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上归来时，暮色已沉。
灵墟大营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店铺檐角挂起各式灯笼，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影子。
韩尘穿行在人流中，袖中玉瓶微温，十一枚雷纹金丹静静躺在其中。
与莫怀远的震惊不同，他心中平静。
灵火炼丹虽效果惊人，但消耗亦是不小。
那簇无名灵火在淬炼凤鸣花时近乎失控，为镇压药性、引导丹劫，他不仅耗去一滴精血，魂力与灵力也都消耗不小。
回到四方客栈，大堂里依旧热闹。
几名皇家学院的学员聚在一处低声交谈，见韩尘进来，目光复杂地扫过他——何能早已将玄阴洞的“真相”传开，如今在这些学员眼中，韩尘既是侥幸生还的幸运儿，也是得林霄等人“以命相护”的受益者。
韩尘恍若未见，径直上楼。
推开八号房门，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他反手关门，在门扉合拢的刹那，袖中连续弹出十二道阵旗。
“嗡——”
禁制层层展开。
第一重隔音阵，第二重幻象阵，第三重防御阵，与昨夜相同。
但今夜他多布了第四重——聚灵阵。
阵旗插在房间四角，缓缓牵引周遭灵气，虽比不上专门的修炼密室，却也足够补充消耗。
做完这些，韩尘才走到床榻前，并未躺下，而是盘膝坐上蒲团。
闭目，调息。
《沧溟真解》缓缓运转，丹田内灵力如溪流潺潺，沿着经脉游走。
与往日不同，今日灵力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丹火气息——那是操控灵火炼丹后残留的道韵，灼热而精纯，所过之处，经脉壁障都似乎被淬炼得更加坚韧。
魂力也在恢复。
识海中，那轮由“噬魂诀”凝聚的魂力海洋微波荡漾。
白日炼丹时，为精确操控灵火、感知药性变化，他几乎将魂力催发到极限，此刻重归平静，魂海似有波涛，片刻后又重归平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窗外月色偏移，从东窗移到中天，又缓缓西斜。
街上的喧嚣渐次平息，偶有更夫梆子声穿透夜色，遥远而清晰。
约莫一个时辰后，韩尘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旋即归于深邃。
灵力已恢复至巅峰，魂力甚至略有精进，整个人的状态比炼丹前更加圆融。
他并未起身，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
一枚玉简。
不是玄阴洞所得的黑玉简，而是早在天阙遗址中获得的《太虚真解》。
玉简入手温润，触感似玉非玉，在房中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表面浮现出细密如蛛网的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雕刻，而是天然生成，随着光线角度变化，竟似在缓缓流动。
韩尘指尖摩挲着玉简表面，眉头微蹙。
得到这枚玉简已有段时日，但之前一直忙于应对各种危机，无暇细究。今夜状态完满，正是参悟之时。
他神识探入玉简。
预想中的功法口诀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篇玄奥晦涩的道经。
文字古老，每一个字都如龙蛇盘踞，笔画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律。
“道可道，非常道……太虚无形，气之本体……”
韩尘轻声念诵开篇，手指不自觉地跟着笔画在空中虚划。
这些字句，与他早已参悟过的《太虚衍道诀》开篇惊人相似！但同样的问题再次出现——只有玄理阐述，没有具体修炼步骤。
“又是意境功法……”韩尘喃喃。
他想起当初参悟《太虚衍道诀》时的情景。
那部功法也是如此，通篇都在阐述“太虚衍道”的至理，却无半句指点如何运功、如何突破。
全凭修炼者自身悟性，在玄妙意境中自行摸索道路。
一般人可能没多少耐心来参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非他在机缘巧合进入某种状态，恐怕至今都不得其门而入。
“既然同出一源，或许参悟方法也相通。”
韩尘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用眼睛“看”，也不再用神识“读”。
他将玉简轻轻贴在眉心，闭上双眼，心神完全放空。
摒弃杂念，忘我无我。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玉简静静贴着皮肤，温凉依旧。
房中油灯偶尔爆出灯花，“噼啪”轻响。
窗外远处，不知哪家客栈的客人醉归，喧哗声隐约传来。
但韩尘的心神已彻底沉静。
渐渐地，他感到眉心处传来一丝微暖。
那暖意起初极淡，如春日初阳照在雪上，随即越来越盛，仿佛有火焰在眉心燃烧。
不，不是燃烧。
是玉简中的文字“活”了过来。
那些古老的字符挣脱了玉简束缚，化作一道道流光，顺着眉心涌入识海。
它们不再需要眼睛去看、神识去读，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
“轰——！！”
识海剧震！
韩尘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意识脱离了身体，坠入无边虚空。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只有永恒的、无垠的、混沌的“太虚”。
远处，无数光点明灭。
仔细看去，那些光点是一颗颗星辰——有的正在诞生，从混沌中凝聚，喷薄出炽烈光芒与无穷热能；有的正值壮年，稳定燃烧，照亮一方虚空；有的已至暮年，光芒黯淡，表面龟裂；更有一些正在湮灭，向内坍缩，形成吞噬一切的黑洞。
星辰生灭，周而复始。
每一颗星辰的诞生，都伴随着混沌之气的剧烈涌动；每一次湮灭，都释放出回归本源的能量。
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在这太虚中达成诡异的平衡。
“太虚无相……”
一道声音响起。
苍茫、古老、仿佛来自天地初开之时，又似来自时间尽头。
它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中，与神魂共鸣。
