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心照不宣的疑惑
时空修复学实验室的茶水间,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穿过百叶窗,在咖啡机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
林晚秋搅拌着杯中的黑咖啡,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墙上那幅《山河图》的限量复制品上——这是研究院成立三十周年时特别制作的纪念品,画面比原件缩小了十倍,但依然能清晰看到那条贯穿画卷的光河。
“这幅画的能量场拓扑,其实很像神经网络。”
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辰渊端着刚冲好的绿茶走过来,与她并肩站在画前。这位入职三个月的新研究员,已经迅速成为团队的技术骨干,尤其在处理桥梁网络的能量流建模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怎么说?”林晚秋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画。
“你看光河的主干。”顾辰渊指向画面中央,“这是长期记忆通道,承载着文明共识的核心信息流。而这些分支——”他的手指划过那些细小的支流,“像突触连接,当某个记忆被频繁唤醒时,对应的支流就会增粗、明亮,形成新的连接。这不就是赫布定律吗?‘一起激发的神经元会连在一起’。”
林晚秋的搅拌动作停了半拍。
赫布定律是1949年提出的神经元可塑性理论,用在这里解释文明记忆网络的动态变化,贴切得令人心惊。更让她在意的是——顾辰渊说这话时语气太自然了,仿佛这个跨学科的类比早就存在他脑海中,只是在等一个说出来的时机。
“你好像对古代艺术很熟悉。”她抿了口咖啡,状似随意地问,“上次修复那组大晟漆器时,你一眼就看出了暗层纹饰的星象含义。”
顾辰渊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从小就这样。别的孩子看连环画,我捧着《营造法式》能看一整天。七岁那年第一次去博物馆,站在唐代壁画前,导游还没开口,我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颜料配方和绘制工序——好像那些知识本来就在那里,只是等着我去‘想起来’。”
他说“想起来”这个词时,语气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晚秋心中的深潭。
她想起自己刚苏醒时,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如何汹涌而来。想起那些古法修复技艺如何自然而然地从指尖流出,仿佛肌肉记忆。
“有时候,”顾辰渊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自言自语,“深夜整理大晟时期的文献资料,会突然恍惚……好像我不是在阅读陌生历史,而是在复习自己的记忆。某个地名、某个官职、某种工艺的细节,太熟悉了,熟悉到能闻到那个时代的味道——陈年木料混合着松烟墨,还有……边疆风沙里淡淡的铁锈味。”
铁锈味。
林晚秋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瓷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但另一种更深的温热从胸口蔓延——是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在这一刻微微发烫。
她记得那种味道。大晟北疆的冬天,戍卒盔甲上凝结的霜花在晨光中融化,混着铁甲本身的金属气息,是一种冷冽而坚硬的味道。萧景渊每次从边关回京,披风上总会带着那种气息……
“林老师?”
顾辰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咖啡杯出神太久。
“抱歉,走神了。”她放下杯子,尽量让语气平静,“你刚才说……边疆风沙里的铁锈味?”
“很奇怪对吧?”顾辰渊自嘲地摇摇头,“我连国都没出过,最远只去过西北考古现场,哪来的边疆记忆。可能是资料看太多,产生某种……认知浸染?”
认知浸染。这是心理学上解释“似曾相识”感的术语之一。但林晚秋知道,顾辰渊描述的那种熟悉感,已经超出了浸染的范畴。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的事。
那天团队在讨论如何优化“记忆共鸣场”的频率参数。赵博士提出了一套复杂的波动方程,但实验效果总是不理想。会议间隙,顾辰渊在小白板上随手画了几个简洁的波形叠加图,解释说:“古代工匠没有傅里叶变换,但他们凭直觉知道——不同材料的共鸣频率需要错位叠加,像编钟的悬挂角度,每个角度都是精算过的,为了避开共振破坏。”
当时会议室一片安静。因为顾辰渊画的叠加模式,与后来从《山河图》能量场反推出来的最优频率分布,吻合度高达91%。
“你怎么想到这个模式的?”林晚秋当时问他。
顾辰渊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涂鸦,像也感到意外:“就是……突然觉得应该这样。好像看到过类似的布局——不是图纸,是实物。在很深的宫殿里,很高的穹顶下,有人指着那些编钟说:‘音律如治军,须错落有致,方成和鸣。’”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远,仿佛真的看见了某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场景。
而现在,茶水间的阳光里,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微妙。
林晚秋看着顾辰渊的侧脸。这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有着干净清俊的面容,专注时眉头微蹙的样子,偶尔会让她心跳漏掉半拍——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就像此刻,他垂眸看杯中茶叶浮沉的样子,那睫毛垂落的弧度,那不自觉轻叩杯壁的食指指节……
她见过这个姿态。
在那些“额外记忆”的深处,在某个灯火通明的深夜,在堆满军报的书房里,一个青衫身影也是这样垂眸沉思,指尖轻叩着地图上的关隘。
“顾辰渊。”她忽然开口。
“嗯?”
