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的“吴”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林惊鸿将簪尖对准石柱上那道新亮起的石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赵云扶着他的手臂,掌心的汗濡湿了甲胄的系带:“公子,当真要再进去?刚才那‘林惊鸿’的话……”
“那是假的。”林惊鸿打断他,目光落在石柱顶端的光点上,“素素留下这簪子,就是在告诉我,真正的渡厄门需要它才能开启。”他深吸一口气,将簪尖刺入石纹的起点,“若这是幻境,我便破了这幻境;若是轮回,我便逆了这轮回。”
银簪没入石纹的刹那,整根石柱突然震颤起来,淡金色的光顺着石纹如潮水般蔓延,所过之处,原本青灰色的岩石竟透出玉质的温润。林惊鸿只觉掌心传来一股吸力,银簪带着他的手沿着石纹游走,所过之处,那些复杂的符咒如活过来般扭曲、重组,最终在石柱中央凝成一扇半开的石门,门楣上刻着两个古篆——“归墟”。
“归墟……”赵云喃喃道,“山海经里说,东海之外有大壑,名曰归墟,万川归之,不知盈虚……”
石门后不再是混沌的灰雾,而是一片流动的银光,隐约能看到里面有舟楫浮沉,传来隐约的橹声。林惊鸿回头看了眼悬崖下的赤壁战场,火光虽已熄灭,但江面上漂浮的断木仍在提醒着那场厮杀的惨烈。
“赵将军,替我告诉诸葛先生,若我十日未归,便将龙佩送往江东,交予孙权。”林惊鸿将龙佩解下,塞进赵云手里,“告诉他,吕素素是无辜的,莫要让江东再起纷争。”
赵云握紧龙佩,眼眶泛红:“俺等你回来!”
林惊鸿不再犹豫,转身踏入石门。银光瞬间将他吞没,脚下的触感从坚硬的岩石变成了松软的舟板,耳边的风声被潺潺的水声取代。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船身漂浮在一片银灰色的水面上,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浓雾,能见度不足丈许。
“客官,要往哪去?”船尾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撑船的老妪戴着顶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她布满皱纹的手背握着根竹篙,篙尖点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林惊鸿握紧断水剑:“这里是归墟?”
老妪轻笑一声,声音像风吹过枯竹:“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世间事,本就没那么多分明。”她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张熟悉的脸——竟是博望坡外那个给他们指路的老妪!
“是你?”林惊鸿瞳孔骤缩,“你到底是谁?”
“老婆子只是个撑船的。”老妪竹篙一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往雾深处漂去,“倒是客官,带着把杀人的剑,却要找个救人的姑娘,不觉得矛盾吗?”
林惊鸿语塞。他低头看向水面,银灰色的水波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剑穗上的平安结在雾气中微微晃动,那是吕素素用五彩线编的,说能辟邪。
“吕姑娘在前面等你。”老妪突然说,竹篙指向雾中隐约出现的光点,“但能不能见着,还要看客官自己的造化。”
乌篷船行得极快,雾气在船舷两侧分开,又迅速合拢,仿佛从未被惊扰。林惊鸿注意到,水面下不时有银光闪过,像是有鱼群在追随船尾,却始终不露出水面。
“这些是……”
“是执念。”老妪淡淡道,“来归墟的人,都带着化不开的执念,日子久了,就成了这水里的东西。”她指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一片碑林,石碑上刻满了名字,大多已经模糊,“你看,那都是没能走出去的人。”
林惊鸿的目光落在最靠前的一块石碑上,上面刻着“黄盖”二字,墨迹尚未完全干涸,旁边还刻着行小字:“愿以残躯,换江东十年安稳。”他心头一沉,黄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赤壁那场大火。
“每个人的归墟都不一样。”老妪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怅然,“黄公覆的归墟是火海,周公瑾的归墟是水寨,而客官你的……”她顿了顿,竹篙猛地插入水中,乌篷船骤然停在一片残破的药圃前,“怕是这里了。”
药圃里的墨菊开得正盛,紫黑色的花瓣上沾着露水,畦边的薄荷长势正好,与洛阳济世堂的药圃一模一样。吕素素正蹲在畦边除草,浅绿的裙角沾着草屑,侧脸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素素!”林惊鸿纵身跳上岸,刚要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指尖触到冰凉的雾气,竟穿不过去。
吕素素似乎没听到他的呼喊,依旧专注地拔着草,嘴里哼着段熟悉的小调——是洛阳城流行的《折杨柳》,她从前总在药圃里哼这首曲子。
“她听不见的。”老妪不知何时也上了岸,站在林惊鸿身后,“这是你心里的幻影,不是真的她。”
林惊鸿看着药圃里的身影,眼眶发热:“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最想回到的,就是那个时候。”老妪叹了口气,“没有赤壁的火,没有龙佩的债,只有药香和寻常日子。可幻影终究是幻影,客官若沉迷于此,就会变成水里的东西。”
药圃里的吕素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着林惊鸿的方向露出个温柔的笑,伸手往鬓角摸去——那里本该插着那支银簪,此刻却空空如也。
“她没有簪子。”林惊鸿猛地清醒过来,幻影的破绽就在这里!吕素素从不离身的银簪,在这药圃幻境里消失了,因为这是他记忆中的她,而他从未仔细看过那支簪子的背面。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药圃开始剧烈晃动,墨菊和薄荷迅速枯萎,吕素素的身影在雾气中扭曲、消散,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林惊鸿面前的无形屏障也随之消失,露出后面更深的雾气。
“看来客官还算清醒。”老妪的乌篷船不知何时已漂到他身边,“前面就是‘问心渡’,过了渡,才能见着真的。”
林惊鸿跳上船,掌心的断水剑微微发烫。他知道老妪说的是对的,归墟是考验,每一步都在拷问人心,稍有不慎就会迷失。
