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粮行东家的暴毙，如同在凉州城沉闷的夜色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消息像带着腥气的风，迅速刮遍了漕运相关的各个角落，带来的是恐惧的死寂。人人都明白这是“隆昌号”的警告，无人再敢妄言。
漕运衙署内，林夙面沉如水。他不能立刻以官方身份强势介入，那会打草惊蛇，也会让胡万才背后的势力彻底警觉，将一切证据抹平。他需要一把能潜入水下的刀。
而这把刀，此刻正主动请缨。
“大人，下官初来乍到，面孔生疏，不易引人注意。”顾寒声立于堂下，声音冷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且下官在沙州，与三教九流也打过些交道，或可设法，从侧面探听些消息。”
林夙凝视着他，看到了对方眼中与自己相似的决绝与冷静。他需要顾寒声这股不受凉州官场规则束缚的“外力”。
“可。”林夙最终点头，将一枚不起眼的铁牌递给他，“持此令牌，可于宵禁后通行。记住，你的安全为重，只需探听虚实，无需强行取证。”
“下官明白。”
是夜，凉州城实行了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过屋脊，正是换上了一身夜行衣的顾寒声。
他没有直接去张记粮行，那里必有眼线监视。他的目标，是城西鱼龙混杂的“瓦罐巷”，那里是凉州底层力夫、混混、以及各种灰色行当之人的聚集地。王疤子那种人，其手下必然与这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潜伏在阴影中，观察、倾听。直到后半夜，才在一个仍在偷偷营业的简陋赌坊后门，等到了他的目标——一个刚刚输光了钱，被赶出来的、绰号“泥鳅”的混混，此人正是王疤子手下的一个外围眼线。
顾寒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泥鳅”身后，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入了更深的黑暗巷弄。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钱……钱都输光了！”泥鳅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
顾寒声压低了声音，带着边地特有的沙哑腔调：“不要你的钱。问你几句话，答好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他另一只手晃了晃一块碎银，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答不好，或者敢喊……”扣住喉咙的手微微用力，泥鳅顿时翻起了白眼。
“我说！我说！好汉请问！”
“王疤子今晚，除了去张记，还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顾寒声直接切入核心。
“疤……疤爷从张记回来，心情很好，在……在‘醉春风’喝了花酒，后来……后来好像还见了两个人，不是咱们道上的，穿着打扮……像是北边来的客商，带着股羊膻味儿。”泥鳅为了活命和银子，拼命回忆着细节。
北边来的客商？羊膻味？顾寒声心中一动。凉州以北，可是……
“他们谈了些什么？”
“小的……小的没资格近前，只隐约听到疤爷说什么‘货……好说’，‘老规矩’，‘查干巴特尔’老爷不会亏待……之类的……”
查干巴特尔！
顾寒声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这是一个活跃在边境之外的部族头人的名字，以走私违禁品闻名，是朝廷严查的对象！王疤子，乃至其背后的胡万才，竟然与境外走私势力有勾结？！
“还有呢？那两个人后来去了哪里？”
“好像……好像是出城往北去了……对，是北边！疤爷还派了两个人护送了一段……”
顾寒声松开手，将碎银塞进泥鳅手里，声音冰冷：“今晚的事，若泄露半个字，你知道后果。”
泥鳅瘫软在地，连连磕头：“不敢！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顾寒声不再理会他，身形一闪，再次融入夜色。他没有回漕运衙门，而是如同真正的暗夜孤影，循着那模糊的线索，向城北方向潜行而去。他需要确认那两名“北边客商”的踪迹，这或许是比张记命案本身，更能掀翻胡万才，甚至撼动其背后势力的——致命线索。
凉州的夜，因这一条来自辅线的孤影，而被撕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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