韩尘想要寻找声音来源，却发现自己连“形体”都不复存在。
他只是一缕意识，一片感知，在这无垠太虚中飘荡。
他“看”到混沌之气如海潮翻涌。
气聚则成形——有时化作顶天立地的巨人，仰天咆哮；有时化作蜿蜒亿里的星河流沙，璀璨夺目；有时化作狰狞凶兽，獠牙毕露；有时又散作漫天光点，如萤火纷飞。
每一次聚散，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至理。
韩尘的心神随之震颤。
那不仅是视觉的冲击，更是大道的直接展现。
混沌化生万物的过程、星辰运转的规律、能量转化的奥妙……所有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我即是尘埃……”
一个念头自然浮现。
在这浩瀚太虚中，他渺小如一粒微尘。不，连微尘都不如。
星辰尚且会湮灭，黑洞终将蒸发，而他的存在，比一瞬间的光影更加短暂。
“亦是宇宙。”
另一个念头接踵而至。
虽然渺小，但他的意识却能感知整个太虚。
星辰诞生的喜悦、黑洞吞噬的冷酷、星河流淌的永恒……所有这些，都通过某种玄妙联系，映射在他心神中。
他即是太虚，太虚即是他。
这种矛盾而统一的感觉，让他既感恐惧，又深深沉醉。
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
可能只过去一瞬，也可能已历千年。
韩尘的意识在太虚中漫游，见证了无数星辰的轮回，目睹了混沌化生万物的壮丽，甚至隐约触摸到了构成这方世界的基础“规则”。
那些规则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它们决定了混沌如何化生星辰，星辰如何运转湮灭，能量如何转化守恒……是这方太虚的“骨架”与“脉络”。
渐渐地，韩尘明悟了。
《太虚真解》不是传统功法。
它不教人如何运转灵力，不指点如何突破境界，甚至不涉及任何具体的修炼法门。
它所做的，是直接将修炼者“扔”进大道本源之中，让其亲身感受天地至理，与大道共鸣！
悟了，便得了。
悟不透，纵是穷经皓首，也是徒劳。
就在这明悟产生的刹那——
韩尘体内沉寂的灵力，突然自行运转！
不是按照《沧溟真解》的路线，而是一条全新的、从未有过的轨迹。
灵力如开闸洪水，冲开一条条隐秘的经脉。
每经过一处穴位，穴位便亮起一点微光。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但随着灵力运转，亮起的穴位越来越多，如夜幕中次第点燃的星辰。
韩尘周身，渐渐浮现出淡淡银辉。
那银辉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片微缩的星空，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星光中，无数细小的符文流转闪烁——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种他刚刚感知到的天地规则。
虽然他还不能理解、更不能掌控这些规则，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已是对他的一种“洗礼”。
丹田处，变化最为剧烈。
原本平静的灵力湖泊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一个璀璨的星璇。
星璇中心，一点极致的黑暗缓缓浮现——那不是虚无，而是混沌未开的“太虚原点”。
原点周围，星辉环绕，如众星拱月。
韩尘的意识继续在太虚中遨游。
他“看”到，在无尽遥远的虚空深处，有一片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混沌。
那里的混沌之气不再无序涌动，而是按照某种至高的韵律流转、分化。
清气上升，化为无尽星空。
浊气下沉，凝成广袤大陆。
阴阳分化，五行衍生，万物化生……
那是开天辟地的景象！是宇宙诞生的源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一幕已深深烙印在韩尘神魂深处。
他对“道”的理解，对“武”的认知，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武道，不仅仅是力量的积累、境界的提升。
更是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对宇宙本源的探索！
“原来如此……”
明悟如晨曦穿透黑暗。
意识渐渐回归。
太虚景象缓缓淡去，星辰生灭的壮丽、混沌涌动的浩瀚、规则流转的玄奥……所有这些，都化作一缕缕道韵，融入他的神魂。
当韩尘重新“睁开”双眼时，晨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在房中投下道道光柱。光柱中，微尘如金粉浮动，静谧而温暖。
韩尘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肌肤莹润，隐隐有星辉流转。
他心念微动，运转灵力——丹田星璇轻转，灵力奔涌而出，所过之处，经脉竟有点点星光相随！
这不是幻觉。
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灵力比之前精纯了数倍不止！
不仅量上更加磅礴，质上也发生了某种蜕变，带着一丝太虚道韵，玄妙难言。
更神奇的是他与周围天地的联系。
无需魂力外放，无需刻意感知……他便能“听”到客栈中其他修士的呼吸、灵力的流转；能“看”到窗外街道上早起的行人、空气中灵气的流动；甚至能隐隐感应到地脉的起伏、天象的变化。
仿佛整个天地，都对他敞开了怀抱。
“《太虚真解》与《太虚衍道诀》……果然同出一源。”韩尘喃喃。
他拿起仍贴在眉心的玉简，玉简已不再温润，反而有些冰凉，表面的纹路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其中蕴含的道韵已被他吸收大半。
窗外，朝阳完全升起。
金红色的光芒洒满灵墟大营，新的一天开始了。
韩尘收起玉简，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晨风扑面，带着远山青草的气息。
街道上，早起的修士已开始忙碌，客栈小二打着哈欠卸下门板，更夫交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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