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东宫议事堂，门窗紧闭，炭火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一丝不同于昨日朝堂公议的锐利气息。曹玉成召集的皆是心腹近臣：盛长柏、章衡、张桂芳之父英国公，以及两位在对外事务上见解独到、且绝对可靠的翰林学士和一位精于谋略的皇城司主事。昨日大朝会上那些慷慨激昂却略显空旷的议论，在此处并无市场。
曹玉成端坐主位，面上已无昨日的沉静听取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冽的决断之色。他开门见山，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石坠地，“诸卿皆是孤之心腹，昨日朝议，乃安群臣之心，定朝野之论。然则，于日本之事，孤另有思量。”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神色专注，并无惊诧，知道这些都是能领会他深层意图之人，继续说道：“日本国内，政出多门，豪强并立，中央羸弱而地方坐大，海盗实为其内乱外溢之恶果。其朝廷所谓‘无力剿匪’，半是真话，半是推诿，更存了借我大宋之力，铲除异己、稳固自身之私心。若依昨日朝议，止于自行剿匪、迫其配合、虚以纳贡之名周旋，看似稳妥，实则是治标不治本，且为其火中取栗，空耗我之力，成全其盘算。”
英国公眉头紧锁，沉声道：“殿下明鉴。跨海助其平乱，确如抱薪救火，非但难靖海疆，反可能引火烧身。然则，若不加以干预，任其混乱，倭寇之源不绝，终是我东南大患。”
“干预，自然要干预。”曹玉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非以其朝廷所求之方式干预。孤要的，不是替他们平定内乱，而是……让其内乱，更乱！”
此言一出，堂内几人俱是神色一凛，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
“日本中央与地方，本已离心离德。我朝使节携国书问罪，其朝廷回复推诿，并隐晦求援，此讯息若加以‘润色’，巧妙传递至九州、四国等地的强势豪强、乃至与海盗有牵连的势力耳中，诸位以为，他们会作何想？”曹玉成循循善诱。
那位精于谋略的皇城司主事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彼等必生疑惧！会认为京都朝廷欲引‘外兵’入室，清洗地方，甚至可能已与我朝达成密约，要以剿匪为名，行削藩之实！尤其是那些本就与海盗利益纠缠、或对中央不满的豪强，必然惊惶愤怒，对京都的戒惧与敌意将更深！”
“正是！”曹玉成拊掌，“此乃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朝可暗中操作，令此疑惧蔓延。甚至……可遣密使，私下接触某些有实力、有野心又对京都不满的地方强藩或海盗大头目，隐晦暗示，我大宋只求海疆安宁，无意替京都卖命剿灭尔等，甚至乐见日本保持‘现状’。若尔等能约束部下，少袭扰我商路，或提供京都与其勾结海盗之‘证据’，我朝或可默许，乃至在贸易上给予些许便利。”
盛长柏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殿下此计……是要行离间分化之策，加剧日本中央与地方的矛盾，甚至暗中扶持某些海盗或地方势力，令其相互猜忌、攻伐，无暇亦无力大规模侵扰我朝？”
“不错！”曹玉成目光锐利如刀，“让他们狗咬狗，内耗不休！中央视地方为隐患，欲借我除之；地方视中央为出卖者，严防死守，甚至可能先发制人。海盗集团之间，也会因我朝暗中给出的不同‘信号’而产生分歧、争夺资源。如此，其国内力量将更多地消耗在彼此争斗上，侵袭我朝之力自然减弱。且其政局越乱，将来我若有心……”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芒，已让在座诸人明白其意——为将来可能的军事介入，甚至征服，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然则，此策需极隐秘，操作需极精巧。”皇城司主事谨慎道，“若被日本朝廷察觉我朝两面三刀，或令地方势力看穿挑拨，恐反遭其噬，联合对抗我朝。”
“故需慎之又慎。”曹玉成点头，“密使须绝对可靠，身份需多重掩护，传递消息需通过复杂间接渠道。所接触的地方势力，亦需仔细甄别，选择那些与我朝有潜在共同利益、又与京都矛盾尖锐者。给予的‘暗示’或‘便利’，必须模棱两可，留有充分余地，绝不能留下书面凭证。一切行动，以我皇城司海外细作为主，鸿胪寺明面使团为辅，相互隔绝，单线联系。”
他顿了顿，继续描绘宏图道：“此策施行同时，我朝明面上，依旧保持强大压力。海防队、四海商会护卫队，乃至将来建成的新式水师，要持续不断地在东海巡弋，展示武力，剿灭那些敢于撞上来的海盗，尤其要重点打击那些与京都关系暧昧、或对我朝敌意最深的海盗团伙。打一批，拉一批，吓一批。让日本各方都清楚，与我为敌，绝无好下场；但若识相，或有一线‘默契’之机。”
英国公听得热血微涌，抚掌道：“殿下深谋远虑！此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费我一兵一卒深入其国土，而令其自相残杀，疲于内斗。待其国力耗尽，民心离散，诸侯并起之时，我朝海军早已练成锐旅，届时或以调停、或以助某‘恭顺’藩国平定乱局为名，择机介入，或可事半功倍，甚至……一举而定东瀛！”
曹玉成微微颔首，补充道：“海军建设，乃一切之基。眼光须放长远，不仅要能守护商道，更要有远洋征战、投送兵力、占领要地、并长期维持海上补给线之能力。日本列岛，岛屿众多，海岸线曲折，正是锤炼此等海军的绝佳‘靶场’。将来扫清海盗、威慑藩国、乃至实施登陆作战，皆需倚仗。此事，英国公需与赵劲松等多加筹划，经费、工匠、兵员，优先保障。”
他最后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说道：“对日本之策，就此定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持重施压，迫其配合，虚以纳贡之名周旋；暗地里，离间分化，助长其乱，为将来雷霆一击埋下伏笔。海军强军，则为实现一切意图之根本利刃。诸卿当同心协力，慎密施行。此乃国策机密，出此堂，入诸君之耳，绝不可泄于外人知。”
“臣等遵旨！必竭尽驽钝，助殿下成此大业！” 堂内众人齐齐躬身，神色间充满了参与重大机密的激动与使命感。他们知道，太子殿下对日本的谋划，已远远超出了简单的报复或安抚，而是指向了一个更加深远、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战略目标。而他们，将成为这一宏大蓝图最初的绘制与执行者之一，将来开疆拓土，青史留名必有自己一份。东海之上的风云，将因汴京深宫中这场秘密的定策，而变得更加诡谲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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