乌篷船行至一片开阔水域,雾气突然散去,露出一轮惨白的月亮,悬在灰黑色的天幕上,没有星星。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残破的灯盏,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出水面下一张张模糊的脸——有赤壁死难的士兵,有博望坡古刹的老道,还有些陌生的面孔,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各自的执念。
“问心渡到了。”老妪将竹篙横在船尾,“客官且自问,你找吕姑娘,是为了弥补遗憾,还是为了成全她的选择?”
林惊鸿望着水面下那些痛苦的面容,想起吕素素纵身跃入阵图时的决绝,想起她留下的那句“忘了我吧”,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救她,却从未想过,她的选择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林惊鸿的声音有些艰涩,“我想让她自己选。若她想留在归墟,我便陪她;若她想出去,我便护她。”
话音刚落,水面上的灯盏突然齐齐转向他,烛火变得明亮起来,水面下的面孔也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渐渐沉入水底。远处的雾气中传来隐约的歌声,缥缈如天籁。
老妪点了点头,竹篙再次入水:“看来客官过了这关。前面就是‘轮回井’,吕姑娘应该就在那里。”
乌篷船穿过灯海,驶入一片更加浓郁的雾气中,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林惊鸿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船板轻微的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微光,随着船身靠近,微光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一口巨大的石井,井口盘旋着淡金色的光纹,与石柱上的阵图一模一样。
井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望着井口的光纹出神。浅绿的裙角在雾气中轻轻摆动,鬓角的银簪反射着微光——是吕素素!
“素素!”林惊鸿跳下船,这一次没有屏障阻挡,他终于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背影,看到她手腕上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吕素素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淡淡的平静,像是早已知道他会来。“你还是来了。”
“我答应过要陪你种墨菊。”林惊鸿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倒影,瞳孔是一片纯粹的银白,“你的眼睛……”
“归墟的水,能洗去执念,也能蚀掉记忆。”吕素素抬手抚摸自己的眼角,动作有些生疏,“我记不清很多事了,只记得要等一个人,手里拿着半块玉佩。”她从怀里掏出半块龙佩,正是吕家世代相传的那一半,与赵云手里的那一半正好吻合。
林惊鸿的心沉了下去:“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赤壁,不记得博望坡了?”
吕素素摇了摇头,银白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迷茫:“那些名字很熟悉,像在梦里听过。但我更清楚,留在这里很好,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只有这口井,和无尽的安静。”
林惊鸿看着她平静的脸,突然明白了老妪的话。归墟对别人来说是囚笼,对吕素素来说,或许真的是解脱。她背负了太多身世的秘密,经历了太多厮杀,这样的安静,或许正是她想要的。
“那……你想留在这里吗?”林惊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握紧断水剑,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吕素素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又移到他的脸上,银白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波动:“我不知道。”她指着轮回井,“这口井能通往任何时空,往前是未来,往后是过去。留在这里,就永远停在现在;走出去,就要面对那些忘记的事。”
林惊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井口,光纹中隐约浮现出画面:有他在洛阳药圃里教她辨识草药的场景,有赤壁火海中她为他包扎伤口的画面,还有博望坡古刹里,她扑向他挡住机关的瞬间……
“这些都是你的记忆。”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个黑色的木盒,“归墟能保存人最珍贵的记忆,若吕姑娘想不起来,看看这个或许有用。”
木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样东西:半块烧焦的赤壁策布帛,一支装着“护心丹”的药瓶,还有一片干枯的还魂草叶子。都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证明。
吕素素拿起那片还魂草,指尖触到干枯的叶片时,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银白的瞳孔里闪过无数画面,快得让人看不清,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火……好热……龙佩……血……”
“素素!”林惊鸿赶紧扶住她,却被她猛地推开。
吕素素捂着头,蹲在地上,银簪从鬓角滑落,掉在轮回井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在银簪落地的瞬间,井口的光纹突然暴涨,将她整个人笼罩,她的瞳孔在银白和漆黑之间剧烈变化,显然是记忆正在复苏。
“啊——!”吕素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抬起头,眼睛已经恢复了漆黑,里面却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不要!我不要记起来!那些血……那些死人……都是因为我!”
