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指挥！”“您出来了？”“什么情况？？”
当赵勇一言不发地从指挥所的大门里走出来时，早已等候在外的军官们立刻围了上来。
赵勇没有带自己的指挥团队进会议室，因为他对糟糕的情况早有预料。
但就连他也没预料到的，是情况糟糕到他就差拔枪把那两个教团派系指挥毙了。
“走！”赵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低沉嘶哑，“现在就回我们的据点！立刻！马上！”
他可不想留在这里替一群疯子搬运什么“圣骸”。
每一秒停留，都让他感到荒谬和恶心。
当赵勇和军官们从建筑中走出时，其他几位指挥官也已经通过各自下属传来的汇报，或多或少了解了外面正在发生的冲突。
教团成员的荒谬程度，已经彻底超出了这些军人们的想象力极限。
对于他们这支不依靠任何据点火力接应，硬生生从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伤亡惨重才冲进来支援的部队。
教团方面没有给予任何像样的配合或感激。
这么说其实是美化的说法。
用某个下层军官的原话说：“这帮宗教疯子想对我们开火！！”
于是，整个部队重新集结。
他们来的有多快，撤的也有多快。
车厢内，气愤到太阳穴突突的一众士兵们，对教团的怒骂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
“一群白眼狼！”“别他妈侮辱狼！狼还知道报恩呢！这群东西，连畜生都不如！”“我这辈子……算了，我他妈上辈子、下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唾骂声中，夹杂着对牺牲战友的痛惜和对浪费弹药的懊悔。
支援路上的那场惨烈突围，每一个倒下的同伴，每一发打出去却未能拯救任何人的子弹，此刻都变成了扎在心头的刺，随着对教团的愤怒而反复搅动。
......
来时为了抢时间，部队选择了长驱直入的最快路径，却也承受了最惨烈的伤亡。
如今撤退，车队从据点后方尚未被虫族完全合围的区域快速脱离。
指挥车内，之前的嘈杂怒骂逐渐平息，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的氛围。
愤怒并未消散，而是沉淀下来，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赵勇看着几名同僚脸上仍未褪去的怒意，眼神冰冷。
“都闭嘴吧。”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
车内最后一声咒骂消散，所有人都看向他。
赵勇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困惑、或沮丧的脸，缓缓说道。
“清点剩余人员和物资，检查车况。
我们……返回第九据点。”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
“赵指挥——！！！”
观察员爆发出凄厉的嘶吼。
指挥车内阴郁的氛围，被这一声嘶吼扯破，只留下钻心的痛。
赵勇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和其他军官几乎是同时扑向观察窗。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远星第九据点。
从车队外看，远星第九据点的景象，就像把教团第十四据点的情况原样复制粘贴过来了一般。
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将昏黄的天空染得更脏、更暗。
原本坚固的围墙，如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巨大缺口和坍塌段。
残垣断壁之间，散落着扭曲变形的动力装甲碎片、烧焦的织物、以及……已经难以分辨原本形态的暗红色血肉组织。
空气中，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和车厢，似乎也能嗅到那股随风飘来的硫磺味、焦糊味以及浓重血腥气。
“全……完了……”
不知是哪名指挥口中喃喃道。
就在大约十分钟前，他们在返程途中收到了来自绝械主的紧急警报。
“远星第九据点遭遇大规模袭击！现有守军兵力判断不足以抵抗敌军进攻！”
最坏的情况，原本只存在于最不敢深想的恐惧边缘。
尽管警报只有短短一句话，尽管返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但人们心底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侥幸——也许只是压力过大，也许情况没那么糟，也许……
然而，当十分钟的煎熬过去，当据点惨烈的景象赤裸裸地撞入眼帘时。
仿佛就是因为自己把幻想里的情景套上去的一般，那柄虚幻的屠刀终于斩下，砍在每个人的胸口。
连车队本身，似乎都感染了这份巨大的悲恸，前进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当车辆最终彻底停下，士兵们脚步虚浮地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
脚下传来的不再是坚实可靠的安全感，而是透过靴底传来混合着灰烬和未干血渍的冰凉与黏腻。
整个据点的惨状，通过脚底的神经末梢，无比真实地与每个士兵连接起来。
风中传来咸涩，夹杂着痛苦、绝望、懊悔。
人们在这一刻，体内的灵魂随风飘散，试图寻找曾经的战友，好像把他们的灵魂留住，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赵勇自从带领支援部队出发以来，一直强行维持的坚毅，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已悄然消融。
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要像往常一样，挺直脊梁，站在这片他曾誓言守卫的土地上，向部下下达清晰有力的指令——搜寻幸存者，统计伤亡，组织防御……
可当他张开嘴，却发现喉咙被心脏处疯狂滋长蔓延的痛苦死死缠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有人！！”
不知道是谁带着颤抖的呐喊，让赵勇死死吊着最后一点坚强，控制住自己没有连滚带爬的冲向那个位置。
他拖着自己的腿，只感觉靴子里浸满血液，沉重的像不止承担了他自己的灵魂一般。
当遮挡视线的残骸被小心翼翼移开，赵勇看清了被掩埋在下面的每一张脸。
