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新生之世·他乡故知
承光十二年秋,汴京城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三艘悬挂着陌生旗帜的海船在杭州湾靠岸,船上下来的使团队伍里,有肤色较深、卷发高鼻的商人,有身着奇异白袍的学者,还有几位小心翼翼捧着厚重典籍的随从。他们自称来自一个叫“亚历山大里亚”的遥远国度,沿着漫长的海路,历时三年才抵达大晟。
“我们带来了三百卷羊皮典籍的抄本,”使团首领、一位名叫狄奥多罗斯的老学者用生硬的汉语对鸿胪寺官员说,“这些是吾国大图书馆残存的知识精华,涵盖天文、几何、医学、哲学。我们听闻东方有一个珍视文明传承的国度,愿意将这些知识赠予你们,只求……只求你们也能分享一些智慧给我们。”
消息传到汴京时,沈砚正在翻看新编的《万国风物志初稿》。他放下书卷,眼中闪过深思:“亚历山大里亚……晚秋曾经提过,那曾是西方文明的灯塔,其图书馆焚毁于战火。没想到,千年之后,竟有火种远渡重洋而来。”
他当即下旨:以国宾之礼相待,使团即刻进京。
使团抵达汴京那日,秋阳正好。狄奥多罗斯被眼前的城市震撼了——宽阔整洁的街道,井然有序的市集,百姓脸上那种独特的从容与书卷气,都与他沿途经过的其他国度截然不同。
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们路过文明传承阁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学者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飞檐上那枚“长明眼”,久久不能言语。
“那是什么?”他问通译。
通译解释了桥梁与守护者的故事。狄奥多罗斯听着听着,老泪纵横:“光……文明的最后一道光……我以为在亚历山大里亚熄灭后,这世上再不会有这样纯粹守护知识的地方了……”
使团被安排在鸿胪寺别馆。当晚,沈砚设宴接风。席间,狄奥多罗斯郑重呈上了礼单——那三百卷典籍的目录。目录用希腊文和汉语双语书写,字迹工整,显然是耗费了巨大心血准备的。
“陛下,”老学者起身,向沈砚深深鞠躬,“这些典籍,是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最后的火种。三年前,我们的城市再次陷入战火,我带领三十位学者,冒死从即将焚毁的藏书中抢出了这些。我们带着它们出海,寻找一个愿意接纳、传承知识的地方。”
他抬起头,眼中是漂泊者的沧桑与希望:“我们路过很多国度,有些君主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有些则恐惧异邦的知识。直到我们听说大晟,听说这里有一座‘文明传承阁’,听说你们将记忆守护视为国本……我们想,也许这就是命运指引的终点。”
沈砚接过礼单,一页页翻看。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希波克拉底的医学箴言……这些陌生的名字与着作,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那是对知识的珍视,对文明传承的执着,与晚秋当年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朕收下了。”沈砚合上礼单,郑重道,“不仅收下这些典籍,更收下这份托付。大晟会将这些知识译为汉语,存入传承阁,让它们与东方智慧一同流传后世。”
狄奥多罗斯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深深鞠躬。
这时,萧景渊作为守阁使,也被传召出席。当他步入殿中时,狄奥多罗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不是因为他显赫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沉稳如山,却又仿佛承载着某种超越时间的重量。
宴后,沈砚特许狄奥多罗斯参观文明传承阁。
那是个秋雨初歇的午后。当老学者踏进阁楼第一层,看到满墙满架的地方志、家谱、手工艺记录时,他扶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
“这里……有多少卷?”他颤声问。
“目前登记在册的,八十九万七千余卷。”萧景渊平静地回答,“还在不断增加。”
狄奥多罗斯缓缓走过一排排书架,指尖轻触那些或新或旧的封皮。他在这里看到了农人记录的节气歌谣,看到了匠人绘制的工具图谱,看到了孩童描摹的家族迁徙路线……最朴素的生活,最真实的记忆,都被郑重地收藏于此。
“在我们亚历山大里亚,”老学者喃喃道,“图书馆只收藏最‘高贵’的知识:哲学、科学、诗歌。普通人的生活?那是尘埃,不配进入知识的殿堂。”他苦笑,“也许……也许正是这种傲慢,让文明的根基越来越脆弱。”
他们一层层向上走。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主题:技艺、典籍、边疆记录、民间记忆……狄奥多罗斯看到了乔大匠带领匠人复原的古代机械模型,看到了太学学子整理的方言音韵谱,看到了从戍卒家书到商旅笔记的万千人生。
走到第八层时,天色已近黄昏。窗外,长明眼开始泛起柔和的光晕。
“那里是什么?”狄奥多罗斯指向通往第九层的楼梯。
“那里是桥梁的核心。”萧景渊的声音很轻,“也是……一位守护者安息的地方。”
老学者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望着萧景渊,望着这位守阁使眼中深藏的温柔与孤独,轻声问:“就是那位……化身为桥的女官?”
