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也不深究,转而道:将闾与公子高历经战阵,如今颇有担当。
张罗应和:沙场磨砺,最是淬炼心志。
嬴政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是有几分担当罢了,胆量终究不足。
智谋也未见出彩,将来领兵尚可。
若要执掌政务,怕是为难他们了。
张罗并未多言,只是轻声说道:或许还有成长余地。
此番嬴政携将闾、公子高与胡亥三人同行。
可方才的交谈中,
皇帝的目光未曾落在胡亥身上片刻。
张罗心中渐渐有所明悟。
正当此时,
李斯与李由自殿外步入。臣参见陛下。
免礼。嬴政略一颔首。
见诸位皆已到齐,
嬴政直入主题。朕近两日巡视三川郡,直至乡野,未见战乱之祸,唯有太平光景。
却也发觉诸多弊病。
闻听此言,
李由面上浮现惶恐之色。陛下......
且慢开口。嬴政抬手止住李由。
李由只得噤声。
张罗亦觉困惑,李由治郡已属上乘,
尚有何处不妥?
最多不过些许疏漏罢了。
倒是李斯毫无顾忌,
当即追问。
毕竟事关己子。敢问陛下,三川郡中有何疏失?
如有纰漏,臣定当大义灭亲,亲自押送犬子至廷尉府。
李由闻言垂首更低,
腰杆却依旧挺直。
他自问治理三川以来,
从未贻误要务。
若有过失,许是未尽察之处。
嬴政摆手道:不必如此急切。
张罗上前一步:
陛下可是发现乡里虚报或怠惰之事?
嬴政点头:依秦律,厩苑律载明,每年正月、四月、七月、十月考评耕牛,正月为大考,田啬夫优者赏,劣者罚。
乡里亦需考核,然朕所见,此事多流于表面。
莫非耕牛稍多,便可懈怠?
张罗闻言一怔。
耕牛乃农耕重器。
正月大考优异者,赐田啬夫酒一壶、干肉十条,免饲牛者更役一次,赏牛长劳绩三十日。
然朝廷现已少征更役。
考评劣者,斥责田啬夫,罚饲牛者劳绩两月。
更有严规:
若使牛耕地而牛腰消瘦,
每减一寸,主事者鞭十。
乡考不及格者,鞭三十。
李由喉头滚动,
万未料及此事。陛下,耕牛考评确在施行,赏罚亦未懈怠。
然每年大考,皆由郡县官吏下乡核计,鲜有极劣者。
张罗附和:诚如陛下所见,百姓断不会无故亏待耕牛......
言及此处,
张罗忽有所悟。
乡里俱是邻里乡亲,
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手下留情。
天子此刻提及此事,
显是要将权柄彻贯底层!
一乡之中,
仅田啬夫为朝廷所派,
司赋税徭役。
余者皆为本地乡民。
李斯此时回过神来。陛下,臣建议应加重律法刑罚,对那些不遵秦律的官员必须严惩!
不妥!张罗立即出言反驳。
嬴政眉头微蹙。天下一统不久,朕刚减免赋税徭役未久。
李斯摇头道:陛下,并非要增加税赋徭役,只是要严明法度而已。
张罗赶紧接过话头:
陛下,严法不同于苛法!
苛政猛于虎,苛法更甚。
以臣之见,大秦现有律法已足够完善,日后只需修订改良,甚至引入更完善的法令。
而非一味加重刑罚。
当然,对罪大恶极者自当严惩不贷。
弓弦绷得太紧,终会断裂。
嬴政颔首表示赞同。
他本就不打算采纳李斯的建议。......李斯见状,拱手行礼,陛下,那乡级官员可增派人手,且需由郡府直接指派。
张罗紧随其后补充:或可实行异地任职,回避本籍。
嬴政听罢二人奏议。
手指在御案上轻叩数下。
心中已有决断。此事容后再议,待返回咸阳再定。
臣遵旨。张罗与李斯齐声应答。
李由暗松一口气。
嬴政话锋一转:但当下该办之事不可懈怠,否则秦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李由?
李由急忙躬身领命:臣明日便着手整顿乡务。
见儿子危机已解,李斯转而请示:
陛下,不知下一站将临幸何处?
