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北麓。
一支特殊的勘探队正沿着裸露的山岩缓慢前行。队伍中既有白发苍苍的天工院老匠人,也有年轻力壮的屯田兵卒,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大食工匠——这是去年随燕青商队一同东来的西域矿师。
领队的老匠人突然举手,他蹲下身捡起一块乌黑发亮的石块,手指微微颤抖,这...这是...
大食矿师阿里木快步上前,接过石块仔细端详,又用随身小刀刮了刮断面,黑灰簌簌落下。他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高喊:煤!上好的烟煤!
整个队伍瞬间沸腾。年轻屯田兵李二狗挤到前面,看着那块黑石头满脸疑惑:这黑疙瘩能比木柴好烧?
傻小子!老匠人激动得胡子直颤,这一块能顶一担柴!而且火旺耐烧,炼铁、烧瓷、煮盐,样样离不得!
阿里木已经快步向山腰走去,不一会又折返,手里捧着几块暗红色的石块:铁!赤铁矿!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煤和铁,在一起!天赐!天赐大华!
老匠人扑通跪地,朝着东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陛下圣明!若非陛下坚持勘探,这宝藏不知还要埋藏多少年!
急报传入兴庆州行宫。
林冲正在批阅奏章,忽听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燕青未经通报直接闯入,手中捧着一块乌黑煤石和一块赤红铁矿石:陛下!贺兰山发现大矿!
林冲猛地站起。他接过两块矿石:好...好!储量如何?
初步勘探,煤脉延绵三十里,最浅处距地面不过丈余,极易开采。铁矿伴生,品质上乘!燕青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阿里木说,这等规模的煤铁共生矿,在他家乡足以养活百万工匠!
我们不必再从太原千里迢迢运铁器来宁夏!可以就地取材,打造农具、兵器!
不止如此。林冲将两块矿石轻轻放在案上,这意味着宁夏将成为西北的工坊中心。煤可炼铁,铁可制器,器可换马,马可强军...一个完整的循环。
他转向燕青:传旨:即日起,天工院在兴庆州设立宁夏分院,由沈括兼任院正。调太原、京畿工匠千人,赴宁夏建工坊。首要任务是打造农具,解决春耕急需!
臣遵旨!燕青正要退出,又被林冲叫住。
等等。林冲眼中闪着精光,秘密调一批兵器匠人来。在贺兰山深处选址,建军器监。记住,此事只限你、沈括知晓。
贺兰山矿场。
第一批五百名屯田兵和三百名工匠已经进驻。简易的窝棚沿着山脚搭建,矿洞口篝火彻夜不熄。老匠人张铁头正指挥年轻人搭建矿井支架。
立木要直!夯土要实!张铁头声如洪钟,这矿洞要传子孙的,马虎不得!
李二狗扛着圆木,满头大汗:张师傅,咱为啥不直接露天挖?非要打洞?
傻小子!张铁头敲了下他的脑袋,露天挖破坏山体,一下雨就塌方。打洞虽然慢,但安全持久。陛下说了,开采要有度,不能竭泽而渔!
不远处,沈括正与阿里木研究一张图纸。那是改良后的西域高炉图样,适合就地炼铁。
炉膛要加宽...对,就是这样...沈括用炭笔修改着,还要考虑排渣...陛下要求,炼一炉铁,煤耗要比太原减少三成。
阿里木皱眉:难...但可以试。加高烟道,热气回流...
正讨论间,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林冲,他今日不着龙袍,只穿一件普通皮甲,腰间挂着水囊和干粮袋,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沈卿!进展如何?林冲翻身下马,不等行礼就急问。
沈括呈上图纸:回陛下,矿井已开三处,日出煤百担。高炉正在搭建,十日后可试炼。只是...
只是什么?
工匠不足。尤其是懂冶铁的,全宁夏找不出五十人。
林冲眉头紧锁,突然问:党项人中可有铁匠?
有是有...沈括迟疑道,但多是打造刀剑的,不懂农具...
用!告诉他们,只要肯来,工钱翻倍。打造农具的,按件计酬,多劳多得。打造兵器的...他压低声音,择优调入军器监。
陛下圣明!沈括眼前一亮,臣这就去办!
林冲又转向阿里木:阿里木师傅,朕有一请。
通译赶忙翻译。阿里木听完,抚胸行礼:陛下请讲。
朕欲聘你为天工院客卿,专司矿冶。岁俸千贯,赐宅兴庆州。另可挑选十名西域工匠,同享俸禄。条件是...将西域的采矿、冶炼之术,尽数传授给大华工匠。
阿里木听完翻译,竟激动得跪倒在地:阿里木愿效犬马之劳!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陛下,我的家人在大食...
朕已命燕青准备商队,可接你家人来华。林冲亲手扶起他,你的子女可入国子监学习,学成后若愿回大食,朕不阻拦;若愿留华,朕必重用。
阿里木热泪盈眶,用生硬却坚定的汉语道:阿里木...誓死效忠陛下!
