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跃迁的余韵尚未完全从感知中褪去,程真一行已置身于一片更加幽邃、更加接近“摇篮”隐藏坐标的星域边缘。
这里是“赫尔利姆陷坑”与“摇篮”星域之间一片荒芜的缓冲带,恒星稀疏,物质贫瘠,只有冰冷的星际尘埃和偶尔划过的流浪天体。绝对的黑暗是这里的主宰,仅有的微光来自遥远得如同幻觉的星系背景辐射。
他们选择在这里脱离跃迁状态,是为了最后一段路程的谨慎潜行。
“渊魇”的形态维持在最小战斗状态,暗红与漆黑的能量内敛,如同蛰伏的阴影。程心的溯源者感知如最灵敏的雷达,扫过每一寸空间,过滤着来自“织网者”网络的苍白噪音,寻找着苏茜信息中提到的“暗光”信号特征。韩修和慕青虹操控着临时修复的被动探测阵列,监控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或物质运动。拉结尔的辅助单元与本体保持超光速量子链接,持续接收方舟核心处理后的宏观情报和风险预警。
程真悬浮在队伍前端,【归墟之瞳】幽光微闪,如同黑暗中的猫科动物瞳孔,洞悉着规则层面的细微涟漪。她手中紧握着那块记录着破译信息的晶体,苏茜留下的警告——“小心……‘清道夫’”——如同冰冷的刺,悬在心头。
“距离预定坐标点还有零点五光年。”韩修低声汇报,“探测显示,该区域常规‘织网者’巡逻密度低于平均值,符合‘巡逻间隙’的描述。但……检测到几处不规则的、高能量残留痕迹,特征……与已知的‘织网者’标准战斗单位不符,更为……简洁、迅捷,能量利用率极高,且带有强烈的‘信息抹除’倾向。”
“这就是‘清道夫’?”慕青虹眉头紧锁,“专门负责清理‘协议违逆’残留和‘高威胁变量’痕迹的特种单位?”
“很可能。”拉结尔(辅助单元)分析道,“结合之前情报,‘织网者’已将我们标记为高优先级目标,派出更专业、更隐蔽的清理力量符合其逻辑。这类单位通常独立行动或小股协作,擅长追踪、伏击和信息封锁。”
气氛更加凝重。他们不仅要寻找可能存在的同伴,还要提防潜伏在阴影中的专业猎手。
“保持最高隐蔽等级。程心,信号窗口还有多久?”程真问道。
“根据信息推算,下一个‘暗光’信号窗口将在……七十六标准分后出现,持续时间预计不超过三秒,频率和调制方式已输入探测器。”程心回答,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经历了回廊的共鸣后,她对信息层面的操作更加得心应手。
七十六分钟,在死寂的虚空中缓慢流淌。
他们如同宇宙中的尘埃,以近乎惯性飘移的方式,朝着坐标点缓缓靠近。所有主动探测关闭,能量输出降至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连意识交流都转为最低频的加密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六十分钟。坐标点方向依旧一片漆黑死寂,只有探测器捕捉到远处偶尔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是“清道夫”单位路过时留下的、快速消散的规则扰动尾迹。
四十分钟。韩修的被动阵列捕捉到一次短暂的、非自然的高频粒子流喷射,方向来自坐标点侧面约十万公里处,随后迅速归于平静。“像是一次隐蔽的机动调整……或者……陷阱的布置。”他压低声音。
二十分钟。程心忽然身体一绷:“有情况!坐标点正方向,距离约三千公里,检测到极其微弱的、非背景的规则‘褶皱’……非常轻微,像是在……‘准备’接收或发送某种特定频率的信号。”
“全体警戒。‘渊魇’,准备应对突发接触。”程真低声下令,【归墟之瞳】紧紧锁定那个方向。
最后五分钟。虚空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和探测器都聚焦于坐标点。
三、二、一……
时间到!
刹那间,在坐标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一点极其暗淡、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的幽蓝色光点,如同呼吸般,极其规律地闪烁了三下!
频率、调制、持续时间,与苏茜信息中的“暗光”信号完全吻合!
信号出现了!但比预想的更加微弱,更加……谨慎。
几乎在信号出现的同一瞬间,程真和程心同时感知到,不止一处地方传来了规则层面的细微“抓取”或“锁定”感!仿佛有不止一双眼睛,在这个信号出现的刹那,将注意力投向了这里!
