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的当天下午,碧华站在宿舍中央,看着十二张光秃秃的木板床,陷入了沉思。
床板上连个稻草垫子都没有,硬得像太平间的停尸板。窗户漏风,三月倒春寒的风“呜呜”往里灌,吹得人脑门疼。
“姐妹们,”碧华清了清嗓子,“床铺被褥,得咱们自己解决。”
底下顿时炸了锅。
“啥?还得自己买铺盖?”
“我出门就带了个包袱,以为酒店包住就是包铺盖呢!”
“附近哪有卖的?贵不贵?”
碧华早有准备。她从兜里掏出张小纸条——是韩祖奶奶偷偷塞给她的“生存指南”,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出后门右拐二百米,老陈杂货铺,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可讲价,说韩姐介绍的。
“有从家里带被褥的,现在去铺。没有的,”碧华扬了扬纸条,“跟我走,组团采购,批发价。”
话音刚落,呼啦啦站起七八个人。剩下几个要么是本地人有亲戚接济,要么就像赵大姐——她从大包袱里掏出条厚棉被,得意洋洋:“我早打听了,酒店抠门得很,连卫生纸都得自己买!”
安安拉了拉碧华衣角:“妈,咱俩也去吧?”
“去。”碧华刚要起身,手机响了。
是王强。声音透过听筒都能听出担忧:“华,我刚打听过了,那宿舍条件差得很。你手腕还没好利索,别搬重物。我明天给你送被褥去,你别买了。”
“不用,我……”
“听话!”王强难得强硬,“你要累倒了,谁照顾安安?谁管那帮姑娘?”
碧华看着一屋子眼巴巴等着她带路的姑娘,咬了咬牙:“行,那你送两套。要厚的,安安怕冷。”
挂断电话,她对众人说:“我家那口子明天送被褥来,我今天先陪你们去,认认路,砍砍价。”
老陈杂货铺砍价风云
老陈杂货铺藏在巷子深处,门脸小得像个老鼠洞。老板是个秃顶老头,正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听见动静,眼皮掀开一条缝。
“买什么?”
碧华把纸条拍在柜台上:“韩姐介绍的,买被褥,八套。”
老头眼睛“唰”地亮了,睡意全无:“好说好说!棉花被,市场价六十,给你们五十五!草席二十五,给你们二十!脸盆……”
“等等。”碧华打断他,“韩姐说,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
老头脸一僵:“那不行,我这进价都……”
“那我们走。”碧华转身,“听说前面老李家也卖,还能送货上门。”
“别别别!”老头急得从柜台后窜出来,“五十就五十!二十就二十!但脸盆得六块,真不能再低了!”
“五块五。”碧华寸步不让,“我们八套,还要买暖水壶、毛巾、牙刷。做不做这笔生意?”
老头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哭丧着脸:“做!我做还不行吗?韩姐介绍的人,一个比一个精……”
最终成交:棉花被五十,草席二十,脸盆五块五,暖水壶十五,毛巾三块,牙刷两块。八套下来,老板差点哭出来。
回去的路上,姑娘们对碧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碧华姐,您这砍价功夫,跟谁学的?”
碧华拎着两个暖水壶,笑了笑:“生活教的。当你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无为而治”的值班哲学
铺盖问题解决后,宿舍面临第二个难题:卫生值班。
领班发下来一张值班表,排得密密麻麻:周一谁扫地,周二谁拖地,周三谁倒垃圾……跟排兵布阵似的。
碧华拿着表看了三分钟,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碧华姐,您这是……”新来的小姑娘吓坏了。
“这表不行。”碧华说,“有人早班,有人晚班,有人来例假,有人感冒。硬按表来,最后就是互相推诿,满地鸡毛。”
“那怎么办?”
碧华从兜里掏出支粉笔,在门后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心形。
“从今天起,咱们不排表。谁看见地脏了,就扫;看见垃圾桶满了,就倒;看见洗手池堵了,就通。做一次,在黑板上画一笔。月底咱们看,谁画的正字多,我有奖励。”
底下鸦雀无声。半晌,赵大姐举手:“奖励啥?”
碧华眨眨眼:“奖励……我亲手做的辣椒酱一瓶。独家秘方,韩祖奶奶都说好。”
“成交!”众人异口同声。
从此,宿舍出现诡异一幕:有人下班回来,看见地有点灰,默默拿起扫帚扫两下,然后屁颠屁颠跑到黑板前,给自己画一笔。有人倒垃圾回来,非要拉着室友作证:“你看见我倒垃圾了吧?快给我证明,我要画正字!”
黑板上的正字你追我赶,像在赛跑。宿舍干净得能照镜子,领班来检查时,拿着白手套到处摸,愣是没摸出灰。
“邪门了。”领班嘀咕,“以前这层楼卫生扣分最多,这个月居然满分。”
碧华的“赤脚医生”日常
如果只是会管理卫生,碧华顶多算个优秀舍长。但她最让人服气的,是那份“多管闲事”的热心肠。
三月中旬,倒春寒来袭。宿舍里好几个姑娘感冒了,咳成一片。
最严重的是小玲,才十七岁,家里穷,出来打工挣学费。她发着高烧,还硬撑着要去上班,说是“怕扣全勤奖”。
碧华把她按回床上,手往额头一贴,眉头就皱起来了。
“多少度?”
