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说完了，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垂下头，黑发滑落，遮住了大半脸庞，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陆清玄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夜鹰对“进化之家”那超乎寻常的警惕与敌意，她偶尔流露出的对自身部分特质的憎恶与恐惧，以及墨菲斯对她左眼的“兴趣”，都有了答案。
她并非天生异能，而是旧时代人类疯狂“进化”实验的间接受害者与偶然产物。她的“高抗性体质”和特殊的左眼，源于一场悲惨的遭遇和危险的“污染”。这或许能解释为何“一念洞天”和灵田的秩序生机对她有如此好的滋养效果——她的身体本能地渴望被“净化”与“梳理”。
陆清玄走到她面前，没有触碰她，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低垂的头。
“草木受风霜而成材，金石历磨砺方显珍。”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灵田净水流淌，“过往之痛，是为疤痕，亦为烙印。然，疤痕可证生存之艰，烙印未必不能化为护身之纹。关键不在过往加诸汝身者为何，而在汝心以何为持。”
他顿了顿，继续道：“汝之眼，非常眼，乃劫后余生之证，亦为汝洞察幽微、先敌机先之凭。此非诅咒，而是天道予汝之另类馈赠。汝之心性坚韧，未为外力所迷，未向混乱堕落，此方为汝之本真，远胜瞳中些许异力。”
夜鹰缓缓抬起头，发丝缝隙间，琥珀色的左眼望向陆清玄。在他平静而笃定的目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一面澄澈的镜子，照见的不是怪物或异类，而是一个历经磨难却依旧挺立、拥有独特力量与价值的……同伴。
那份深藏的自厌与恐惧，在他平和的话语和目光中，奇异地被安抚、化解了些许。
“你不觉得……这很恶心？很……不祥？”她低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
“天地万物，禀气而生，各有其形，各具其性。”陆清玄摇头，“妖非必恶，人非尽善。形态异同，无关正邪。心向秩序，身负净意，纵有异处，亦是道途风景。况且……”
他目光微凝，看向她的左眼，神念微动，以极其柔和的方式探去：“贫道感应，汝眼中异力虽与邪毒同源（指变异生物基因污染），却已被汝自身旺盛生机与坚韧意志‘降服’、‘同化’，并无暴戾失控之象，反与汝浑然一体，成汝天赋。假以时日，若以正道功法徐徐引导，或可化异力为灵瞳，另有妙用。”
夜鹰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带给她无数噩梦和自我怀疑的“异变”，在陆清玄眼中，竟然可以是“天赋”，甚至有被引导、转化为真正力量的潜力？不是作为被研究的“样本”，而是作为可以被理解和掌控的……自身的一部分？
这种认知的颠覆，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她看着陆清玄清澈坦然的眼眸，那里没有怜悯，没有猎奇，只有一种基于“道理”的平静认知和……真诚的关切。心中那块冰冷的、坚硬的、关于过往的部分，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开始松动、融化。
“谢谢你。”夜鹰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感谢。
陆清玄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西北方向，那里，“进化之家”的营地如同夜幕中的一点冷斑。
“墨菲斯及其背后组织，视万物为可剖析改造之材料，视众生为可优化升级之零件。其道悖逆自然，漠视心性，与吾等所持之‘道’，水火不容。”他语气转冷，“彼既已盯上汝之特质，更不会轻易放手。此后，汝需更加小心，勿要单独远离清玄观与铁锈镇核心防卫区域。”
夜鹰重重点头，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战意，但少了那份因过往阴影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我明白。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尝尝子弹的味道。”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的‘道理’。”
就在这时，“眼镜”急匆匆地从观外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交织的神色。
“陆先生！头儿！有发现！”
“什么发现？”夜鹰立刻恢复工作状态。
“我一直盯着‘进化之家’营地的信号。”眼镜快速说道，“就在刚才，他们营地有高强度加密信号发出，持续时间很短，方向……不是往他们的来路，而是朝着东南偏东，大致是‘腐烂沼泽’的方向！而且，信号发射后，他们营地里有一辆车的能量读数明显下降，似乎进行了某种远程能源传输或者启动了耗能极大的设备！”
腐烂沼泽？那是“药师”组织活跃的区域！
陆清玄和夜鹰对视一眼。墨菲斯刚在铁锈镇碰壁，转头就联系“腐烂沼泽”方向？是巧合，还是……
“另外，”眼镜压低声音，“我尝试用新改进的探测器，在极限距离上扫描了一下他们的营地外围。在营地边缘一处隐蔽位置，探测到非常微弱的、与上次我们摧毁的‘毒瘴母巢’核心肉瘤腐烂后残留的生化信号……有部分相似频率的波动！虽然很弱，且被屏蔽得很好，但峰值特征很像！”
夜鹰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清玄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深邃。
“进化之家”与“药师”有联系？甚至可能……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技术或“样本”交流？
如果“进化之家”早就接触过“药师”的生化毒术，甚至获得了相关样本或数据，那么他们对“净化”、“秩序”、“高抗性个体”的兴趣，或许就不仅仅是学术研究那么简单了。
联想到“药师”之前试图合作的提议，以及他们可能掌握的关于“蚀”污染的知识……
一个模糊但令人不安的猜想，在陆清玄心中形成。
“继续监测，不要放过任何细微信号。”陆清玄沉声道，“另外，通知罗镇长，加强夜间巡逻，尤其是靠近沼泽方向的岗哨，双倍人手，配备强光照明和信号弹。”
“是！”
“眼镜”领命而去。
夜色完全笼罩了废土。清玄观内灯火微明，灵田静谧，地灵根吞吐着微光。但观外，铁锈镇已如临大敌，围墙上的火把和探照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夜鹰站在观门口，望着远处黑暗中“进化之家”营地那点孤冷的微光，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左眼。
那里不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和异类的标记。
那里是他的认可，是潜在的“天赋”，也是……需要警惕的弱点。
而“进化之家”与“药师”之间可能存在的勾连，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旧的伤痛被揭开，新的谜团已浮现。
夜色深沉，危机四伏。
清玄观内，两人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这来自文明余烬与疯狂科学的双重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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