“有埋伏!至少三个方向出现隐蔽的能量聚焦反应!”韩修的低吼在加密频道中炸响!
“信号源正在移动!速度极快,轨迹不规则!”慕青虹捕捉到那幽蓝光点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毫无规律可言的折线路径,向着远离坐标点、同时也偏离程真他们当前位置的方向疾速逃窜!它显然知道信号发出会暴露自己!
“追!”程真毫不犹豫,“‘渊魇’,拦截可能出现的‘清道夫’!韩修、慕青虹,火力掩护,干扰可能存在的包围网!程心,锁定信号源,尝试建立精神链接或信息投送!拉结尔,分析所有能量反应,找出最优脱离路径!”
行动在瞬间爆发!
“渊魇”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形骤然膨胀,暗红火焰与漆黑裂痕炸开,如同一面移动的毁灭之墙,径直扑向探测到的最强烈一处隐蔽能量聚焦点!那里,一道苍白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梭形身影刚刚显形,手中凝聚着高能粒子束——
轰!
剧烈的能量碰撞在虚空中无声炸开,只有规则层面的剧烈震颤和爆发的强光宣示着战斗的开始!
韩修和慕青虹操控的临时炮台也同时开火,不是瞄准具体目标,而是朝着其他几处可疑方向发射出大范围的干扰弹和能量箔条,试图扰乱可能的锁定和包围。
程心不顾危险,将溯源者感知凝聚成一道纤细却坚韧的“意念触须”,如同穿越雷区的信鸽,追向那道疯狂逃窜的幽蓝信号!她在触须中包裹了简短的、包含他们身份和意图的加密信息:“我们是程真!来自方舟!苏茜!是你吗?回答!”
而程真,则如同鬼魅般掠出,【归墟之瞳】锁定那幽蓝信号的同时,也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其他“清道夫”。她看到,“渊魇”正与那苍白梭形单位激烈缠斗,对方的攻击极其刁钻高效,专攻能量节点和规则连接处,显然是专业杀手。另外两个方向,在干扰弹的掩护下,并未立刻出现敌人,但那种被锁定的寒意并未消失。
程心的“意念触须”终于追上了那幽蓝信号!接触的刹那,一股混乱、惊恐、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的意识碎片涌了回来!
“首席?!是你们?!天啊……快……快跟我来!别恋战!‘清道夫’不止三个!它们有诱饵!信号是陷阱的一部分!快!!”
是苏茜!虽然意识波动虚弱而混乱,但那独特的“编织”感不会错!
陷阱?!程真心头一凛,立刻将信息传回。
“撤!跟着信号源!‘渊魇’!摆脱它!”程真当机立断。
【收到!】雷克斯怒吼一声,“渊魇”硬抗了对手一记精准的能量刺击,胸口甲壳迸裂,却借机猛地将其撞开,同时喷出一口混合着空间裂痕的暗红吐息,暂时封锁了对方的追击路线,随即身形收缩,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幽蓝信号和苏茜意识指引的方向疾掠!
程真、程心、韩修、慕青虹、拉结尔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原地的下一秒,之前那几处疑似埋伏点,以及更远处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更多苍白的、冰冷的光芒!至少还有五六台“清道夫”单位显形,它们没有立刻追击,而是迅速占据了几个关键方位,似乎在……布置封锁网!
“它们在驱赶我们!想把我们逼向某个预设的歼灭区!”慕青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战术。
“苏茜!带我们去安全区域!你知道路吗?”程真在疾驰中通过程心建立的链接急促问道。
“……有……有一个临时藏身点……规则很乱……它们不敢轻易进……但撑不了多久……跟我来!左转,切入那个微型星云残骸的引力阴影!”
