解决他们，免得引来更多人。”周云羲声音清冷。
凌烬点头，身形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庙外山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与骨骼碎裂声，随即归于寂静。片刻后，凌烬归来，手中提着四个失去生机的黑衣人，随手扔在庙外空地，指尖一缕混沌龙力弹出，尸体连同魂魄瞬间化为飞灰，不留半点痕迹。
“处理干净了。但他们既已发现踪迹，此地不宜久留。”凌烬语气平静，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
周云羲起身，弹指一道寒气，将篝火熄灭，连灰烬都冻结成冰粉，随风消散。“走。”
两人连夜启程，速度再提三分。然而，幽冥殿的追踪似乎比预想的更难缠。之后数日，他们又遭遇了三波截杀，虽然都是筑基、金丹期的外围弟子，不堪一击，但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刁钻，或用毒虫，或布陷阱，或驱使妖兽，显然对方已大致锁定了他们的行进路线，正在调集人手，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在把我们往某个方向驱赶，或者……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更强的高手到来。”一处湍急的河边，凌烬刚刚以混沌龙力震碎了一群隐匿在河水中的“噬魂水蛭”，看着水中浮起的黑衣尸体，冷然道。
周云羲以玄冰之力冰封了河面，隔绝了可能残留的追踪印记，闻言秀眉微蹙：“看来幽冥殿在北方势力不小。如此纠缠不休，恐生变故。需尽快渡过黑水河，进入北荒原。那里环境复杂，更方便摆脱追踪。”
“正有此意。”凌烬望向北方，天际尽头，一条浑浊宽阔、水色暗沉如墨的大河隐约可见，那便是分隔西南山林与北部荒原的天然屏障——黑水河。河水湍急，暗流汹涌，水中多有凶兽毒瘴，寻常修士难以横渡，是阻挡追兵的一处天堑。
五日后，黑水河畔。河水奔腾，声如雷鸣，河面宽达数十里，对岸笼罩在淡淡的灰雾之中，看不真切。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咸与腐朽气味，那是黑水河特有的毒瘴，能侵蚀修士真元，麻痹神魂。
岸边不远，有一座简陋的渡口，停着几艘破旧的黑木渡船，船身刻满驱邪避毒的符文。几个穿着兽皮、面目黝黑的船夫蹲在岸边，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此地已是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
凌烬与周云羲并未直接前往渡口，而是在上游一处僻静河湾停下。凌烬以混沌龙力仔细探查河水，发现河面之下暗流复杂，更有数道隐蔽的神念波纹来回扫荡，显然是有人布下的监视法阵。
“渡口有埋伏。”凌烬收回感知，低声道，“至少三名金丹，隐匿手法高明，若非我混沌龙力对能量波动敏锐，几乎难以察觉。河中对岸，也有若有若无的杀气。”
周云羲凝神感应，冰裔灵觉对水汽变化尤为敏感，也点了点头：“河面毒瘴被人为加强过，水下有‘腐骨鳄’的气息，被驯化了。他们布下口袋，等我们自投罗网。”
“既如此，便不走寻常路。”凌烬眼中寒光一闪，看向那奔腾的河水，“从水下过。你的冰裔之力，可能暂时冰封一片水域，辟出通道？”
周云羲略一思忖，点头：“可。但需你以混沌龙力扰乱对方神识探查，并抵御可能的水中袭杀。冰封范围不能太大，以免惊动对岸。”
“好。”凌烬不再多言，牵起周云羲的手，混沌龙力涌出，在两人身周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隔绝气息与水流的光罩。周云羲则玉手轻抬，对准前方汹涌的河面，口中默诵法诀，极寒玄气无声无息地蔓延而出。
“玄冰遁·辟水路！”
随着她一声轻喝，前方数丈方圆的浑浊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变得晶莹剔透，但并未向上凸起形成冰桥，而是向内坍缩、凝聚，形成一条直径约丈许、笔直通向对岸的透明冰管！冰管壁厚达尺余，坚硬逾铁，内部中空，将河水与毒瘴尽数排开。更妙的是，冰管颜色与河水相近，从外部极难察觉，且寒气内敛，不易被神识探测。
“走！”凌烬低喝，揽住周云羲，身形一闪，已没入冰棺入口。冰管内部光滑如镜，凌烬足下发力，混沌龙力向后喷吐，推动两人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冰管向对岸激射而去！周云羲维持着冰管延伸与稳固，俏脸微白，显然消耗不小。
冰管在河底无声延伸，速度极快。然而，就在两人行至河心深处时，异变突生！
“嗡——！”
数道强横的神识骤然降临，死死锁定了冰管所在区域！显然，埋伏者中也有能人，察觉到了水流的细微异常与那不易察觉的寒气！
“发现目标！在水下！拦住他们！” 一声厉喝通过神识传音在河底炸响！
“轰！轰！轰！”
早已埋伏在河水中的数十条“腐骨鳄”在操控下疯狂涌来，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向冰棺！更有三道凌厉的剑气、一道阴毒的鬼火、以及一张闪烁着雷光的大网，从不同方向轰向冰棺！
“果然有埋伏！”凌烬眼神一冷，混沌龙力轰然爆发，光罩扩张，将整条冰管笼罩！腐骨鳄撞在光罩上，如同撞上铁板，头破血流，但更多鳄鱼前仆后继。剑气、鬼火、雷网轰在光罩上，激起阵阵涟漪，却未能立刻破开。
“加速！”凌烬对周云羲传音，同时并指如剑，混沌龙力化作数道灰蒙蒙的剑气，穿透冰管与光罩，精准地没入那三名隐匿在暗处、操控攻击的金丹修士体内！剑气入体，无声爆开，三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便神魂俱灭，失控的攻击顿时消散大半。
周云羲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冰管上，冰管延伸速度骤然加快，寒气更盛，将靠近的腐骨鳄尽数冻结、震碎！
然而，对岸的埋伏者也已出手！一道璀璨的刀光，撕裂灰雾，如同天罚，狠狠斩向冰管中段！刀光未至，凛冽的杀意已让河水为之分流！出手之人，赫然是金丹后期修为！
“鼠辈敢尔！”凌烬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混沌龙力全力运转，一拳轰出！拳锋之上，灰蒙蒙的龙形气流盘旋咆哮，带着镇压山河、湮灭万物的恐怖意志，迎向那道刀光！
“混沌龙拳·镇山河！”
“轰隆——！！！”
拳劲与刀光在水底狠狠相撞！没有巨响，只有沉闷到极致的轰鸣与恐怖的能量爆发！方圆百丈的河水被瞬间排空、蒸发，形成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对岸出手的金丹后期刀客惨哼一声，手中长刀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破布袋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
冰管在剧烈的冲击下剧烈摇晃，出现道道裂痕。周云羲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却死死维持着冰管不散。
凌烬借反震之力，速度再增，带着周云羲如同怒龙出海，从冰管末端激射而出，稳稳落在对岸滩涂之上！身后，那延伸的冰管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冰晶，融入奔腾的黑水河中。
“走！”凌烬看也不看那重伤的刀客与其他惊惶的伏击者，拉起周云羲，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龙影，瞬间没入北荒原无边无际的灰雾与乱石滩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黑水河畔一片狼藉，与一众面色惊骇、不知所措的幽冥殿伏兵。
“混……混沌龙力？那小子……难道是……” 重伤的刀客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凌烬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猛地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
北荒原，广袤、荒凉、危机四伏，却也意味着更多的藏身之处与摆脱追踪的可能。真正的北上之路，此刻才算刚刚开始。而幽冥殿的阴影，以及那未知的“玄冰眼”，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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