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文华殿内已灯火通明。十七岁的监国太子林天赐端坐于临时设的紫檀大案后，案上堆着三尺高的奏章。今日是他正式监国的第三日，也是他第一次独立主持朝会的日子。
殿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走在最前的丞相吴用抬眼看去，心中微微一震——仅仅数日，太子的气质已大不相同。不再是那个跟在陛下身后学习的少年，而是一个端坐如松、目光沉静的储君。他头戴远游冠，身着赤色四爪蟒袍，腰悬那柄林冲当年赐予的“镇岳”短剑，稚气已脱，英气初显。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百官行礼，声音在殿中回荡。林天赐抬手：“诸卿平身。今日大朝，议三事：其一，江南春汛，当如何防范；其二，西域商路，有无隐患；其三，漠北屯垦，成效如何。请诸卿畅所欲言。”
干脆利落，直指要害。许多老臣交换眼色，暗自点头。
第一个发言的是户部尚书：“殿下，江南春汛年年有，但今年据钦天监预报，恐是三十年一遇之大汛。臣以为，当急拨库银百万，征发民夫三十万，加固江堤。”
“百万银，三十万民夫...”林天赐沉吟，“钱从何来？民夫从何征？眼下春耕在即，若征发过甚，误了农时，秋后无收，岂非雪上加霜？”
户部尚书语塞。工部尚书接口：“可向富户劝捐，许以义民匾额...”
“不妥。”林天赐摇头，“劝捐易成强捐，伤及民心。父皇常言，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扰民过甚。”他转向吴用，“吴相以为如何？”
吴用捻须道：“老臣以为，可发‘水利国债’——许民认购，年息三分，五年还本。愿认购者，赐‘忠义’牌匾，免一年劳役。如此，不费国帑，不扰民生，又能筹得款项。”
“好！”林天赐拊掌，“此事就由吴相主办。再传令江南各州县：凡受灾百姓，免今年赋税；无家可归者，官府安置；青壮参与修堤者，日给工钱三十文，管两餐。”
这考虑可谓周全。不但治水，更顾及民生。不少官员暗暗赞许。
轮到第二事，兵部侍郎奏道：“殿下，西域商路近来屡有马贼袭扰，上月更有波斯商队被劫，货物损失十万贯。杨志将军请旨，是否派兵清剿？”
“马贼有多少？从何而来？”
“约千余人，据说是被花剌子模击溃的残兵，流窜至商路为寇。”
“花剌子模的残兵...”林天赐若有所思，“此事当与花剌子模协商。传旨杨志：派使与花剌子模会剿，擒获马贼，交由其处置。再发告示：凡投降者，缴械不杀，可安置屯田。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手软硬兼施，既维护了商路，又不激化矛盾。更妙的是将皮球踢回花剌子模——你们国家的残兵，你们自己处理。
第三事关于漠北屯垦，争论最大。保守派认为草原不宜农耕，劳民伤财；革新派则坚持这是同化草原的长久之计。
“殿下，”老臣赵鼎出列，“老臣曾在河东为官，深知边地苦寒。漠北之地，八月飞雪，五月解冻，如何耕种？朝廷投银百万，若颗粒无收，岂不贻笑大方？”
林天赐不答，看向站在武官队列末尾的一个年轻人：“张字，你从辽东来，说说。”
张字出列，他本是辽东屯垦官，因功调入中枢，对北方农业了如指掌：“回殿下，漠北确苦寒，但并非不能耕。臣在辽东试种‘寒地麦’，亩产可达一石。关键是选种、施肥、轮作。若能推广，漠北百万牧民，至少可养活半数。”
“那另一半呢？”赵鼎反问。
“另一半继续放牧。”张字从容道，“屯垦非为取代放牧，而为互补。牧民种粮自给，可减少对中原依赖；有余粮可储，遇白灾不惧。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林天赐点头：“张字，朕...本宫命你为漠北屯垦使，全权负责此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要立军令状：三年内，漠北粮食自给需达三成。能做到吗？”
“臣愿立军令状！”张字激动跪地。他本是微末小吏，得太子如此信任，怎能不效死力？
朝会毕，已近午时。
林天赐回到文华殿后书房，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听内侍禀报：“陛下驾到——”
林冲一身常服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内侍，抬着一只大木箱。
“父皇。”林天赐急忙起身。
“坐着。”林冲摆手，在对面坐下，打开木箱。里面是数百卷奏章，每卷都用朱笔批注，字迹苍劲有力。
“这是朕登基头三年批阅的奏章。”林冲随手拿起一卷，“你看这卷，是绍兴二年的，江南水灾，朕拨银五十万。结果呢？银子被层层克扣，到灾民手中不足十万。朕一气之下，杀了七个知府，流放三十余官。”
他又拿起一卷：“这是平西夏时的军需奏报。前线要粮十万石，朕只给五万。不是吝啬，是要让将士知道，粮食来得不易，要省着用。结果那场仗，我军伤亡最少，因为将士珍惜每一粒粮，不敢浪战。”
一卷接一卷，林冲讲着自己的治国得失。林天赐凝神静听，时而发问，时而深思。
“天赐，”最后，林冲看着儿子，“你知道治国最难的是什么？”
“儿臣以为，是平衡各方利益。”
“是，也不是。”林冲缓缓道，“最难的是克制。克制自己的权力欲，克制自己的急躁，克制自己想做好事的冲动。有时候，不做比做更难，等比动更需智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朕老了。这江山，迟早要交给你。但朕不担心，因为朕看到，你已懂得克制。今日朝会，你三件事都处理得妥帖——不激进，不保守，不偏不倚。这，就是为君之道。”
林天赐鼻子一酸：“父皇...”
