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书房里的气氛依旧凝重，录像带播放完毕后的黑屏和雪花噪音，仿佛还在众人耳边回响。那扭曲爬行、骤然回头的非人影像，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压力，短时间内难以消散。
“再看一遍。”陈龙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这次，不看那‘东西’，只看环境细节，一帧一帧地看。”
解雨臣点点头，熟练地将录像带倒回，设置成慢速播放模式。这一次，他们强迫自己忽略画面中央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房间的背景上。
在慢速和专注的观察下，更多的细节浮现出来。
斑驳的绿色墙裙，高度大约一米二，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公共建筑常见的样式。墙裙以上的墙面是更浅的米黄色，大片墙皮脱落，露出下面深灰色的砖体。墙角有厚厚的蛛网和灰尘堆积。
水泥地面粗糙不平，有明显的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深色污痕，还有一些零星散落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黑色碎屑。
房间不大，大约十几平米。除了进来的那个门（双扇老式木门，漆皮剥落），对面墙上还有一扇窗户。窗户很高，接近天花板，是那种竖长的、带有铁栅栏的老式钢窗，玻璃脏污破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景象，但从光线质量和灰尘漂浮的轨迹看，窗外似乎是一个封闭的天井或者狭窄的巷道，缺乏直接日照。
房间内几乎没有家具，只有角落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类似废旧医疗器械支架或者铁床架的金属物，形状扭曲。
在靠近门口一侧的墙壁上，大约齐腰高的位置，似乎有一块颜色略深的方形区域，像是曾经钉过什么东西（可能是牌子、告示板）后来被取走留下的印记。
“停！”陈龙突然出声。
解雨臣立刻暂停画面。画面定格在那“东西”刚爬进房间、尚未转向镜头的瞬间，正好将其背部完全暴露，也清晰地展示了它身后门口附近的那片墙壁。
陈龙指着屏幕上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区域边缘：“放大这里。”
解雨臣操作设备，将那个局部放大。虽然画面粗糙，但放大后勉强能看清，在那块方形印记的右下角，紧贴着墙裙上缘，似乎有一行极其模糊、几乎被污渍覆盖的、用红漆或者类似颜料书写的字迹。
“好像是……数字？或者编号？”吴邪凑近屏幕，眯着眼睛辨认。
“是数字。”陈龙仔细看着那扭曲的笔画，“第一个字……像是‘3’或者‘8’……中间看不清……最后像是‘7’？也可能是‘1’……”
“3087？3817？”胖子猜测道。
“可能是房间编号，或者某种序列号。”解雨臣分析道，“这种格式，很符合当年一些特殊单位对房间或区域进行编号管理的习惯。”
“疗养院、精神病院、或者……某种研究所。”陈龙补充道，“格尔木疗养院在当年，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疗养机构。”
他想起裘德考笔记中零星提到的、关于“公司”在某些偏远地区设立“观察站”或“研究点”的记载。格尔木疗养院，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用来安置、观察甚至……研究西沙考古队那些出现异变的队员？
这个推测让吴邪的脸色更加苍白。如果真是这样，那录像带里那个非人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霍玲？或者其他某个队员？
“再看看窗户外面，能不能看出点什么。”陈龙继续道。
解雨臣将画面切换到那“东西”静止不动、面朝窗户方向的几帧（虽然它背对镜头，但头似乎微微仰起对着窗户）。通过脏污破碎的玻璃，勉强能看到窗外对面建筑的模糊影子——同样是斑驳的墙壁，同样高而窄的窗户，风格一致，距离很近。
“像是一个‘回’字形的天井建筑，中间是天井，四周是房间。”陈龙判断道，“这种布局有利于集中管理和……监视。在一些老式的监狱、精神病院或者封闭式研究所很常见。”
结合房间编号、建筑布局、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破败、压抑和淡淡的非人气息，陈龙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里就是格尔木疗养院，而且很可能是其中最核心、守卫最森严、后来也废弃得最彻底的区域。拍摄时间无法精确判断，但从录像带的老化程度和画面质量看，至少是十年前，甚至更早。”
吴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寄录像带的人，是想让我们看到这个……这个‘东西’，然后去格尔木疗养院找到它？或者……找到真相？”
“目的还不明确。”陈龙摇头，“可能是警告，告诉我们那里极度危险。可能是引导，那里有我们需要的线索。也可能是陷阱，想把我们引到那个‘东西’面前。但无论如何，格尔木疗养院是关键。那里很可能封存着当年西沙考古队异变后的真实情况，甚至可能还有幸存者——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状态存在着。”
他顿了顿，看向吴邪：“你还记得陈文锦留下的信息吗？她一直在躲避‘它’的追踪，调查真相。格尔木疗养院，会不会是她曾经待过、或者调查过的地方？这盘录像带，会不会是她，或者她信任的人寄出的？”