林惊鸿这才明白,她不是记不起来,而是不敢记起来。赤壁的战火,博望坡的厮杀,都让她认为是自己的身世引来的,这份愧疚成了她最深的执念,让她宁愿留在归墟,活在遗忘中。
“不是你的错。”林惊鸿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些纷争,就算没有你,也一样会发生。你救过那么多人,济世堂的药,博望坡的解药,都是你的功德,不是罪孽。”
吕素素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轮回井的光纹上,激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真的吗?我没有做错?”
“没有。”林惊鸿肯定地说,“你从来都没有做错。”
就在此时,归墟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水面掀起巨浪,雾气中传来无数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老妪脸色一变,指着天空:“不好!有人在外面强行破开阵图!”
林惊鸿抬头望去,只见归墟的天幕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中隐约能看到赤壁的天空,还有无数箭矢射进来,钉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水花。
“是曹操的人!”林惊鸿瞬间明白过来,“他们找不到我,就想毁掉整个阵图!”
吕素素也站起身,脸上的恐惧被决绝取代:“归墟一旦被毁,里面所有的执念都会化为戾气,涌入人间,到时候会有更多人遭殃。”她看向轮回井,“必须有人守住这里。”
“我留下。”林惊鸿握住她的手,“你从轮回井出去,去找赵云,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行!”吕素素摇头,“只有孙家血脉能完全掌控阵图,你留下只会被戾气吞噬。”她捡起地上的银簪,重新插回鬓角,眼神坚定,“我是孙坚的外孙女,守护这里是我的责任。”
“那我陪你!”林惊鸿的断水剑已经出鞘,“要留一起留!”
天幕的裂缝越来越大,碎石和箭矢不断落下,乌篷船在巨浪中剧烈摇晃,老妪的身影已经变得透明,显然归墟的根基正在崩塌。
“没时间了!”吕素素将自己的半块龙佩塞进林惊鸿手里,“拿着这个,从轮回井去未来!十年后的洛阳济世堂,我会在那里等你!”
“你骗我!”林惊鸿攥紧龙佩,指节泛白,“你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那就当是个约定。”吕素素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林大哥,别忘了我。”
她猛地将林惊鸿推向轮回井,同时拔出银簪,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在井口的光纹上,阵图瞬间启动,淡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从天幕裂缝落下的碎石。
“素素!”林惊鸿在坠落的瞬间,看到吕素素的身影被金色的光芒笼罩,她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个温柔的笑,然后转身,与归墟的光纹融为一体,成为守护阵图的一部分。
轮回井的光瞬间将他吞噬,失重感再次传来,耳边只剩下吕素素最后的声音:“十年后,洛阳见……”
不知过了多久,林惊鸿从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醒来,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药香,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是洛阳济世堂药圃的味道!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墨菊畦边,手里紧紧攥着两块拼合的龙佩,上面还残留着吕素素的体温。药圃里的墨菊开得正好,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畦边除草,浅绿的裙角沾着草屑,鬓角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素素!”林惊鸿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那身影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露出张熟悉的脸,正是吕素素!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林大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林惊鸿看着她手腕上没有疤痕,看着她鬓角的银簪,看着她眼里清晰的倒影,心脏狂跳起来:“现在是……哪一年?”
“建安二十三年啊。”吕素素笑着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睡糊涂啦?昨天才从许都回来,说曹操已经平定了北方,天下快要太平了。”
建安二十三年……距离赤壁之战,正好十年。
林惊鸿看着她温柔的笑容,突然不知道这到底是轮回井带来的未来,还是归墟制造的又一场幻境。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龙佩,拼合的龙首处,缺角已经消失,仿佛从未断裂过。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赵云的声音远远传来:“林公子!吕姑娘!曹操派人送贺礼来了!说是庆祝北方平定,还说……要请您去许都共商南下大计!”
吕素素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林惊鸿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这是真的未来,那吕素素是怎么从归墟出来的?她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而曹操的南下大计,又会将他们卷入怎样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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