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从衡平律师事务所带回来的一元硬币,在苏软软的裤兜里躺了三天,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星络”在法律意义上的彻底死亡。但法律程序的齿轮一旦启动,就不会以一枚硬币的易手为终点。很快,那台旧手机又收到了新的、格式更正式的通知——这次是“星络科技”董事会秘书处(早已被瀚海的人接管)发来的正式会议邀请,关于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审议“重大资产转让及公司后续安排”的议案。会议地点依旧是中环某栋高档写字楼,但不再是律所,而是“星络”上市时使用的那个气派的董事会会议室。
邀请函措辞依旧冰冷专业,但苏软软注意到,她的头衔从“首席执行官”变成了“董事兼创始人代表”。一个早已被架空、只剩下象征意义的头衔。她知道,这次会议才是真正的“葬礼”——“星络”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最后一次正式呼吸,而她将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自己的“守灵仪式”。
会议当天,苏软软依旧穿着那身唯一的“战袍”——黑色裤子,灰色针织衫。天气更冷了,她在外面加了件旧的牛仔夹克。帆布鞋的开胶似乎又大了一点。她提前到了大楼楼下,仰望着那熟悉的入口,上次来这里还是意气风发的上市路演。如今物是人非,连门口保安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疏远。
电梯上行,熟悉的楼层,熟悉的“星络科技”烫金Logo还在前台墙上,但在苏软软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名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陌生男子站在那里,显然是瀚海安排的人。他核对了一下苏软软的身份(只是看了一眼,似乎早已得到指示),便示意她前往董事会会议室。
推开厚重的胡桃木门,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长桌一端的主位空着,那是原本属于她这个董事长兼cEo的位置。主位左手边,坐着墨渊,他今天穿了一套更正式的深蓝色西装,白衬衫,银色领带,正在翻阅面前的文件,神情专注平静。他旁边坐着那位陈律师,还有另外两名看起来像是瀚海方面高管或董事的男子。
主位右手边,坐着林清清。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香奈儿的粗花呢套装,珍珠项链,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正微微侧身,与坐在她下首的一位头发花白、苏软软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独立董事低声谈笑,眼角眉梢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春风得意。看到苏软软进来,她的笑容微微收敛,抬起下巴,投来一道混合着讥诮、怜悯和一丝快意的目光,仿佛在欣赏一件战利品,或者一个终于跪在自己面前的败将。
苏软软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然后平静地移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扫视了一圈,在长桌最末尾、靠近门口的椅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名牌——「苏软软 董事」。一个最边缘、最无关紧要的位置。她走过去,坐下。椅子似乎比其他人的都要矮一些,硬一些。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进来。有“星络”上市后引进的、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独立董事,有代表某家小机构的股东代表,个个面色凝重,或回避着她的目光,或对她投以复杂的一瞥。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而诡异,像一场即将宣判死刑的法庭,而被告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上午十点整,墨渊看了一眼腕表,抬了抬手。坐在他旁边的陈律师清了清嗓子,用公式化的声音宣布:“‘星络科技’临时股东大会现在开始。应到董事及股东代表9人,实到8人,符合法定人数。本次会议唯一议案,审议通过《关于公司剩余资产转让及后续安排的特别决议案》。”
他顿了顿,开始照本宣科地朗读议案核心内容,与之前那份转让协议大同小异,无非是用更官方的语言,宣告以1港元对价转让公司残存资产,切割债务,并授权管理层(实为瀚海)处理后续清算、更名、乃至退市事宜。每一个字都冰冷无情,为“星络”敲下最后一颗棺材钉。
苏软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光洁的桌面上,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脑海里,系统依旧是一片深沉的静默,连那行灰色小字都没有再出现。但她能感觉到,那片寂静的黑暗,似乎在“听”着这场现实的葬礼。
陈律师念完,看向墨渊。墨渊合上手中的文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在苏软软脸上略微停留,但没有任何表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各位董事,股东代表。情况大家已经清楚。‘星络’目前的状况,已不具备任何持续经营的基础和价值。这份议案,是当下对全体股东、债权人、乃至公司自身,最理性、也是唯一可行的出路。拖延下去,只会导致资产进一步流失,债务问题恶化,最终损害所有人的利益。瀚海资本愿意在此刻介入,承担必要的责任和成本,完成这个收尾工作,让这件事有一个了结。”
他语气平淡,没有煽情,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并暗示瀚海是在“收拾烂摊子”、“承担责任”。这番话是说给其他还在摇摆的董事和股东代表听的,旨在消除他们最后的心理障碍——看,不是我们落井下石,是我们在做好事,结束大家的痛苦。
果然,他话音刚落,林清清就微笑着接口,声音清脆:“墨总说得对。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为过去画上一个句号,才能有新的开始。我代表我身后的股东,完全支持这份议案。”她说“身后的股东”时,语气微微加重,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苏软软,意有所指。
那位头发花白的独立董事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唉,事已至此……我也同意。长痛不如短痛。”其他几位董事和股东代表也纷纷低声附和,或点头,或简短表示“没意见”、“同意”。
没有任何辩论,没有任何质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走过场的仪式。墨渊早已掌握了足够的票数和控制权,今天坐在这里的人,除了苏软软,都是来为既成事实盖章的橡皮图章。
墨渊的目光再次投向长桌末尾,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苏董事,你的意见?”他问,语气依旧平静,仿佛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软软身上。林清清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苏软软缓缓抬起头,迎上那些目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她看着墨渊,又慢慢扫过林清清,以及其他那些或躲闪、或复杂的脸。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
几秒钟后,苏软软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她顿了顿,清晰地说,“弃权。”
不是同意,不是反对,是弃权。一个最无力、也最保留态度的选择。既不在自己公司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字同意,也无力反对,只能用这种方式,保留最后一点沉默的、无用的抗议。
墨渊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记录,苏软软董事弃权。”
林清清则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仿佛在说:看,都到这地步了,还端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有什么用?