萧景渊颔首。
狄奥多罗斯沉默良久,忽然说:“我能上去看看吗?不是作为学者,是作为一个……同样在守护文明最后火种的老人。”
萧景渊看着他,看到了那双苍老眼眸中与自己相似的执念。他点了点头。
第九层依旧空旷,青玉台上,紫檀木匣静静安放。
狄奥多罗斯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对着木匣郑重地行了一个他们国度最尊敬的礼节——右手抚心,深深躬身。
“在我们古老的传说里,”他直起身,声音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文明是黑暗海洋中的一座灯塔。每座灯塔都需要守灯人,他们孤独地守护光焰,让远航者知道方向,让后来者记得来路。”
他转向萧景渊,眼中闪着泪光:“我走了三年,跨越大海,见过无数文明废墟。我曾以为,亚历山大里亚的灯塔熄灭后,这世上再没有真正的守灯人了。直到今天……直到看见这座阁,看见你,感受到这里每一卷书、每一件器物里跳动的心。”
“原来灯塔还在。”老学者颤抖着说,“不仅在东方,也在每一个守护记忆的人心里。那位女官化身为桥,是让灯塔的光能够跨越时间;你在此守阁,是让光能持续照亮人间。”
窗外,长明眼的光辉渐亮,透过窗棂,在青玉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萧景渊望着那光影,轻声说:“狄奥多罗斯先生,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其实也是守灯人。”
老学者怔住了。
“你带着亚历山大里亚最后的火种,在海上漂泊三年,寻找一个能让它继续燃烧的地方。”萧景渊看向他,目光温和而坚定,“你没有让那盏灯熄灭。你也是守灯人。”
那一刻,两位来自不同文明、不同国度的守护者,在第九层空旷的楼阁中,相视而笑。
那是穿越山海、跨越文明的理解与共鸣。
当晚,萧景渊在画卷前坐下时,将这件事告诉了“窗口”。
他描述了狄奥多罗斯的神态,讲述了亚历山大里亚的故事,说到那位老学者在第九层行礼时的动容。
画卷沉默片刻后,浮现出回应。
那是一幅简笔画:两座灯塔,隔着浩瀚海洋,光束在空中交汇。画旁有字:
“文明从来不是孤岛。每座灯塔的光,终将在海面上相遇。欢迎新的守灯人。——彼岸档案库”
萧景渊望着那幅画,许久。
窗外,长明眼温柔地亮着。
阁中,他提笔在今日的《守阁日志》上写下:
“承光十二年秋九月十七,西方学者狄奥多罗斯至阁。携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残卷三百,托付传承。观阁中收藏,泣曰:‘灯塔犹在。’余应之:‘君亦守灯人。’”
“是夜,画卷示图:双塔辉映,光汇于海。”
“文明之光,本应如此。”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夜色中温柔闪烁的长明眼,轻声说:
“晚秋,今天来了位他乡故知。”
“原来在守护文明这条路上,我们从来都不孤独。”
画卷上,墨迹泛起温润的涟漪。
如同一个跨越时空的、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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