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拆我们的家!福兴街的最后反击!
清晨五点半,福兴街的青石板还沾着夜露,在微光中泛着湿意。
第一拨举着“福兴文化保护”牌子的游客从巷口涌了进来,胶底鞋踩在湿滑的石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巷子里很快就充满了脚步声、布包晃动的声音,还有孩子们跑动时衣料的摩擦声。
空气里浮动着豆浆摊刚掀开锅盖的热气,豆子微焦的香味混着远处槐花的甜香,钻进人的鼻腔。
小唐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侧幕,手指用力的捏着主持稿,指节都泛白了,稿纸边缘被手汗浸得有些发软。
她听见后台传来调试扩音器的刺耳电流声,惊得后颈的碎发都竖了起来,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唐姐。”林浅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发梢还沾着豆浆渍。
“直播信号刚和省台对接上了,现在全国有三十七个平台同步转播。”林浅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十分醒目——开播十分钟,观看人数已经破了两百万。
小唐深吸一口气。
昨夜林深送来的酒酿圆子的甜味仿佛还在喉间,那点温润的暖意顺着食道滑落,让她翻搅的胃里舒服了些,心跳也平复了少许。
她望着舞台正中央的投影幕布,“如果福兴街消失了”几个字在晨光里泛着白光。
她忽然想起李奶奶今早给自己别上的茉莉胸针,那细弱的香气让她眼底微微发热。
“该上场了。”小唐对林浅笑了笑,发圈上的红绸带被风掀起,扫过脸颊。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洒下,将小唐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中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在街巷里回响。
麦克风里传来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各位来宾,这里是福兴街文化保护特别行动现场——”话音未落,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小唐望着前排坐着的李奶奶、王伯,还有抱着糖画摊招牌的老周头,眼眶一阵发热。
李奶奶的皱纹里盛着晨光,王伯布满老茧的手掌正轻轻的摩挲着那根用了三十年的糖勺。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小唐闺女,我们信你!”
掌声更响了,无数手机的闪光灯亮起,映在小唐湿润的眼底。
林深站在街口的石牌坊下,仰头望着“福兴古街”四个褪色的金字,漆皮剥落处露出木胎的裂纹。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牌,那是苏晚亲手用裁衣剩下的红线串的。
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却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
“这一战,我们不能输。”林深对着晨雾轻声说。
他目光扫过挤满的人群,听着孩童的嬉笑、老人的咳嗽和裙裾拂过石板的声音,整条街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几个穿汉服的小姑娘举着“保护历史”的灯牌从他身边跑过,发间的流苏扫过林深的手背,那细微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苏晚。
他下意识的抬手,却只抓到一缕微凉的风。
“接下来,让我们共同观看一部纪录片。”小唐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了许多。
林深抬头,投影幕布上的画面开始滚动——2015年的暴雨天,大雨倾盆,砸在晚晴裁缝铺的瓦檐上;挖掘机的铁臂砸穿木窗,苏晚蓝布衫被雨水浸透,紧贴脊背,她扑在门框上嘶喊“别拆”,一块碎砖从头顶砸下……林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夹杂着低声的咒骂和压抑的啜泣。
画面一转,是林浅整理的“未来时间线备忘录”,红笔圈出的“2016年6月18日强拆”“2015年12月26日苏晚逝世”格外醒目。
接着,画面切到沈昭的报道原稿,照片里周明远搂着开发商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右下角的日期是2013年11月。
“妈妈,那个姐姐怎么哭了?”前排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全场的寂静。
现场有人开始抽泣,李奶奶用袖口抹着眼角。
王伯的糖画摊被碰倒了,金黄的糖丝在青石板上蜿蜒开来。
手机闪光灯连成一片,林深听见此起彼伏的“拍下来”“转发”声,他的手机也在口袋里不停震动,全是“福兴街必须保护!”“不能让历史重演!”的留言。
“臭娘们儿!”
一声暴喝响起,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飞走了。
林深转头,看见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抓着直播摄像机的线往外拽,镜头剧烈晃动,画面里全是乱晃的人影和惊叫声。
“赵子轩!”林浅的声音带着冷意,她不知何时站到了男人身后,举着对讲机:“巡逻队c区,目标已出现!”
四个穿红马甲的护街队员从人群里挤出来,反扣住男人的胳膊。
赵子轩的脸涨得通红,踹翻了旁边的茶摊,碎瓷片飞溅到林深脚边。
“老东西们死守废墟!”他吐了口唾沫,“周副市长都说了——”
话没说完,张队从侧门冲进来,亮出警官证:“市公安局网监队,配合调查。”他弯腰从赵子轩怀里搜出一沓表格,封皮上印着“福兴街居民拆迁意愿调查表”。
表格上李奶奶的签名明显是模仿的,墨色浮于纸面,毫无笔锋。
林深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一片碎瓷的锐利边缘,刺痛传来。
他猛地抬头,目光钉在表格的签名上:那墨色浮滑,轻飘飘的,根本没有渗入纸张纤维。
这是伪造的签名。
“这不是废墟。”林深站起身,碎瓷片割破的指尖渗出一滴血珠。
他看着李奶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着王伯糖勺柄上磨出的凹痕,又想起苏晚临终前的模样。
这些影像在他脑中重叠。
“是李奶奶给孙女儿做满月酒的碗,是王伯熬了三十年的甜汤锅,是苏晚绣坏的第一块门帘。”林深抬头看向赵子轩,目光冰冷,“是我们的根。”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浪吹得幕布猎猎作响。
王主任不知何时上了台,他推了推眼镜,在掌声渐弱时,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条街:“经市政府研究决定,福兴街正式列为历史文化保护街区,任何违规拆迁行为将依法严惩!”
顾教授也颤巍巍的走上前,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本《明清民居考》。
“文化不是装饰,是灵魂。”他的声音带着颤音,“福兴街的存在,是对历史的尊重——”
话没说完,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在街巷中久久回荡。
苏晚挤到林深身边,她的手冰凉,却攥得很紧。
林深低头,看见她眼尾的泪在晨光里闪着光。
欢呼声渐渐平息,风停了,屋檐下的铜铃也不再作响。
整条街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暮色漫上青瓦时,淮古斋的后堂飘着陈霜煮的红枣茶香。
林深、王主任、顾教授围坐在老榆木桌前,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林浅手机屏幕上的短信。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深指腹蹭过冰凉的屏幕,舌尖忽然涌上一股熟悉的铁锈味。
这味道,和他三年前在苏晚额头落下最后一吻时尝到的一样。
林深的指节抵着桌沿,指腹蹭过桌角那道他十六岁时刻下的划痕,触感粗糙。
“让他们来。”林深抬头,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齐白石《虾图》。
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巡街的老周头在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笃、笃、笃”的在暮色里传得很远。
林浅合上手机,茶盏里映出她绷紧的下颌。
后巷的槐树上,一只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过,月光落进窗棂,在“古街新生”的题字上投下一片阴影。
明天的听证会,会是另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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