沾满尘土与血污，有的双目圆睁残留着恐惧，有的则平静得仿佛只是睡去。
他无意识的扫视着，却没看到自己既期盼又恐惧的结果。
车队的人们四散开来，每个人都保持着诡异的极端克制。
表面上看去，沉默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都是假象。
只要有一个人。
“爸——！！！爸啊——！！！”
一名士兵跪倒在地，两个手宛若疯癫一般刨着金属残骸，指甲翻裂，双手顷刻间鲜血淋漓，血点随着他的动作溅得到处都是。
很快，残骸下露出一张中年士兵惨白如纸的脸，眉眼与跪着的年轻士兵依稀相似。
“爸！！！你醒醒啊！！你看看我！！啊——！！！”
哭嚎从未如此刺耳过，泪水、鼻涕、口水混杂在一起，失控地流淌，却没有一滴敢落在那张冰冷的脸上。
他徒劳地摇晃着父亲逐渐僵硬的身体，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嗬嗬声。
“呃啊......啊！！！”
在这个士兵周围，人们面露惊诧与隐忍，短暂驻足后，转身跑开。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清楚，眼前的情景不过是短暂的预告，自己将于不久后，另一个地方，上演同样一出离别。
心中情绪最为复杂的，莫过于与教团发生过争执的士兵。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那些棺材的人们。
就连见惯了死亡的玩家们，此刻也沉默了。
作为人类，面对如此惨烈的集体死亡和生离死别，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一些玩家下意识地看向赵勇原本应该站立指挥的方向，却只看到了一群失魂落魄的普通人。
于是，部分玩家默默地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至少在此刻，他们残存的体力和相对抽离的心态，还能让他们进行相对“正常”的行动。
赵勇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记住东西了。
过去的十二分三十五秒内，眼前只是不断重复着同一个画面。
在一片被尚未熄灭的火焰勾勒出轮廓的废墟中央，一个活着的士兵，紧紧抱着一具死去的士兵，发出破碎的哀嚎。
一种冰冷的麻木感，正从他的四肢末梢缓慢地蔓延开来，朝着躯干汇聚，最后向大脑冲锋。
“赵指挥！！”
冲锋被遏止，麻木停在喉咙那里，涌动着，随时等待下一次出发。
赵勇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看到两名玩家站在一处相对完整的掩体旁，中间似乎围着什么。
他做出了本能的反应，试图扫视每个尸体的脸。
然而，就在他目光即将落下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也可能是巨大精神冲击带来的虚脱，他整个人向前猛地栽倒。
绝望和疲惫让他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他感觉支撑自己爬起来的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
当他终于抬起头，视线聚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张年轻的，沾满尘土又双目紧闭的脸，恰好以一个微微仰起的角度，正对着他。
这个角度荒诞得恰到好处——如果他不摔倒，以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这个被半掩在碎石后的面孔。
那股之前被暂时遏止的麻木洪流，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集结，此刻轰然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彻底淹没了他大脑中所有的声音、色彩与思绪。
世界变得一片灰白，一片死寂。
尸体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一个灰扑扑的手掌抚摸上那张脸。
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带着血沫般的气音，逸散在空气里：
“无……生……”
......
【昨日战况总结：教团第十四据点、远星第九据点，于同一日内相继沦陷。
敌军出动了新型重甲单位“龙甲兽”，常规轻型火力难以有效杀伤，需重型武器或高强度集中火力方能应对。
此次进攻，虫族部队总体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记录。
值得注意的是，两个沦陷据点均位于各自势力防线的末端，距离支援核心最远。
我方支援部队未能及时抵达。玩家主力则因刚刚完成对前哨站的清剿行动，尚在远星第五据点进行休整与集结，未能形成有效驰援。
先前关于虫族战略的猜测得到证实：前哨站确为吸引我方注意力、分散兵力的战术弃子。】
顾际听着鼬鬼汇报着战损与结论，心情异常烦躁。
如果这仅仅是龙血虫族自身进化带来的意外惨败，他或许还能将其归结为自身实力不足、准备不够，进而鞭策自己。
但，就在最近一次菲灵整理的世界频道情报摘要中，明确提及了有关法五议会成员，正在某些区域尝试催化龙血虫族进化与攻击行为的信息。
先入为主的观念，让顾际很难不将自己此刻的挫败与愤怒，对准那些将战争与混乱视为晋升阶梯的“战争疯子”。
然而，感到愤怒的，远不止他一人。
【补充信息：四小时前，教团为此次战役中阵亡者举行了一场哀悼仪式。
那些在第十四据点战斗中运送出去的圣骸，已被统一运送回教团总部方向。
同一时间段，远星村领袖昊今林，面向全体村民及防线相关单位，发表了一份措辞沉重、旨在安抚与凝聚人心的战争慰问演讲。
据监测，远星村居民内部，对于参与绝械防线的抵触情绪正在剧烈攀升，负面印象主要集中指向教团。
从第九据点撤离的幸存者，包括部分玩家，在非正式渠道流传的说法高度一致。
他们认为，正是因为支援教团据点的行动，才导致第九据点防守力量被削弱，最终沦陷。
并且，那次支援行动本身毫无成果，几乎与教团发生武装冲突，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和牺牲。
另，收到昊今林的加密通讯请求，等待接通。】
顾际看了眼来自昊今林的通讯请求，心下罕见地泛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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