“别哭。”林冲转身，拍拍儿子的肩，“从明日起，朕要去洛阳住些日子。朝中大事，你做主；若有难决的，可八百里加急。但记住，这是你的江山了，要自己担起来。”
次日，林冲与张贞娘轻车简从离开。
临行前，他在午门外召见吴用、韩世忠、岳飞等老臣。
“诸位，”林冲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半生的臣子，“天赐年轻，还需你们辅佐。但辅佐不是代劳，是引导。让他犯错，让他摔跤，只要不伤筋动骨，就是成长。”
吴用老泪纵横：“陛下放心，老臣等必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朕自然放心。”林冲笑了笑，翻身上马，“走了。天冷了，该去洛阳看看牡丹了。”
车驾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众臣望着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时代，真的渐渐远去了。
三月十五，文华殿。
林天赐正在批阅奏章，忽闻急报：山东大旱，蝗灾又起，饥民已聚众抢粮。
“灾情如何？伤亡几何？”他搁笔急问。
“波及三州十七县，饥民十万。已有三个粮仓被抢，但未伤人。地方官已调兵弹压...”
“弹压？”林天赐拍案而起，“饥民抢粮，是为活命！传旨：开山东所有官仓放粮，设粥棚百处。再调江南、河南存粮三十万石，速运山东。告诉地方官，谁敢弹压饥民，本宫先办他！”
“殿下，国库存粮...”户部尚书犹豫。
“不够就从内库拨！民为邦本，本国宁邦？若为省几石粮，逼反十万民，你们谁担得起？！”
众臣肃然。这决断，这担当，颇有陛下当年风范。
“还有，”林天赐补充，“传旨山东：凡灾民愿以工代赈，修渠挖井者，日给工钱四十文，管三餐。所修水利，以‘皇恩渠’‘太子井’命名，勒石纪念。”
这手高明。既赈灾，又兴修水利，更收民心。消息传到山东，灾民感激涕零，暴乱自平。
四月，林冲在洛阳行宫收到奏报。
他看完，对张贞娘笑道：“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这手以工代赈，比朕当年高明。朕那时只会开仓放粮，他却懂得既赈灾又固本。”
“还不是陛下教得好。”张贞娘温声道。
“是，也不是。”林冲望向北方，“有些东西，教不会，得自己悟。他能悟到‘民为邦本’，这江山，朕放心了。”
万国苑“天可汗殿”。
林天赐在这里接见了新一批外国使节。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主动询问各国困难，并承诺援助。
日本遣唐使提到国内饥荒，他当即允诺调粮五万石渡海；占城使者说海盗猖獗，他命水师派船护航；西域诸国抱怨商税过重，他下令减税三成...
“殿下，”黑衣大食使者感慨，“您与天可汗陛下，一脉相承，仁德泽被四海。”
林天赐正色道：“父皇常言，华夏既为天朝，当有包容天下之心。诸位既来朝，便是兄弟。兄弟有难，岂能不助？”
这话传开，万国感佩。许多小国使者私下说：“有如此储君，大华盛世，至少可续百年。”
林冲在洛阳病倒。
消息传到北京，林天赐连夜出京，三日疾驰八百里，赶到洛阳时，林冲已昏迷两日。
“父皇！”林天赐跪在榻前，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林冲悠悠醒来，见是儿子，笑了笑：“慌什么...朕还没到死的时候。”
“太医说，您是积劳成疾...”林天赐泪如雨下。
“谁不积劳？”林冲喘了口气，“朕这一生，平西夏，灭金国，收漠北，定西域...够了。剩下的，该你了。”
他让内侍取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传国玉玺，以及一卷《治国疏》。
“这疏是朕这些年所思所想，你拿去，慢慢看。”林冲抚着儿子的头，“记住，为君者，最大的功德不是开疆拓土，而是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你...做得很好。”
“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八月十五，中秋。
林冲病情好转，在洛阳行宫赏月。林天赐陪在一旁，父子对饮。
“天赐，朕听说，你要重修《大华律》？”
“是。儿臣觉得，律法当随世而变。如今万国来朝，华夷杂处，旧律有些已不合时宜。”
“好，有见识。”林冲赞许，“但记住，变法不可急，要温水煮蛙。先试点，后推广。若有阻力，可借力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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