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宅院渐渐恢复了生气。仆人们各自忙碌着，有人清扫着庭院里的碎瓦残木，有人在厨房小心看守着熬制药汤的瓦罐，还有人拿着木胶仔细修补被震裂的门窗。空气中仍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些许焦糊气息，但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恐慌，终于一点点消散了。
觉凡被江淮山恭敬地请进一间静室。室内收拾得整洁雅致，地上铺着柔软的蒲团，窗台上摆放着两盆翠竹，透着一股清净宁和的气息。江星云本想跟着进去，刚迈出半步就被江淮山轻轻拉住，对她摇了摇头。小姑娘抿了抿嘴，没再坚持，乖乖守在门外，眼睛却时不时往门板上瞟，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静室内，觉凡盘膝坐在蒲团上，却没有立即闭目入定。
他摊开手掌，仔细端详——皮肤下那层淡淡的琉璃光泽早已褪去，指节分明，与常人的手并无二致。但他心里明白，体内那枚原本濒临破碎、毫无生气的金丹，此刻正被一片温润透亮的菩提叶稳稳托住。金丹上的裂痕依然纵横交错，看着依旧触目惊心，却不再外泄佛力，反而能从菩提叶上一丝丝汲取着全新的、充满生机的力量，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这就是菩提开叶带来的变化？
他心念微动，试着运转龙象般若功。以往那种运功滞涩、后劲不足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一股比以往更加沉实、充沛的力量在经脉中稳稳流淌，毫无虚浮之感。就连金刚不坏神功似乎也精进了一层，他试着将一丝佛力引至体表，淡金色的佛纹浮现时，不再如以往那般张扬，反而透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感，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坚实外壳。
最关键的，是寿命的变化。
他闭上双眼，凝神内视，能清晰地那片菩提叶正散发着柔和而扎实的生机，一点点渗入金丹，再缓缓滋养着这具因金丹缺陷而日渐衰败的肉身。不多不少，正好增添了一年的寿元，如同在即将燃尽的灯芯上，又添了一缕灯油。
希望就像暗夜中点亮的一盏小灯，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心头的雀跃压下。这还只是第一片叶，往后的路还很长，要寻找的机缘必定一次比一次艰难。但无论如何……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就在觉凡在静室中体悟自身变化的同时，某个无法以常理度量的奇异空间深处，正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动静。
这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说不上明亮，也算不得黑暗，只有无数浑浑噩噩的混沌能量，如同呼吸般一胀一缩，缓缓波动着，连声音都无法在此传播。
一道庞大得难以形容的神识，原本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巨石般寂静无声，此刻却突然苏醒，剧烈地波动起来，搅得周围的混沌能量泛起一圈圈涟漪，宛若投入石子的湖面。
太阴青莲璎珞心血！
那神识传递出的意念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仿佛突然发现了稀世珍宝，在虚无中激荡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颤：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将菩提叶激发出来了？！
它向遥远彼端，那个在江家静室中盘膝而坐的年轻和尚，视线仿佛穿透了无数层空间阻隔，毫无阻碍地锁定在觉凡丹田处那片刚刚生长出来、晶莹剔透的菩提叶上，连叶片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妙！太妙了！
那神识波动得更加剧烈，其中的欣喜之情，如同人们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原本还想着要再磨砺他一段时间，耗费更多功夫，说不定他中途就支撑不住了……没想到，一场凡人家族的劫难，一个拥有太阴青莲璎珞体质的女子的心头血，竟然歪打正着，省去了老夫多少心思！
那女子的血脉，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纯净几分，这份意外之喜，比预计的结果还要理想！不错，当真不错！
虽然过程与我的推算有所出入，但这结果……比原先设想的还要完美！
那神识接连震荡了三下，传递出三个沉甸甸的字，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在虚无中回荡良久才渐渐消散：好！好！好！
这番称赞，并非夸赞觉凡的坚韧或悟性，而是称赞这本身，称赞那恰到好处的心血，称赞这比预期更完美的养道种成果。在它眼中，觉凡这场生死关头的蜕变，不过是它棋盘上的一步棋，恰巧走出了更精妙的一着，省去了它不少麻烦。
如此一来，菩提道种的根基，总算是扎下了第一片叶。往后……就看你怎么寻找剩下的机缘，将这棵菩提，真正培育起来了……呵呵。
那低沉的笑声在虚无中缓缓消散，不再带有欣喜，只剩下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以及几分看戏般的玩味，仿佛觉凡接下来的道路，早已在它的算计之中。
静室中，正在体悟自身变化的觉凡，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毫无预兆地，他心头突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极其遥远、深不可测的地方，隔着无数时空，注视了他一眼！
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以前他也偶尔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注视着自己，但那感觉转瞬即逝，淡薄得如同错觉，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是金丹缺陷引发的心魔，并未放在心上。
但这次不同。
那感觉虽然依旧遥远、飘渺，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就像在无边黑暗中，一直闭合着一双冷漠的眼睛，而刚才，那双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隙，明明白白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连目光中蕴含的情绪，都能隐约感知到。
是……满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觉凡的后背就泛起一丝凉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是传授他功法的老和尚吗？还是……其他什么未知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运转佛力，体表淡金色的金刚光芒一闪即逝，神识如同水银般向四周铺开，将静室的每个角落都探查了一遍——桌底、梁上、墙缝，甚至连墙外的院子都仔细探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都没有。
窗外传来江家仆人忙碌的声响，有人在搬运物品，有人在低声交谈，声音若有若无；天空是湛蓝色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面投下淡淡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觉凡心头的那丝不安，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越想越觉得沉重。
他皱起眉头思索：是因为自己刚刚突破，灵觉变得敏锐，才捕捉到了以往未能察觉的注视？还是说……这次菩提开叶的动静太大，让那双暗处的眼睛多了他几眼，甚至没有完全隐藏好气息？
如果这注视真的存在，它的目的是什么？是善意地守护着他，帮助他寻找续命的机缘？还是……另有所图，将他当成了什么的对象？
他想起那来历不明的功法，明明强大得超乎寻常，却带着致命的缺陷，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想起老和尚将他下山时语焉不详，只让他自行寻找续命的机缘，却对功法、对金丹的真相讳莫如深……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觉凡缓缓握紧拳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方才因增添了一年寿元而涌起的喜悦，此刻被一层淡淡的阴霾笼罩，不再那么明亮了。
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论有没有人注视，他都得寻找机缘续命，都得弄清功法与金丹的秘密。但这条看似充满希望的道路，似乎不只是寻找机缘那么简单——背后仿佛有一双眼睛，始终跟随着他，注视着他的每一步。
那双隐藏在无尽时空背后的眼睛……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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