“不、不知道……”小玲烧得迷迷糊糊。
碧华从自己行李箱底层掏出个东西——居然是个旧体温计,水银的,用铁盒子装着,里面还有棉花。
“妈,您连这都带了?”安安惊讶。
“有备无患。”碧华甩了甩体温计,让小玲含着,“你妈我当年在肉联厂,工友受伤发烧是常事。厂医态度差,我们就自己备药。”
一量,三十九度二。
“得吃药。”碧华翻出个铁皮药盒,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常用药:退烧的、止痛的、治拉肚子的、治过敏的……每盒都手写了标签,字迹工整。
“小玲,你对什么药过敏吗?青霉素?头孢?”
“不、不知道……”
“以前吃过阿莫西林吗?”
“吃过,没事。”
碧华这才拿出退烧药,又掏出个退热贴——这是给安安备的,日本代购,死贵。她毫不犹豫撕开,贴在小玲额头。
“今天别上班了,我给你请假。”碧华拨通领班电话,语气温和但坚定,“刘姐,小玲发高烧,去不了。对,三十九度二。嗯,我照顾她。全勤奖?人都烧糊涂了还要全勤奖?行,扣我的吧,我补给她。”
挂断电话,小玲眼泪“唰”地下来了:“碧华姐,我不能扣您的……”
“别废话,躺好。”碧华给她掖好被角,“钱能再挣,命就一条。等你病好了,给我画十个正字抵债。”
小玲破涕为笑。
那一晚,碧华几乎没睡。隔两小时量一次体温,喂一次水,换一次退热贴。凌晨三点,小玲体温终于降到三十八度,碧华才靠在床头眯了会儿。
天快亮时,小玲醒了,看见碧华靠着墙打盹,手里还握着体温计,眼泪又下来了。
“哭什么,退烧了是好事。”碧华睁开眼,摸摸她额头,“还行,不烫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我给你熬粥。”
“按摩大师”的副业
除了当“赤脚医生”,碧华还有个隐藏技能:按摩。
酒店服务员一站就是一天,腿脚肿胀是常态。尤其是婚宴旺季,姑娘们下班回来,一个个瘫在床上“哎哟哎哟”叫唤。
碧华看不下去了。她让安安打来热水,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宿舍中央。
“来,脚肿的,过来泡脚。腿疼的,过来我给你按按。”
起初没人好意思。直到赵大姐第一个尝试——她有关节炎,站久了膝盖肿得像馒头。
碧华让她躺下,卷起裤腿,倒上红花油,双手搓热,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往上按。手法专业得像老中医:点、按、揉、推,力道恰到好处。
“哎哟……舒服……”赵大姐发出满足的叹息,“碧华,你从哪学的?”
“自学的。”碧华手下不停,“以前我爸类风湿,我天天给他按。按久了,就会了。”
按完一条腿,赵大姐站起来活动活动,眼睛瞪圆了:“神了!真轻快多了!”
这下炸了锅。姑娘们排着队等按摩,宿舍成了免费理疗馆。碧华来者不拒,谁疼给谁按。按到后来,连隔壁宿舍的都闻风而来,端着小板凳在门口排队。
“碧华姐,我这肩膀疼……”
“碧华姐,我腰酸……”
“碧华姐,我脖子落枕了……”
碧华成了酒店的红人。连后厨的韩祖奶奶都听说了,特意跑来:“给我也按按,杀鱼杀得手腕疼。”
碧华给她按完,韩祖奶奶甩甩手,啧啧称奇:“你这手艺,在酒店屈才了。出去开个按摩店,保证火。”
“开什么店,这样挺好。”碧华笑笑,“大家舒服了,我也高兴。”
从未扣分的奇迹
月底发工资时,领班拿着考勤表,表情像见了鬼。
“你们宿舍……这个月卫生检查,一次分没扣?”
碧华点头:“嗯。”
“夜不归宿记录,零?”
“嗯。”
“违纪吵架,零?”
“嗯。”
领班上下打量碧华,像在研究外星生物:“你怎么做到的?”
碧华想了想,认真地说:“把大家当人看,别当机器管。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自然对你好。”
这话说得朴实,但领班听了,愣了很久。
工资发下来,碧华多了两百块——一百是舍长补贴,一百是领班自掏腰包的“管理奖金”。
碧华用这两百块,买了肉和菜,在宿舍搞了次火锅聚餐。十二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围着电磁炉和一口锅,吃得热气腾腾,笑声不断。
小玲端着饮料敬碧华:“碧华姐,我以后也要成为您这样的人。”
“我有什么好学的。”碧华给她夹了片肉,“你好好读书,将来做体面的工作,不用站得腿肿。”
“不。”小玲摇头,“我要学您的善良,学您的担当,学您……把苦日子过出甜味儿的本事。”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屋内,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她们来自天南地北,各有各的难处,但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宿舍里,她们是一家人。
碧华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一个月受的累,值得。
手腕还疼,腿还酸,但心里是满的。
安安凑过来,小声说:“妈,您真厉害。”
“厉害什么。”碧华揉揉女儿的头,“妈只是知道,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活。你照亮别人,别人也会照亮你。”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不太像碧华平时的风格。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夜深了,姑娘们陆续睡去。碧华检查完门窗,关掉最后一盏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干净的地面上,洒在一张张熟睡的脸上。
她轻轻爬上床,躺在安安身边。女儿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笑。
碧华也笑了,闭上眼。
明天还要早起,还要工作,还要继续这平凡又滚烫的生活。
但没关系,她不怕。
因为她的心里,装着十二个人的温暖。这份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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