四月初,宁夏第一座高炉点火。
炉体高五丈,形如宝塔,用当地黏土混合石灰砌成。点火仪式上,林冲亲自投下第一筐煤,沈括投入铁矿石,阿里木负责鼓风——这是改良后的水排鼓风机,利用山溪水力带动,比人力省劲十倍。
烈焰腾空而起,黑烟直冲云霄。围观的上千工匠、屯田兵、当地百姓齐声欢呼。李二狗挤在最前面,被热浪烤得满脸通红也不肯后退一步:乖乖,这火比我家灶台旺一百倍!
三天三夜不熄火。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炉铁水缓缓流出时,现场鸦雀无声。赤红的铁水如岩浆般流入砂模,渐渐凝固成铁锭。
沈括用长钳夹起一块铁锭,仔细检查断面,突然仰天大笑:成了!含炭适中,杂质极少,是上好的铸铁!
林冲接过铁锭,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热:传旨:今日所有参与冶炼者,赏钱一贯!首炉铁,全部打成农具,分发给河套屯垦的军民!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欢呼。几个党项老铁匠挤到前面,小心翼翼触摸铁锭,眼中满是敬畏:汉人的手艺...神了!
不是汉人的手艺。林冲纠正道,是大华的手艺。从今日起,你们也可以学,可以练。只要肯用心,一样能炼出好铁!
老铁匠们面面相觑,突然齐刷刷跪倒:愿为陛下效力!
贺兰山下的荒滩上,百余间工坊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炼铁坊、铁器坊、木工坊、陶坊、织坊...分工明确,井然有序。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座巨大的联合工坊,可同时完成从采矿到成品的全部工序。
林冲在沈括陪同下巡视工坊。所到之处,工匠们纷纷跪拜,却被他制止:干活要紧,不必多礼。
在铁器坊,他看到一个党项青年正在打造犁头,手法娴熟,不禁驻足观看。
你叫什么?
回陛下,小人野坚,原是西夏军中的兵器匠...青年紧张得结结巴巴。
这犁头打得不错。林冲拿起成品细看,比太原的也不差。
野坚激动得脸通红:小人...小人是跟张师傅学的。张师傅不藏私,教了小人们全套手艺...
林冲拍拍他的肩,即日起,你升为工头,带十个学徒。月俸五贯,出师一个,赏钱一贯。
谢陛下!野坚跪地磕头。
走到织坊区,林冲看到几十架新式织机正在运转。与传统的坐式织机不同,这是改良后的立式织机,脚踏驱动,效率提高三倍。更妙的是,织工中竟有不少党项、回鹘女子,正跟着汉人女工学织布。
这是...
回陛下,沈括解释,臣见当地女子多善纺毛线,便招募了些灵巧的,教她们织布。一来解决工坊人力不足,二来...
二来让她们有收入,家庭地位自然提高。林冲会意,妙!织好的布匹如何处置?
三成供军需,三成销往中原,四成在当地售卖。尤其是这种毛呢,沈括指着一匹厚实的灰色布料,极受吐蕃、羌人欢迎,一匹可换两只羊。
林冲点头,记住,工坊不仅要产出货物,更要培养人才。尤其是各族工匠,要一视同仁,能者上,庸者下。
臣谨记。
在贺兰山深处一个隐蔽的山谷中,十座高炉日夜不息。这里戒备森严,进出需三重腰牌。匠人们吃住在谷内,半年一轮换。
林冲在燕青陪同下微服来访。军器监监正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匠人,姓欧名剑,是传说中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后人。
陛下请看。欧剑捧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马刀,这是用贺兰铁与太原铁混合锻造的,刚柔并济。
林冲试了试刀锋,轻轻一挥,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好刀!他由衷赞叹,日产多少?
目前只有三十名匠人,日产二十柄。若扩充至百人,可达百柄。
不够。林冲摇头,三年内,朕要装备三万铁骑。刀、枪、箭簇、铠甲...样样不能少。
欧剑面露难色:陛下,精铁兵器不同农具,需千锤百炼...
朕知道。林冲打断他,所以朕给你特权:可在全宁夏工匠中挑选三百人,不拘汉胡,只要手艺好。另拨专款十万贯,改善炉灶、工具。但有一条:质量必须过硬!
欧冶子肃然:老臣必竭尽所能!只是...这胡人工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林冲正色道,党项人善铸刀剑,这是事实。只要他们愿为大华效力,为何不用?
陛下胸襟...老臣拜服!
林冲又看向燕青:军器监的保卫要加强。除明哨外,再设三道暗哨。所有匠人登记造册,家属安置在兴庆州,给予优待。既防外敌,也防内奸。
臣明白!
新式犁铧、锄头、镰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屯田兵们排队领取,每人一套,签字画押,秋后从收成中扣还成本——这是林冲定的规矩,既要惠民,也不能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气。
野利阿骨领到农具,爱不释手:这铁锹,比从前轻便,却更锋利!
阿爹,他儿子野利勇正好回家探亲,这是用贺兰山铁打造的,加了西域秘方,自然好用。
好!好!老汉喜笑颜开,陛下说到做到,真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了!
不远处,李二狗正用新镰刀割麦,动作麻利:这刀,一天能割五亩地!比旧刀快一倍!
田野里欢声笑语,麦浪翻滚。更远处,贺兰山下的工坊炊烟袅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隐约可闻。这声音,比任何乐章都更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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