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幽暗浮动，将灯火也染得深沉。皇帝沐宏基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九州漕运舆图》前，目光落在被朱笔特意圈出的“河间”二字上。
林夙垂首静立在下首，姿态恭谨，呼吸平缓。他刚刚将此次舆论风波的应对，条理清晰地陈述完毕，没有自矜之功，也无诿过之言。
“林夙。”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寂静的殿内异常清晰，“你此番应对，迅捷果断，借力打力，颇合兵家之道。看来，通州与河间的历练，未曾虚度。”
“臣惶恐，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百姓明鉴，方得澄清玉宇。”林夙躬身回应，言辞标准得无可挑剔。
皇帝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让人看不清真切情绪。“天威？将士？百姓？”他轻轻重复这三个词，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你可知，朕为何独在此时，召你夜对？”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因为你让朕看到了一柄好刀的雏形，”皇帝踱步上前，距离拉近，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但刀，终究是刀。朕想知道，握在你林夙手中的‘意志’，究竟指向何方？是指向朕的漕运安稳，国库充盈？还是指向……某些朕尚且看不清的远方？”
问题直指核心，锐利如刀。
林夙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比任何阴谋刺杀都更凶险的关口。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天子审视的视线。
“回陛下，臣之意志，始于微末时的一口活命粮，承于陛下的知遇破格之恩。臣所求，并非遥不可及的远方，而是脚下的漕河能真正成为我朝血脉，畅通无阻，滋养万民，稳固北疆。此志，与陛下振兴国朝之宏图，同向而行。”
他顿了顿，声音沉凝了几分：“至于那些‘看不清’的势力，无论其名‘青鸢’抑或其它，于臣而言，或为过客，或为砒霜。臣只忠于陛下，只行于陛下所准之正道。些许鬼蜮伎俩，若于国于民有利，臣或可虚与委蛇，取其情报；若其心不正，臣，便是陛下斩断其爪牙的利刃。”
这番话，既表了忠心，也明了志向，更划清了与“青鸢”的界限，同时将最终的决定权与评判权，交还给了皇帝。
皇帝凝视他良久，御书房内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好一个‘同向而行’。”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朕记得，前朝有位能臣，亦曾锐意革新，其志亦称‘北辰’，光耀一时，可惜……星陨太快。”
“北辰”二字如惊雷般在林夙耳畔炸响！他强行压下心头的巨震，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皇帝果然已知晓，至少是有所猜测！此言既是敲打，亦是警告——他能捧起一个“北辰”，也能让其瞬间陨落。
“臣，只愿做陛下舆图上一枚踏实的朱笔印记，助陛下勾连九州，疏通国脉。不敢妄比星辰。”林夙深深低下头。
“呵呵……”皇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转身走回御案，取过一枚小巧的金牌——比之前所赐的更小，纹样却更为繁复隐秘。“河间之事，你做得不错。北境粮草已初步通畅，然西北漕运，积弊更深，牵扯更广。朕，欲派你兼任西北漕运巡察使，有密折专奏之权，遇紧急情事，可凭此金牌，调动沿途府兵一营，先斩后奏。”
他将金牌轻轻放在案上，推向林夙的方向。
“此去西北，非止于漕运。勋贵根系，盘踞更深。你这把刀，要磨得更利，也要……更懂得藏锋。”
恩威并施，权柄与杀机同时交付。
林夙知道，这是无法拒绝，也必须接下的使命。他上前，双手捧起那枚沉甸甸的金牌，触手冰凉。
“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
“去吧。”皇帝摆摆手，目光已重新落回舆图，“记住朕今日之言。朕能给你的，也能收回。”
林夙躬身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宫门，夜风拂面，才发觉内衫已被冷汗浸湿。手中那枚小小的金牌，此刻重若千钧。
它不仅代表着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更深的卷入，以及皇帝那无处不在的审视与猜忌。
“藏锋……”他喃喃自语，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
西北。那将是比河间更凶险的龙潭虎穴。而他的“锋”，又该如何隐藏，才能在必要之时，给出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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