嬴政略作沉吟。邯郸。
......
离开行宫时。
暮色已笼罩四野。张上卿,今日多谢了。
李斯突然向张罗致谢。
张罗略显诧异。左丞相言重了,李由本无过错,在下不过实话实说。
但在严刑峻法一事上,恕难苟同。
重罪自当重判,而对百姓日常违例之事,不宜以罪论处。
至多以过论处。
李斯半阖双眸:张上卿可知,老夫所长乃是权术律令?
自然知晓。张罗点头,正因如此,更该明白如今不宜滥用重典,乱世方须重典治之。
眼下无人危及性命,陛下面前也无需曲意逢迎,但凭实绩说话。
左丞相不必过虑。
历史上这位丞相与赵高共立胡亥后,为自保争权,屡次修改加重秦律,最终落得凄惨下场。
李斯闻言脸色骤变。
张罗说罢转身离去。父亲,我们也回吧。
李由扶着沉默不语的李斯登上马车。
他暂居儿子官邸,而非行宫附近的馆驿。
张罗回到住处时。
随行的红夭与小夕悄然现身。
屋内灯火已明。
晚膳备妥。
宵凤独坐案前,闭目静思。
黄河边,微风拂过芦苇丛。
她盯着眼前的饭菜,筷子迟迟未动。
这些粗劣的食物,与张罗家中的精致菜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都随意用些吧。
张罗倒是不甚在意,只要勉强能入口便好。
红夭恭敬地福身行礼:谢少主。
小夕也跟着行礼。
两人这才端正跪坐在各自的食案前开始用膳。
张罗嚼着饭食,思绪已飘向嬴政的行程规划。赵地...从洛阳到邯郸不过几百里路程。
想来接下来不会像在三川郡时那般细致巡查了。今日我见到燕丹了。
宵凤突然开口,手中的竹筷悬在半空,对着盘中菜色犹豫再三。你能不能亲自下厨?
张罗轻哼:你这是嘴刁了。
在何处见到的?
宵凤勉强夹起一片菜叶,最终还是放了回去。洛阳城外,他已被押送至渡口,先行乘船渡河了。
张罗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这果然是 心术。所以下一站是赵地?宵凤追问。
张罗颔首:确切地说,应是邯郸。
宵凤了一声,就着白饭勉强吞咽。先前在九原城时,你还肯亲自下厨......
张罗不再理她。
与此同时——
黄河另一处岸滩。
高渐离与众人正在休整。
无论嬴政走哪条路线,他们都能抢先设伏。
一名墨者疾奔而来,脸上带着狂喜:
高统领!我见到巨子了!
河风卷起阵阵涟漪。
报信的墨者气喘吁吁。
高渐离闻言霍然起身:巨子现在何处?
其余墨家子弟纷纷围拢过来。
张良与张敖也闻声而至。
那墨者平复呼吸后急道:
在洛阳渡口附近,看见巨子被押上北去的船只。
高渐离拳头紧握:可还安好?
看似无碍,虽戴镣铐但行动自如,衣着也整齐。
张敖突然冷笑:毕竟是秦王幼时玩伴。
若燕丹肯低头求饶,说不定还能替你们谋个一官半职。
放肆!张良厉声呵斥。
张敖立即噤声,这位看似文弱的谋士总是让他莫名畏惧。确定是太子丹无疑?张良皱眉确认。
墨者斩钉截铁:以性命担保!
太好了!众人群情激昂,高统领,速去救巨子!
高渐离正要应允,张良却抬手制止:
且慢。
此乃嬴政诱敌之计。
秦念眉头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刻燕丹与嬴政的队伍已经分开。
如此一来,营救行动更加方便。
更重要的是,不必直面张罗,让她心中稍安。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男人。
高渐离望向张良:“子房,你是说嬴政以巨子为饵,引我们入局?”
张良颔首:“正是。”
“无论燕丹真假,我们的力量已经开始分散。”
“虽然最初未将诸位纳入计划,但如今既成同盟,就该合力行动。”
高渐离神色凝重:“无论如何,巨子不在嬴政手中,救援更有把握。”
“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救出巨子。”
“蠢材!”
张敖厉声打断,“如此拙劣的计谋都看 ?还是甘愿咬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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