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光综合医院矗立在自由城北区边缘，像一具被遗忘在工业废料与荒草间的巨人骸骨。主楼是上个时代流行的粗野主义混凝土风格，方正、高大、窗口窄小，如今外墙上爬满了深色的苔藓和干枯的藤蔓，大片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副楼早已坍塌大半，扭曲的金属框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医院前的广场上，废弃的救护车和医疗推车锈成了奇形怪状的雕塑，野草从裂缝中顽强地钻出，足有半人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淡淡的化学药剂残留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长期无人之地的死寂。
但老鬼说得没错，这里并非完全“死”了。
林薇、白鸽、艾莉西亚，以及坚持跟来的老鬼，四人潜伏在医院外围一片半倒塌的围墙阴影下。白鸽的“观测者之眼”无声地扫描着。“检测到近期人类活动痕迹。主楼正门有暴力破拆后又被粗糙修复的痕迹。三楼和五楼个别窗口的灰尘分布异常，近期可能有物体进出。能量读数……背景值偏高，且有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脉冲信号，来源在地下。”
“像是有人比我们早到，而且没走。”老鬼低声说，机械复眼调整着焦距，“看地面，那些车辙印和脚印，不止一批人，时间有先后。最近的就在这一两天。”
林薇的心微微下沉。张伟还躺在安全屋里昏迷不醒，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可能存在的治疗方法，任何额外的变数都可能是致命的。
“按计划，从侧面破损的通风管道进入，避开正门。”白鸽制定了路线，“保持静默，优先侦查。如果遭遇，非必要不交火。”
他们如同阴影般滑过荒草广场，来到主楼侧面一个早已没有玻璃的破窗下。窗内是漆黑一片的走廊，空气中飘出更浓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又混合了其他东西的刺鼻气味。艾莉西亚率先跃入，落地无声，长剑半出鞘，警惕地扫视着黑暗。林薇和白鸽紧随其后，老鬼殿后，他的机械义肢在攀爬时发出极其轻微的齿轮转动声。
走廊里堆满了倒塌的柜子、散落的病历夹和破碎的医疗设备，厚厚的灰尘在偶尔从破窗透入的微光中飞舞。墙壁上残留着早已褪色剥落的指示牌和宣传画，画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笑容标准，与如今这衰败死寂的环境形成诡异反差。
他们按照老鬼提供的、来自旧市政档案的粗略结构图，向着通往地下的楼梯间移动。越往下走，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就越明显，空气也越发潮湿阴冷。楼梯间的防火门早已锈蚀变形，半敞开着，门后是更深沉的黑暗。
“能量脉冲信号在增强。”白鸽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来源就在这下面，地下二层，旧实验区。”
地下二层。这里的景象与楼上截然不同。虽然同样落满灰尘，但建筑结构保持相对完好。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残留着模糊的编号和危险品标识。大部分门都紧锁着，但有几扇门有被暴力打开的痕迹，门锁处有新的撬痕和切割痕迹。
“有人来过了，而且目标明确。”白鸽检查着一扇被打开的门，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室，只有一些固定在地上的仪器基座，所有可移动设备都不见了。
他们继续向脉冲信号最强的区域前进。最终，停在一扇格外厚重的、带有气压密封装置的合金大门前。门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虹光计划-核心实验室-未经授权严禁入内”。门旁的电子锁面板已经损坏，但门本身……却虚掩着，留下一条巴掌宽的缝隙，里面有微弱的光线透出，还有隐隐的、低频率的设备运转嗡鸣声。
白鸽打了个手势，示意警戒。艾莉西亚侧身贴在门边，剑尖微微探入缝隙。林薇手中凝聚起灵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老鬼则躲到稍远的角落，机械复眼对准门口，准备提供信息支援。
白鸽轻轻将门推开。