“你相信……文明记忆可以跨越时间传递吗?”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林晚秋就后悔了。这太直接,太突兀,几乎是在暴露她最深层的秘密。
但顾辰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投向墙上的《山河图》。
“入职面试时,您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缓缓说,“我当时答:从物理学角度,信息不灭,只是形态转换。如果文明的核心记忆能以某种形式编码在时空结构里,那么理论上有被‘读取’的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但现在我觉得……可能不止是‘读取’。”
“那是什么?”
顾辰渊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午后的光线下呈出浅琥珀色,清澈见底,却又像藏着千年的深潭。
“也许是‘共鸣’。”他一字一句地说,“当两个意识对同一段文明记忆产生深度认同时,他们可能在某种层面上……共享了那段记忆的‘体验’。不是学习,不是传承,是更直接的……共鸣共振。”
茶水间陷入寂静。
咖啡机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轻微的“滴”声。窗外传来远处街道的车流声,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林晚秋感到胸口的玉佩越来越烫。
而顾辰渊,几乎是同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奇怪……突然有点头疼。”
不是巧合。
林晚秋几乎能确定。玉佩的感应,他的头痛,这种同步性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上周在修复那套大晟玉器时,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一枚残缺的玉璜,试图感受其缺失的纹样时,站在三米外的顾辰渊突然说:“左下角应该是云雷纹,右上角缺了一只回首的凤鸟。”
他说对了。三天后,从某本海外回流的古籍中找到了这套玉器的完整图谱,缺失的部分正是云雷纹与回首凤。
当时所有人都惊叹顾辰渊的“直觉精准”。只有林晚秋知道,在她触碰玉璜的瞬间,玉佩剧烈发烫,而顾辰渊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苍白。
“要休息一下吗?”她收起所有情绪,恢复导师的关切语气。
“不用,一会儿就好。”顾辰渊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笑容有些勉强,“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了。”
他转身去清洗茶杯,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晚秋看着他的背影。年轻的研究员身姿挺拔,白大褂下的肩背线条流畅有力。但某个瞬间,当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轮廓时,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身影——更沧桑,更沉重,背负着山河与承诺,却同样挺拔如松。
“顾辰渊。”她又叫了一声。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
“如果——”林晚秋斟酌着词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些‘熟悉感’不只是认知浸染,如果它们真的有更深的来源……你会怎么办?”
顾辰渊静静地看了她几秒。茶水间的光线在他眼中流转,那些浅琥珀色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我想……”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我会试着去理解那个来源。不是恐惧,不是排斥,而是……尊重。就像我们对待文物一样——不强行修复,不随意解读,只是安静地感受它想要传达的信息,然后……”
他停顿,目光再次落向墙上的《山河图》。
“……然后确认它是否安好。”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林晚秋的心脏重重一跳。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顾辰渊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摇摇头笑了:“抱歉,我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了。下午的数据分析我会准时交的。”
他转身离开茶水间,白大褂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林晚秋独自站在原地。
阳光移动了一寸,正好照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伸手入怀,取出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羊脂白玉在光线下温润如初,但内里的金色纹路——那个“掌心向上”的手势纹——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暖意。
她将玉佩举到眼前,透过玉质看窗外的阳光。
光影在玉中流转,某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另一双眼睛——跨越千年,穿越星河,沉静而温柔地,与她对视。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赵博士探进头来:“林老师,三号共鸣场的监测数据出来了,有个异常波动想请您看看。”
“来了。”林晚秋收起玉佩,整理好表情,走出茶水间。
走廊的灯光下,她与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顾辰渊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没有交谈。
但空气中,某种超越言语的理解,已经悄然生根。
就像两盏灯,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却照见了彼此的光晕。
心照不宣。
而疑惑,正在这静默的光晕中,悄然生长。
(当熟悉感超越了所有合理的解释,心灵便开始了无声的对话。那些不经意的细节共鸣,那些同步的感知波动,像暗河中悄然相连的支流。他们各自握着秘密的一端,在学术的掩护下试探着靠近——不是追问答案,而是确认存在。有些联系,不需要证明,只需要感受;有些缘分,不需要言说,只需要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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