幽蓝信号猛地一个急转,钻入一片由古老恒星爆发后残留的、稀薄而混乱的电离气体云中。程真一行毫不犹豫地跟上。
身后,那些“清道夫”单位在封锁网边缘短暂停顿,似乎对进入这片规则紊乱区有所顾忌,但很快,它们分成两队,一队开始在外围游弋封锁,另一队则调整了能量模式,以一种更缓慢、更谨慎的姿态,如同嗅探猎物的毒蛇,开始侵入星云残骸。
逃亡与追杀,在这片冰冷的宇宙坟场中,骤然加速。
而破晓前最深的黑暗,似乎才刚刚开始吞噬希望的光亮。
残骸迷踪
稀薄的星云残骸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远古恒星死亡的余烬在这里形成了复杂而混乱的环境:电离气体如幽灵般飘荡,折射并扭曲着任何形式的光线与能量信号;细密的金属尘埃如同宇宙的沙暴,对传感器和能量护盾造成持续不断的细微干扰;更麻烦的是那些残留的、不稳定的规则碎片——空间曲率随机起伏,重力方向偶尔错乱,甚至局部区域的物理常数都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微小畸变。
对于依赖精准定位和稳定规则的“织网者”单位而言,这里是天然的泥沼。对于逃亡者来说,这里既是屏障,也是迷宫。
幽蓝的指引信号在进入残骸区后变得越发飘忽不定,如同风中的烛火,但始终顽强地闪烁在前方。苏茜的意识链接断断续续,传递着紧迫的警告和简短的导航指令:
“右转……避开那片紫色辉光……里面有规则乱流!”
“降低高度!贴近那个固态碎片!上面有它们的被动感应器残留,但现在已经失效了,可以暂时遮蔽信号!”
“快!它们进来了!三台,不……四台!从‘回音谷’方向切入!它们很谨慎,但在适应环境!”
程真一行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紧跟着那道幽蓝的轨迹。“渊魇”殿后,它胸前的伤口还在渗出暗淡的能量光点,但行动并未受太大影响,反而因为环境混乱,其自身融合了混乱规则的特征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强化,感知那些“清道夫”的隐蔽接近更加敏锐。
【左后方,两个,距离五百,在利用尘埃云掩蔽靠近。】雷克斯的意志冰冷。
【前方指引信号即将穿过一片强干扰区,链接可能中断三秒。】流萤预警。
“加速通过!程心,准备在信号中断时接替短程导航,用你的溯源感知寻找苏茜留下的意识‘痕迹’!”程真下令,同时【归墟之瞳】扫视四周,捕捉着那些苍白光影在混乱环境中的不和谐“秩序”扰动。
队伍猛地冲进一片弥漫着暗红色、不断迸发细微闪电的离子云团中。幽蓝信号瞬间消失,所有通讯和探测都受到强烈干扰,视野里只剩下翻滚的猩红与刺痛神经的静电噪音。
“这边!”程心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方向,她的淡金色感知如同在浑浊水流中追踪一丝熟悉的气息。众人紧跟。
三秒钟,在生死时速中无比漫长。当队伍冲出红云,幽蓝信号重新在前方亮起时,身后传来了能量束击中云团引发的沉闷爆鸣和规则涟漪——追兵被暂时甩开了一小段距离,但也暴露了他们的突围方向。
“不能停!苏茜,还有多远?”程真问。
“……快了!看到前面那个最大的、形状像扭曲齿轮的金属残骸了吗?入口在它的‘轴心’阴影面,有物理伪装……我留在外面的哨戒刚刚被触发了一个!它们更快了!”苏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焦急。
前方,一个直径超过十公里、由某种未知合金构成、表面布满仿佛被巨力拧过般狰狞褶皱的巨型构造体,如同沉默的钢铁怪兽,矗立在星尘之中。它那缓慢的自转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全体,目标齿轮残骸轴心阴影面!准备应对接敌!‘渊魇’,如果它们靠近到威胁距离,不惜代价阻拦!”程真眼中厉色一闪。
队伍化作数道流光,在金属尘埃和破碎规则构成的帷幕中疾驰。巨型齿轮残骸在视野中迅速放大,其表面那些深深的沟壑和扭曲的金属突起,在近距离下更显怪诞。
“入口!在那里!”程心指向残骸某处,那里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区别的阴影中,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能量膜波动——若非苏茜指引和程心的感知,绝难发现。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的瞬间!
侧后方,两道苍白的影子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骤然加速突破了一道规则乱流屏障,直扑队伍中段的韩修和慕青虹!它们的速度远超之前表现,显然是动用了某种储备能源或特殊机动模式!
“小心!”慕青虹厉喝,操控炮台转身射击,韩修也瞬间激活了个人护盾发生器。
然而,“清道夫”的攻击并非直射,而是两枚悄无声息、近乎隐形的“逻辑锁”飞镖!飞镖绕过拦截火力,精准地射向韩修和慕青虹的护盾发生器接口位置,意图瘫痪他们的机动和防御!
千钧一发!