门内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几人，也不禁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圆形实验室。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由透明防爆材料围成的操作区，里面摆放着数台即使放在现在也堪称精密的巨大仪器，屏幕竟然还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和数据流！操作区周围是高高的观测平台和一圈控制台。墙壁是特殊的吸光材料，天花板布设着复杂的能量导管和无影灯阵列。
最令人震惊的，是实验室保存的完好程度。除了积了一层薄灰，这里几乎不像废弃了二十多年。仪器在运转，灯光（虽然有些闪烁）提供着照明，甚至空气循环系统还在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空气中的尘埃。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其中还混合着一种……微弱的、类似臭氧和某种生物组织培养液的味道。
“这不可能……”老鬼从后面跟了进来，机械复眼扫视着四周，声音充满惊愕，“这里的能源……是独立的？还是有人最近重启了它？”
“先找资料。”白鸽率先走向中央控制台。控制台的主屏幕处于待机状态，她尝试操作，发现大部分基础功能竟然还能使用。她调出实验日志数据库的索引目录。
很快，大量尘封的记录被调取出来。
“虹光计划……成立于自由城历147年，由‘光博士’主持，旨在研究‘高维能量适配者视觉神经系统的损伤修复与功能增强’……”白鸽快速浏览着概要，“主要研究对象，是早期因接触不稳定虚空能量而导致眼部严重变异或损伤的适配者。目标是利用可控的虚空能量刺激和特殊的生物-灵能复合血清，修复甚至强化其视觉功能……这听起来，简直是为张伟的情况量身定做的！”
她继续往下翻看实验记录。前期实验取得了一些进展，成功稳定了几名轻症适配者的视力。但随着研究深入，风险陡增。日志中开始频繁出现“能量反噬”、“神经崩溃”、“实验体出现不可控视觉畸变”等记录。
直到一条标红加粗的日志，日期是自由城历152年11月7日：
“重大事故。编号‘虹光-12’实验体在注入第七代‘视觉再生血清’原型后，产生极端狂暴反应。实验体视觉神经与虚空能量产生未知共鸣，引发大规模能量暴走。防护屏障被击穿，现场七名研究员当场死亡，包括两名项目副组长。‘虹光-12’实验体在暴走中自我湮灭。‘虹光计划’被最高委员会紧急叫停，所有相关资料封存，实验室永久关闭。”
事故描述简洁，却透出血淋淋的惨烈。
“光博士呢？”林薇急切地问。
白鸽继续搜索。在事故日志之后，还有几条属于光博士的个人日志，时间跨度到实验室关闭前最后一刻。
“……委员会的决定可以理解，但方向错了。不是血清的问题，是‘钥匙’没找到。虚空能量需要特定的‘共鸣频率’和‘锚定点’才能稳定作用于脆弱的神经……”
“……我藏起了最后一份未完成的血清配方和所有原始实验数据。就在实验室能源核心的隔离柜里。如果后来者看到这些……你需要知道，血清配方中的‘虚空能量催化成分’，在通常情况下是惰性的。但当特定的‘高维信息扰动场’出现时——比如，大规模的‘门’之显现——它会自我激活，进入可合成状态。这可能是唯一能治愈因过度窥探‘门’之本质而导致神经超载损伤的‘灵瞳’类能力的希望……”
“门显现时，血清成分会自我激活……”林薇喃喃重复，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自由城上空那持续三小时的“门”之虚影，不正是最强烈的“高维信息扰动场”吗？
“找到了！”白鸽根据日志提示，在控制台下方一个隐藏极深的物理按键上操作了几下。实验室一角，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内置的小型隔离柜。柜门上有复杂的机械锁，但似乎因为能源恢复而处于解锁状态。
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厚厚的纸质笔记本、数十个数据存储晶体，以及几个密封的、贴有复杂化学式和生物危险标识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着颜色奇特的液体或粉末状物质。容器标签上写着：“虚空能量催化基质-未纯化”、“灵能适配神经生长因子-提取物”、“稳定剂原型-7号”……
最重要的，是一份手写的、字迹有些潦草但清晰可辨的配方表和合成步骤说明，标题是：“视觉神经再生血清（第九代原型）-未验证，极度危险”。
就在白鸽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物品收入特制的防震防能量干扰箱时——
“砰！砰！砰！”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大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他们来了！”老鬼低吼一声，机械复眼对准门口，“能量特征……是回归教团的人！至少八个，带着武器！”
“拿好东西，准备撤离！”白鸽瞬间将箱子合拢，背在身后，脉冲手枪已然在手。
