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熟悉的陌生
顾辰渊的入职手续办得异常顺利。一周后,他便出现在“时空修复学”研究所的物质-信息关联实验室,拥有了自己的工位和初步的访问权限。他的到来,像一块高度适配的拼图,迅速嵌入了研究团队的运作中。
首次项目研讨会,主题是“非经典关联的定量化建模与历史信息流模拟”。实验室的白板很快被顾辰渊的笔迹覆盖——不是复杂的公式堆砌,而是清晰的概念图和信息流示意图。他将量子信息中的“纠缠度量”、“相干性衰减模型”与历史事件集群的“语义关联强度”、“记忆传承保真度”进行大胆而严谨的类比映射。
“我们不妨将一次重大的文明转折事件,视为一个高维信息‘比特’的制备过程,”顾辰渊的激光笔点在白板中央,“事件本身,以及事件中凝聚的强烈集体情感与认知(无论是创伤还是升华),就像对这个‘比特’进行了一次‘量子操作’。随后,关于这个事件的信息,会通过文本、仪式、教育、艺术等经典信道传播,这类似于退相干过程,信息逐渐坍缩为确定的、甚至可能被扭曲的‘经典历史叙述’。”
他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们假设,还存在一种基于文明底层共识的‘非经典信道’——类似于量子纠缠中的隐形传态通道——那么,这个事件的某些‘原始信息态’,特别是那些涉及集体潜意识、未被言明的价值转向或深刻教训,就可能绕过经典信道,以更隐蔽的方式在时空和不同群体间‘残留’或‘共鸣’。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有些历史伤痛会跨越数代依然鲜活,为什么某些文化基因(比如对公平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会在不同文明中独立而又相似地浮现。”
林晚秋坐在会议桌首位,静静聆听。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透入,在顾辰渊专注讲解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一刻,他微微蹙眉思考的神态,右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比划路径的动作——像极了萧景渊在地图前推演战术、权衡利弊时的模样!她的呼吸微微一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因此,我们的模型目标,不是预测具体历史,而是尝试量化这种‘非经典信息残留’的强度分布,及其与文明后续‘韧性表现’(如创新率、社会信任度、危机应对效能)之间的统计关联。”顾辰渊结束了他的阐述,目光自然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晚秋身上,带着征询的意味。
“很精彩的框架。”林晚秋强迫自己从瞬间的恍惚中抽离,语气保持着一所之长的专业与冷静,“尤其是你将信息损耗(退相干)与历史叙述的简化、扭曲联系起来,这为我们分析‘记忆健康度’提供了新的理论工具。不过,顾博士,如何验证这种‘非经典信道’的存在?我们需要可观测、至少是间接可推论的证据。”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也是整个研究最难的一环。
顾辰渊似乎早有准备,他走到另一块白板前,画下了玉佩与《山河图》关联实验的简化示意图。“林所长,您和团队已经发现了绝佳的候选案例。这种跨越实物、无视常规能量衰减规律的微弱共振,如果排除了所有已知物理相互作用的可能性,那么它本身就是‘非经典关联’的强有力迹象。我的模型可以尝试为这种共振的‘强度’和‘特异性’提供一种基于信息关联度的解释,并预测在何种条件下,类似关联可能在其他‘文明信息高密度载体’之间出现。”
他开始列出需要进一步精细测量的参数列表,思维之缜密,对文物研究细节的理解之快,再次让在座的资深研究员感到惊讶。他提出的几个测量方案,甚至弥补了之前实验设计中的一些细微盲区。
在随后的自由讨论中,顾辰渊展现出了惊人的跨学科对话能力。他能迅速理解历史学家关于“集体记忆建构”的复杂论述,并将其转化为可编码的变量;也能用通俗的比喻,向不太熟悉量子物理的同事解释“量子历史比特”的抽象概念。他的言谈举止,完全是一个深受现代科学训练、思维开放而敏锐的精英学者。
然而,对林晚秋而言,会议室里的每一分钟都交织着奇异的张力。
有时,顾辰渊在反驳某个观点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基于底层逻辑的坚定语气,会让她瞬间穿越——仿佛听到萧景渊在军帐中,斩钉截铁地否定一个冒险的战术提议。有时,当他耐心倾听一位年轻研究员磕磕巴巴的想法,并从中提取出闪光点时,那专注而鼓励的眼神,又让她想起萧景渊对待麾下忠诚士兵的模样。