吴邪眼睛一亮：“有可能！文锦阿姨可能就在格尔木，或者知道格尔木的秘密！她想联系我们，但不敢直接露面，所以用这种方式！”
“也有可能是‘它’冒充文锦阿姨，引我们上钩。”胖子泼了盆冷水，“咱们得小心。”
“所以我们必须去，但要做好万全准备。”陈龙总结道，“装备、路线、接应、应急预案，一样都不能少。另外，我们还需要更多关于格尔木疗养院本身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花爷，这方面能帮忙吗？”
解雨臣点点头：“我会动用关系，尽可能搜集关于格尔木疗养院的建筑图纸、历史沿革、甚至当年的人员名单和事故记录。不过这种地方，很多资料可能已经被销毁或封存，需要时间。”
“另外，”陈龙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在刚才看录像带的时候，我体内的血脉，有了一点……别的感应。”
“别的感应？”吴邪和胖子都看向他。
“不是针对录像带或者格尔木的。”陈龙解释道，眉头微蹙，“是一种很微弱、很遥远的共鸣感，方向在西南，与格尔木的西北方向不同。感觉像是什么……与我血脉同源，或者与御龙氏密切相关的古老事物，被触动了，或者……正在‘苏醒’。”
西南方向？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广西巴乃！那里有张家古楼，有神秘的玉脉，还有盘马老爹讲述的诡异往事。难道陈龙的感应，指向那里？
“会不会是……张家古楼？”吴邪试探着问。
“不确定。”陈龙摇头，“张家与御龙氏同源，有可能。也可能是其他与御龙氏有关的遗迹或器物。这种感觉很模糊，无法精确定位，但确实存在。”
这个消息让情况更加复杂。格尔木的线索迫在眉睫，西南方向又出现了可能与御龙氏直接相关的新变数。
“兵分两路？”胖子提议，“天真和龙哥你去格尔木，我去西南那边探探风声？”
“不行。”陈龙立刻否决，“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西南情况不明，可能比格尔木更危险。而且，格尔木之行吉凶未卜，我们不能分兵。西南的感应先记下，等从格尔木回来，或者有更明确的线索后再做打算。”
他看向吴邪：“当务之急是格尔木。吴邪，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吴邪想了想，眼神坚定：“越快越好！小花那边资料一到，装备齐备，我们就出发！不能再拖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陈龙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分头准备。吴邪，你和小花保持联系，获取资料。胖子，你负责采购和准备装备，尤其要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那种东西’的器具，火焰、强光、声音驱散设备都要有。我……”
他顿了顿：“我明天去一趟‘金石古韵斋’，拜访那位金老先生。希望能赶在出发前，再多了解一些关于御龙氏上古符文和应对阴邪之物的知识，或许能用上。”
计划就此定下。三人离开解雨臣处，回到公寓，各自忙碌起来。
吴邪开始疯狂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格尔木和当年那批特殊疗养院的零星报道和学术文章（少得可怜），同时等待解雨臣的消息。胖子则一头扎进了潘家园和琉璃厂，凭借他的人脉和眼力，搜罗各种可能用得上的“传统”和“非传统”装备。
陈龙则独自一人，按照打听来的地址，前往位于西山脚下的“金石古韵斋”。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门口连招牌都没有，只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古篆写着“金石古韵”四个字，笔力苍劲。院子里很安静，种着几丛翠竹，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正坐在石桌旁，就着天光，用放大镜仔细观看一块黑乎乎的甲骨残片。
听到脚步声，老者抬起头，目光平和却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就是金老先生。
“晚辈陈龙，冒昧来访，想向金老请教一些关于上古铭文和纹饰的问题。”陈龙恭敬地行礼，直接说明来意，并将梁老写的引荐信递上。
金老先生接过信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陈龙几眼，目光在他脸上和手上停留了片刻（可能注意到了他异于常人的气血和手部特征？），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梁兄介绍来的？坐吧。你想问什么？”
陈龙坐下，拿出了他之前给梁老看过的拓片副本，以及他自己根据御龙氏遗迹中见过的符文，整理出的几个最具代表性、也与目前困境可能相关的复合符文图样（做了模糊处理，只展示结构和部分笔画）。
“金老，晚辈在研究一些偏远地区发现的古遗迹纹饰，遇到这几个难以解读的符号。梁老指点说您可能有所涉猎，特来请教。”陈龙将拓片和图样推到金老先生面前。
金老先生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起来。一开始，他的表情还算平静，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虚画着符文的笔画，眼神越来越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震惊？
“这……这些纹路……”金老先生放下放大镜，抬头看向陈龙，眼神锐利如刀，“年轻人，这些东西，你从哪里看到的？如实告诉我。”
