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疏影,斑驳陆离,细碎的金光透过叶隙洒在陈旧的柏油路上。
红房子西餐厅在灰扑扑的建筑群中显得有些突兀,红砖外墙,雕花廊柱,透着一股法式旧日的风情。即便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它依然散发着一种高人一等的气场。
就在小泉次郎穿过马路,准备进入餐厅时,对面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冠中,一片看似寻常的树叶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
沈凌峰透过麻雀分身的双眼,将小泉次郎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他看到“茶馆伙计”眼中的紧张,嘴角的微不可察的抽动,以及那不时瞟向公文包的下意识动作。
“呵,看来这家伙很看重包里的东西啊。”
沈凌峰在心里嘀咕着。
自打他在那个夜晚看到这个“茶馆伙计”偷偷使用电台之后,他就没停止过对他的追踪,看看这个家伙家伙究竟在谋划什么,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小泉次郎整了整有些发皱的中山装衣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咖啡、黄油和旧木头味道的暖气扑面而来,与门外清冷的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稀疏的客人,在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将那个黑色公文包随意放在了身边的空位上。
上午十点整,分秒不差。
红房子西餐厅沉重的雕花木门第二次被推开,门上的铜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走进来的是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考究的米色西装,头发油亮,手上还戴着枚金戒指,浑然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侍者引着金丝眼镜男在小泉次郎邻桌坐下。
两张桌子同样靠窗,之间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这距离,近得诡异。
沈凌峰通过麻雀分身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就像在看一出精心编排的默剧。
两个主角,两张桌子,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公文包。
一个放在左手边的空位上。
一个放在右手边的空位上。
从高空俯瞰,就像一个完美的镜像。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侍者恭敬地问。
小泉次郎头也不抬,用上海话说道:“菲力牛排,七分熟。一份罗宋汤,再来点法棍。”
完全相同的套餐。
沈凌峰差点没忍住,想让麻雀分身叫出声来。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这已经不是谨慎,这是把流程变成了一套严丝合缝的机械密码。每一个步骤,每一个选择,都是预设好的指令。不需要沟通,因为流程本身就是沟通。
时间在刀叉与瓷盘的轻微碰撞声中缓缓流淌。
餐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小泉次郎和那个金丝眼镜男,都像两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专注而优雅地切割着各自盘中的牛排。
沈凌峰的思维高速运转。他开始复盘整个流程,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和目的。
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复杂、如此招摇的方式?
直接在某个角落交换不就行了?
不。
不对。
沈凌峰瞬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越是简单粗暴的交换,越容易引起怀疑。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人,在小巷里把包交给另一个人,然后分头走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但现在呢?
两个“陌生人”,在上海最高档的西餐厅之一,各自用餐。他们看起来毫无关联,社会地位、衣着气质天差地别。一个像有点闲钱来享受生活的上海本地人,另一个是拥有暴发户气质的港商。谁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用餐结束后,各自离开,合情合理。
高明!
这种方式,利用了所有人的惯性思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张扬的场景,反而成了最完美的掩护。
沈凌峰甚至能想象出他们背后的组织,是如何为了这次交接,制定出这套堪称完美的剧本。
终于,金丝眼镜男放下了刀叉。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油亮的嘴唇,又端起咖啡杯,将最后一口饮尽。
好戏要开场了。
沈凌峰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麻雀分身那双小小的眼睛里。他甚至能看清金丝眼镜男镜片后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般的松弛。
男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西装下摆,伸手去拿放在身边椅子上的那个黑色公文包。
就是现在!
几乎在同一时刻,邻桌的小泉次郎也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像是椅子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直直撞向了金丝眼镜男所在的卡座。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
小泉次郎手中的公文包脱手飞出。
不,不是飞出。
是在他身体失去平衡的掩护下,被他用一个极其精准的力道,“甩”了出去!
“啪!”
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公文包,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短暂而清脆的碰撞,然后双双坠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这一下变故,吸引了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几道目光。
“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小泉次郎瞬间化身成一个笨手笨脚、惊慌失措的小职员。他一边迭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弯下腰去。
他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有沈凌峰,那个高高在上的、唯一的“上帝视角”,将他弯腰瞬间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那根本不是捡!
那是换!
在身体与桌角的阴影遮蔽下,小泉次郎的双手快如闪电。他的左手捡起了原本属于金丝眼镜男的那个公文包,而右手,则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动作,将自己的那个包,朝对方的方向轻轻一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到极致!
当他直起身子时,手里已经提着那个“新”的公文包。他满脸涨红,对着金丝眼镜男不停地鞠躬哈腰,嘴里念叨着:“先生,实在抱歉,没碰坏您的东西吧?”
金丝眼镜男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上等阶层对下等人的鄙夷和不耐烦,仿佛在看一只不小心蹭到自己裤腿的流浪狗。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牙缝里发出一声轻哼,弯腰,十分自然地拎起了脚边那个被小泉次郎“推”过来的公文包,头也不回地朝餐厅门口走去。
直到那扇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合上,两人之间,没有一个字的直接交流。
一场完美的默剧。
餐厅里,小泉次郎还在对着男人离去的方向点头哈腰,脸上挂着谄媚又后怕的笑容。他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着压抑许久的紧张和完成任务后的虚脱。
他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指尖在粗糙的皮革上无意识地摩挲,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狂喜和贪婪。
这里面,是能让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梧桐树冠中,沈凌峰的意识久久无法平静。
“漂亮……”
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
这手法,这心理素质,这流程设计,简直是一件艺术品。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将人性、环境、意外全都计算了进去。
那个金丝眼镜男的鄙夷是真的吗?不,那是伪装。是为了让小泉次郎的“失误”看起来更合理。
小泉次郎的笨拙是真的吗?不,那更是伪装。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调包,这份手眼协调的能力,绝非等闲之辈。
他们成功了。
他们拿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他们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消失在茫茫人海。
一切都将结束……
等等!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沈凌峰的脑海!
他猛地“看”向那个已经走到街角,正准备伸手拦一辆乌龟车(三轮摩托车底盘的出租车)的金丝眼镜男,又“看”向餐厅里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小泉次郎。
一个画面,在他脑中不断地、疯狂地回放。
碰撞、掉落、遮挡、调换、道歉、离开……
整个过程……
整个过程!
他们……没有检查包里的东西!
轰!
沈凌峰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对!
他们没有检查!
为什么?
因为这是流程的一部分!为了安全!
在红房子这种人多眼杂的高级场所,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比如打开公文包——都会立刻引起旁人的注意,打破他们“陌生人”的伪装,让之前所有的精心设计付诸东流。
他们的专业,他们的谨慎,他们为了安全而制定的这套“无交流、无检查”的流程,恰恰成了目前最致命的、最不可思议的漏洞!
这个漏洞,只存在于交接完成之后,到各自返回安全地点检查货物之前的这段“真空时间”里!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开始在沈凌峰的心底疯狂滋生、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每一寸思绪。
如果……
如果自己能利用这段“真空时间”……
如果自己能赶在那个金丝眼镜男抵达安全点、打开公文包检查之前,把里面的东西换出来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沈凌峰的心脏,不,是沈凌峰的整个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栗。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源于猎人本能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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