一道暗红的残影以更快的速度横插进来!“渊魇”的一只利爪张开,漆黑的裂痕在爪心蔓延,如同一个小型黑洞般,将那两枚“逻辑锁”飞镖凌空“吞”了进去!飞镖在其中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和紊乱的数据流,却被空间裂痕强行束缚、湮灭。
但“渊魇”也因此身形一滞,另一台一直潜藏在更远处的“清道夫”趁机射出一道凝练至极的苍白射线,直指“渊魇”之前受伤的胸口!
【哼!】雷克斯闷哼一声,“渊魇”不闪不避,反而将胸口伤口处的暗红能量猛然引爆!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能量对撞,在近距离炸开一圈混合着毁灭与秩序碎片的冲击波!“渊魇”被炸得向后翻滚,胸口伤口扩大,但它也借助爆炸的反冲力,更快地撞向了齿轮残骸的阴影面!
那道苍白射线的主人也因能量反冲和爆炸干扰,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就是现在!进去!”程真一把抓住因爆炸冲击而有些失控的程心,归墟之力化作牵引束,带着她率先冲入那层波动的能量膜!韩修和慕青虹紧随其后!
拉结尔的辅助单元在进入前,向后释放了一枚高爆信息干扰弹,在入口外制造出一片短暂的信息盲区。
“渊魇”最后一个撞入能量膜。在身影消失前,它回头,燃烧的瞳孔与那几台重新调整姿态、冷酷逼近的“清道夫”单位对视了一瞬。
能量膜波动了一下,恢复平静,完美地融入了背景阴影之中。
几台“清道夫”悬停在残骸外,苍白的光学感应器扫描着能量膜消失的位置,以及周围的环境。
【目标消失。进入未知遮蔽区域。】
【区域规则混乱,物理结构未知,强攻风险高。】
【执行标准封锁协议:标记该区域为高威胁变量潜在巢穴,布设动态监测节点,申请‘净化裁定官’支援。】
【撤离,保持外围监控。】
它们没有试图强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开始在残骸外围布下一张无形的监控网,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等待着援军,或者猎物的下一次现身。
而在齿轮残骸内部——
穿过能量膜的瞬间,重力方向恢复正常,光线也变得柔和。众人落在一个相对宽敞、由金属板材粗糙拼接而成的平台上。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臭氧和一种……类似陈旧机油的复杂气味。微弱但稳定的应急照明沿着墙壁延伸,照亮了前方一条倾斜向下的、布满管道和线缆的通道。
一个身影从通道阴影中踉跄着冲了出来。
她穿着残破不堪、沾满油污的灰色工作服,原本利落的短发凌乱不堪,脸颊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混合着疲惫、激动与如释重负的火焰,却无比明亮。
正是苏茜。
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神情警惕而憔悴的身影,有男有女,都是“摇篮”陷落后幸存下来的战士或技术人员。
“首席……程心……韩修大哥……慕姐……你们真的……真的来了……”苏茜的声音哽咽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
程真一步上前扶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虚弱。“我们来了。没事了,暂时安全了。”
程心也红了眼眶,紧紧握住苏茜另一只手。
韩修和慕青虹看着苏茜和她身后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对“摇篮”陷落的悲痛。
“渊魇”缩小形态,靠在墙边,暗红的能量缓缓收束,开始处理胸前的伤口,燃烧的瞳孔扫视着这个简陋的避难所,确认暂时没有威胁。
短暂的激动过后,苏茜强打精神,快速说道:“这里不能久留!那些‘清道夫’虽然没追进来,但肯定会封锁外面,更麻烦的家伙可能很快会到!这个藏身点是我们利用旧矿探设备临时改造的,规则混乱能干扰探测,但支撑不了多久系统性的扫描或强攻!”
她指向通道深处:“下面有临时的指挥和医疗点,还有……韩娜留下的最后一份情报记录,关于‘织网者’的一个重大秘密,和‘引路人’真正想找的‘替代方案’有关!她……她为了掩护我们带着情报撤离,留在了‘摇篮’主控室……”
韩修身体一震,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发白。慕青虹紧紧抿住了嘴唇。
程真的眼神锐利如刀:“带我们去看。然后,告诉我们一切。我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接下来该怎么走。”
希望与牺牲,情报与危机,在这冰冷的钢铁坟墓深处,交织成破晓前最黑暗也最关键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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