但下一秒,顾辰渊可能就会引用最新的预印本论文,或者用python快速演示一个算法思路,将林晚秋拉回现实——这是一个活在21世纪、用代码和实验探索世界的科学家,与那位执掌冷兵器时代千军万马的将军,有着天壤之别。
顾辰渊对林晚秋的态度,也显得自然而恰如其分:保持着对所长和学科开创者的充分尊敬,交流时目光专注坦诚,偶尔会对她提出的深刻见解流露出真诚的钦佩,但并无任何超越工作关系的特殊关注或异常熟悉感。他完全是一个出色的、专业的新同事。
研讨会临近中午休会。众人起身,整理笔记,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向外走。顾辰渊正在白板前,与那位物理负责人就某个参数进行最后的确认。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去松解自己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似乎觉得室内暖气有些闷。
就在他抬手、微微侧身的一刹那,林晚秋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了他的颈间。
从他的衬衫领口里,滑出了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子本身并不起眼,但坠子的部分,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一抹温润的、与她怀中玉佩如出一辙的羊脂白光泽。
那是一个小巧的玉坠,形状并不规则,似乎是随形雕琢,保留了玉料的部分天然轮廓。但就在那有限的雕琢面上,林晚秋清晰地看到了一组极其细密、蜿蜒的纹路。
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
那纹路……她太熟悉了!那是玉佩背面,那象征“文明活脉”网络的分形图案的一部分!不,更准确地说,那纹路与她玉佩上的纹路,并非相同,而是像拼图的两块,或者镜像的阴阳两面,呈现出一种完美的互补与咬合关系!
顾辰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凝视,手指一顿,迅速而自然地将那玉坠塞回了衣领内,同时结束了与同事的对话,转过身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饰。
“林所长,还有什么事吗?”他礼貌地问。
林晚秋猛地回过神,迅速调动起全部的自制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哦,没有。只是想到下午仪器校准的一些细节。”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顾博士对实验室设备还习惯吗?”
“很好,仪器都很先进。”顾辰渊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林所长,关于我模型初始化需要的一些历史事件基准数据,我可能需要调阅‘伤疤与勋章’案例的全套脱敏分析资料,不知权限上……”
“没问题,我会让助理授权给你。”林晚秋快速应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他已然平整的衬衫领口。那惊鸿一瞥的玉坠纹路,如同烙铁般印在了她的脑海。
“谢谢所长。”顾辰渊礼貌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带着学者特有的腼腆与专注,与萧景渊那冷峻或深情的笑容毫无重叠之处。
他转身,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林晚秋独自留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阳光依旧,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她慢慢走到窗边,望向故宫巍峨的宫殿群,手指无意识地探入自己衣内,握住了那枚紧贴肌肤、始终温热的玉佩。
熟悉的轮廓,陌生的灵魂。
互补的纹路,未知的因果。
顾辰渊,你究竟是谁?
是时空在稳固河流中,偶然溅起的一朵相似浪花?
还是那跨越千年的守望与誓言,终究以科学时代独有的、精妙而隐晦的方式,给出了它的回应?
她不知道。
但手中玉佩传来的、与远处那枚隐藏吊坠仿佛遥相呼应的微弱暖意,以及心底那份无法解释的、混合着刺痛与慰藉的深切悸动,都在告诉她:
这场名为“研究”的旅程,以及她那漫长守望的归途,似乎都因为这位“熟悉的陌生人”的到来,而悄然滑向了一条既意外、又仿佛早已注定的轨道。
陌生的熟悉感,如同深水下的潜流,开始悄无声息地,搅动平静的研究所,也搅动着她本以为已尘埃落定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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