“轰——！”合金大门被某种爆炸物从外面炸开！硝烟弥漫中，几个穿着灰色长袍、脸上涂着油彩、眼神狂热的教团成员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改造过的枪械和镶嵌着暗红色晶体的近战武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亵渎者！窃取神圣知识！”
“留下光之遗产！回归母亲的怀抱！”
“净化他们！”
没有丝毫废话，战斗瞬间爆发！
艾莉西亚第一个迎上，长剑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挑飞了冲在最前面的教团分子手中的武器，顺势一脚将其踹飞，撞在后面的同伙身上！白鸽的脉冲手枪发出低沉的嗡鸣，蓝色的电浆束击穿了另一个试图举枪瞄准的教团成员的胸膛！
林薇没有直接参与攻击，她撑起灵能屏障，护住正在转移资料的白鸽和老鬼，同时用精准的灵能冲击干扰着教团分子的动作，打乱他们的阵型。老鬼则利用他对实验室结构的熟悉，不断移动位置，用他那只机械义肢上临时加载的、功率不大的震荡器，冷不丁地给靠近的敌人来一下。
回归教团的人虽然狂热，但战斗技巧和装备显然不如身经百战的小队成员。在艾莉西亚犀利的剑术和白鸽精准的射击下，很快便倒下了三四个。但他们人数占优，而且似乎并不完全惧怕死亡，受伤后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上来。
“不能恋战！他们的增援可能很快到！”白鸽一边射击一边喊道。
“后门！光博士的日志提到有一条紧急疏散通道，在能源核心后面！”老鬼指着实验室后方一个被管道和设备遮挡的角落。
艾莉西亚闻言，猛地挥剑逼退身前两人，身形如电，冲向那个角落。果然，在一排布满灰尘的管线后面，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同色的金属小门。门上有手动旋转阀。
“我来！”白鸽冲过去，用力转动阀门。锈蚀的阀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最终还是被拧开了。门后是一条黑暗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快走！”
林薇用一道强力的灵能冲击将最后两个试图纠缠的教团分子震开，掩护着背着箱子的白鸽和老鬼依次进入通道。艾莉西亚断后，在进入通道前，回身一剑劈断了门口附近一根粗大的能源管线，爆裂的电火花和泄露的能量流暂时阻断了入口。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医院后方一片更加荒芜的灌木丛。四人迅速脱离，在夜色的掩护下，绕了一个大圈，向着临时藏身处返回。
回到相对安全的地点，白鸽立刻联系了夜琉璃，将获取的所有资料和数据通过加密链路传输过去。
夜琉璃的光影在便携终端上闪烁，快速分析着海量数据。几分钟后，她的电子音响起：
“数据确认。‘虹光计划’的研究方向与张伟的损伤情况高度相关。光博士留下的‘视觉神经再生血清（第九代原型）’配方理论上有可行性，其核心原理是利用特定频率激活的虚空能量，引导受损神经进行定向再生与髓核能量回路的重新适配。”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但是，警告：该配方从未进行过完整的人体临床试验。‘虹光-12’实验体的暴走事故表明，其风险极高，不可控变量众多。根据现有数据模拟，成功修复视神经并稳定髓核的概率约为37%，引发更严重能量反噬或不可逆神经畸变的概率为51%，直接导致受体死亡的概率为12%。”
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监测张伟生命体征发出的规律滴答声。
林薇走到张伟床边，看着他苍白安静的脸，伸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从虹光医院带回来的、装着未完成血清原料的容器上，又看向夜琉璃终端上那些令人心惊的概率数字。
许久，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白鸽、艾莉西亚，最后落在夜琉璃的光影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等张伟醒来。”
“让他自己选择。”
是抓住这37%的希望，赌上一切去治愈眼睛，看清那个他曾瞥见却未及细看的“可能性”？还是忍受永久性的黑暗与损伤，放弃这双带来无数痛苦却也窥见过真相的眼睛？
这个决定，必须由他自己来做。
而在他醒来之前，他们需要守护好这线希望，以及……应对因虹光医院之行，可能已经惊动的、更多的黑暗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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