“那么,”墨渊不再看苏软软,转向陈律师,“表决。”
陈律师立刻宣布:“赞成议案者,请举手。”
除了苏软软,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林清清举得最高,最优雅,像在参加一场胜利游行。
“议案通过。”陈律师面无表情地宣布,迅速在文件上记录。
一锤定音。强制收购,在法律和程序上,彻底完成。从这一刻起,“星络科技”这个名字下最后一点有价值(或被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连同其上市地位的未来,正式易主。剩下的,只是一堆需要处理的债务、官司和废弃的代码。
墨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感谢各位。后续具体工作,陈律师和瀚海的同事会跟进。会议到此结束。”他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获胜的宣言,也没有多余的废话,仿佛刚刚只是通过了一个普通的预算案。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声响。低语声响起,有人向墨渊点头致意,有人匆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没有人再看向长桌末尾那个依旧坐着的身影。
林清清也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到苏软软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笑容。
“软软,”她声音甜得发腻,带着假惺惺的叹息,“你看,早这样多好,何必让大家,尤其是你自己,受这么多苦呢?现在好了,都结束了。你也可以……真正轻松了,对吧?”她特意加重了“真正轻松”几个字。
苏软软抬起头,看着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极度平静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目光。那目光让林清清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是啊,结束了。”苏软软平静地重复,然后,她也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但脊背挺直。站起来后,她比穿着高跟鞋的林清清还略高一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反而让林清清感到一丝莫名的压迫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苏软软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任何人。她只是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会议室门口走去。帆布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等等。”墨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苏软软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墨渊对陈律师示意了一下。陈律师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快步走到苏软软身边,递给她。
“苏女士,”陈律师公事公办地说,“这是瀚海方面的一点心意。考虑到您目前的情况,以及……本次交易的对价性质,这五千港元,算是额外的……交通与误工补助。请您收下。”
五千港元。比那枚一元硬币“慷慨”多了。是施舍?是封口费?还是为了避免她这个“麻烦”因为走投无路而做出什么不理智行为,提前支付的“安抚金”?
苏软软看着那个信封,没有接。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陈律师,看向依旧站在主位旁、神色平静的墨渊。
墨渊也正看着她,目光深邃,难以捉摸。
几秒钟的沉默。会议室里还没走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一幕。
然后,苏软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信封。很薄。
她没有打开看,也没有道谢。只是将信封对折,塞进了牛仔夹克的内袋。
然后,她再次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些复杂的目光,也隔绝了她与“星络”,与那段跌宕起伏人生的最后一点正式关联。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她慢慢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脑海里,那片系统静默的黑暗,似乎比刚才……更“空”了一些。仿佛随着“星络”法律实体的最终消亡,某个一直存在于背景里的、沉重的、名为“责任”或“负担”的东西,也被彻底抽走了。
只剩下纯粹的、轻盈的、一无所有的“空”。
她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门镜面般光洁,映出她苍白消瘦、但眼神异常平静的脸。
电梯上行,停下,门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转身,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刚刚宣判她过去死刑的楼层,关在外面。
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
她伸手进口袋,摸到了那枚一元硬币,冰凉坚硬。又摸了摸内袋,那个装着五千港元“补助”的信封,薄薄的。
一元是“对价”,五千是“补助”。
加起来,五千零一元。
这就是“星络科技”,和她苏软软作为其创始人的全部,在资本和法律眼中,最终结算的价格。
电梯到达一楼,“叮”一声开门。
她走出去,穿过空旷华丽的大堂,推开沉重的旋转门。
室外,阴冷的空气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和车流。雨丝很细,落在脸上,冰凉。
她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然后,她走下台阶,汇入茫茫人海。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脑海里,系统静默依旧。任务文字悬浮。
但这一次,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她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平稳的心跳,和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的声音。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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