陈龙心中一凛，知道瞒不过真正的行家。他斟酌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是在西南和西北几处极其隐秘、损毁严重的古祭坛和地下遗迹中发现的。晚辈对上古文化有些兴趣，也觉得这些纹饰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普通装饰的意义，可能与古老的祭祀、守护或者……封印有关。”
“祭祀？守护？封印？”金老先生喃喃重复，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忌惮，“你说对了一部分。但这不仅仅是纹饰，这是‘契文’！”
“契文？”陈龙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一种传说中，上古时期某些掌握着特殊力量、能与天地自然、甚至某些非人之物订立契约的氏族，所使用的核心符文。”金老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这种符文，兼具记录、约束、沟通和……防御或攻击的力量。它们不是写给人看的，是写给‘天地’、写给‘鬼神’、写给那些契约对象看的！你这些图样，虽然残缺模糊，但其中蕴含的‘意’和‘势’，非同小可！”
他指着陈龙绘制的其中一个复合符文（结合了“镇”、“御”、“雷”的意象）：“你看这里，笔锋走势如雷霆蓄势，结构如牢笼紧闭，这是典型的‘镇封’之契！还有这个，蜿蜒如龙，气息绵长，却又带着杀伐决断之意，这是‘守护’与‘诛邪’并存之契！”
金老先生越说越激动，苍老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这些东西，早已失传！只在最古老的、被历代视为荒诞不经的《山诲》、《归藏》残篇和某些早已被销毁的巫觋密录中，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年轻人，你发现的这些遗迹，非同小可！它们可能关系到一些早已被历史遗忘、却真实存在过的、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古老氏族！”
陈龙的心跳加速。金老先生的话，印证并极大地补充了御龙氏的设定！契文！与天地鬼神订立契约的符文！这完美解释了御龙氏血脉能力的一部分来源——他们的力量，或许并非天生，而是源于远古祖先与某种伟大存在（龙？地脉？）订立的古老契约，并通过血脉和特定的“契文”传承下来！
“金老，您是否知道，使用这种‘契文’的氏族，有没有特定的称呼？或者，流传下来什么相关的记载？”陈龙急切地问。
金老先生沉思良久，缓缓摇头：“记载太少，且多被视为神话传说。有说‘豢龙氏’，有说‘御气者’，有说‘守陵人’，还有说与更古老的‘巫咸国’、‘轩辕族’有关……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身上，似乎有某种与这些‘契文’隐隐呼应的气息。虽然很淡，很隐晦，但我研究这些东西一辈子，不会看错。年轻人，你的来历，恐怕也不简单吧？”
陈龙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恭敬地说道：“晚辈确实对一些古老传承感兴趣，也在追寻一些家族的往事。多谢金老指点，让晚辈茅塞顿开。不知金老这里，是否有关于这些‘契文’更具体的典籍或拓片，可供晚辈研习？晚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金老先生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我这里没有。这种东西，有伤天和，也容易招来祸患，历代收藏者都讳莫如深，流传下来的极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可能的方向。如果你真的决心追寻下去，或许可以留意一下‘滇南古巫’和‘巴蜀秘地’的传说，那里可能残留着一些更接近原始的痕迹。另外……”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小心‘它’。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力量，不是凡人应该触碰的。”
又是“它”！连金老先生这样深居简出的学者都知道，并且讳莫如深！
陈龙心中警铃大作，郑重地点头：“晚辈谨记。”
离开“金石古韵斋”，陈龙的心情既振奋又沉重。振奋的是，从金老先生这里得到了关于“契文”的关键概念，对御龙氏的力量体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还得到了“滇南古巫”、“巴蜀秘地”的新线索。沉重的是，“它”的阴影似乎无处不在，连金老先生都如此忌惮。
他回到公寓，吴邪和胖子还没有回来。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整理着思绪。格尔木之行危险重重，但现在有了“契文”的概念，或许他可以在现有的装备上，尝试刻画一些简易的、具有“震慑”、“守护”或“破邪”意向的符文？不一定需要血脉之力完全激活，哪怕只有一丝气息附着，可能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在他思考如何将新获得的知识应用到实战中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吴邪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龙哥！不好了！三叔……三叔他留了张纸条，一个人去格尔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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