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像水,又像冰。阿瑞斯穿过去的瞬间,世界失去所有声音。
他坠入一片白。
不是纯白,是那种旧羊皮纸经年累月褪成的、泛黄的米白。空气里有尘埃漂浮,每粒尘埃都在发光,缓慢旋转,像微观的星系。他站稳时,发现脚下不是地面,是巨大的书页——纸张柔软如绒,墨字在脚下流淌,组成他读不懂的古老符文。
前方,溪谷重现。
但这次不是记忆场景。是立体的、可触摸的溪谷,缩放在这个白色空间中央,像精心制作的沙盘模型。年轻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还坐在溪边石上,但两人静止不动,像琥珀里的昆虫。
阿瑞斯走近。他的脚步在书页上发出沙沙声,像翻页。
“这是他们的故事。”一个声音说。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是从书页里渗出,从每粒发光的尘埃里震动出来,“被写下来,被封存,等人读。”
阿瑞斯转头。溪谷模型旁浮现第三个人影——模糊的轮廓,像用铅笔轻轻勾勒,随时会擦掉。轮廓慢慢清晰,变成年长的、现在的阿瑞斯自己。
未来的他坐在第三块石头上,膝盖上摊开一本书。书页空白。
“你是谁?”阿瑞斯问。
“我是你可能成为的样子。”未来的他抬起头,眼神里有种阿瑞斯陌生的疲惫,“如果你选择‘读故事’而不是‘改故事’的话。”
他合上书,封面浮现那三行信的字迹,但墨色新鲜,像刚写。
“外面,”阿瑞斯看向来处——那里没有镜子,只有一片晃动的、像水帘的光幕,“汤姆在等我。”
“汤姆在战斗。”未来的他说,手指轻点书页。页面浮现画面:玫瑰园里,阴影已凝聚成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不断变换的轮廓,时而像邓布利多,时而像格林德沃。汤姆背靠镜框,魔杖划出银色屏障,屏障在阴影撞击下裂开蛛网纹。
月光菇在他脚边疯狂闪烁,蓝光刺眼。
阿瑞斯心脏一紧。
“你得快点选。”未来的他站起来,走向溪谷模型。他伸手触碰年轻邓布利多的肩膀——模型里的红发少年忽然转头,蓝眼睛看向阿瑞斯。
真的在看。不是记忆回放,是透过时间与空间的对视。
“阿不思在等。”模型里的格林德沃也动了。他没起身,只仰头,异色瞳锁住阿瑞斯,“等一个答案。一个当年我们都没给的答案。”
“什么答案?”
“房子该怎么盖。”年轻格林德沃说,声音直接从模型传来,清晰得像在耳边,“用谁的石头?打多深的地基?窗户开向哪里?”
年轻邓布利多接话:“还有……住几个人。”
两人同时看向阿瑞斯。
沉默在白色空间里膨胀。尘埃旋转加速,发出极细的嗡鸣。
阿瑞斯走向溪谷模型。他没碰那两块大石,而是蹲下,手指伸进微缩的溪流——水冰凉,真实得不像幻觉。他从溪底摸起一块鹅卵石,不大,灰白色,表面光滑。
“石头。”他说,把鹅卵石放在两块大石中间的空地,“第三块石头。”
年轻格林德沃挑眉:“然后?”
“然后……”阿瑞斯从怀里掏出那封回信。不是复制品,是原件,墨绿色丝带在白色空间里绿得扎眼。他把信放在鹅卵石上。
信接触石头的瞬间,纸张开始燃烧。
不是焚毁,是燃烧成银色灰烬。灰烬不散,悬浮上升,在空中重组——重组成新的字句。不是阿瑞斯写的那三行,是更多,一段完整的、他从未写过的文字:
“地基用两种石头打,裂缝用第三种石头填。”
“窗户开向所有方向——既看过去,也看未来。”
“住三个人。两个盖房子的,一个让房子不只是房子的人。”
灰烬字句在空气中停留三秒,然后洒落,像雪,覆盖整个溪谷模型。模型开始生长——玫瑰从溪边冒出,不是半枯的,是鲜红的、带刺的、怒放的玫瑰。石桌从地下升起,桌上出现那局未下完的棋。
还有第三张凳子。
简陋的木凳,摆在桌侧。
年轻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对视。没有对话,但阿瑞斯看见某种东西在他们之间传递——不是和解,是承认。承认这个闯入他们故事的孩子,正在写他们没敢写的章节。
模型突然震动。
白色空间边缘裂开黑色缝隙。缝隙里涌进玫瑰园的景象——汤姆的屏障碎了,阴影扑向他。月光菇炸开,蓝光碎片四溅。
“时间到了。”未来的阿瑞斯说,身影开始淡化,“故事一旦开始改,旧页码就会反抗。外面那个……是这本书的免疫系统。”
他完全消失前,手指指向溪谷模型里的第三张凳子:
“坐上去。或者……”
“毁掉它。”
选择摆在面前。
阿瑞斯看向光幕。汤姆的身影在阴影中时隐时现,魔杖光芒一次次炸开,但阴影每次碎裂又重组,越来越近。
他转头看模型。年轻父辈们还在等他。等一个决定。
契约连接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楚——不是物理伤害,是断裂感。汤姆在强行切断同步,为了保护他不被战斗波及。
那个动作里的决绝,让阿瑞斯做出选择。
他没坐凳子。
他推倒了模型。
不是毁掉,是推倒——溪谷、石头、玫瑰、棋局,所有部件散落,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块石头原来属于谁,哪丛玫瑰原来长在何处。
然后他开始重建。
用散落的碎片,搭建新的结构:不是房子,不是花园,是一座桥。简陋的、摇摇欲坠的桥,跨过微缩的溪流,连接原本隔岸相望的两块大石。
桥中央,他放下那枚铜纳特。
做完这一切,白色空间开始崩塌。书页从脚下撕开,裂缝蔓延。光幕剧烈波动,汤姆的身影清晰了一瞬——他回头看向镜子方向,嘴唇动了动。
阿瑞斯读懂了。
“跑。”
他冲向光幕。
穿过瞬间,冰冷重新裹住全身。玫瑰园的气味涌进鼻腔——腐烂花瓣、潮湿泥土、还有某种甜腻的、像烧焦蜂蜜的味道。
他跌出镜子。
汤姆接住他。冲击力让两人后退三步,撞上石桌。棋局震落,棋子滚了一地。
阴影在他们面前凝聚成形。
这次它有脸了。
半张邓布利多,半张格林德沃,缝合线在额头正中,像道闪电疤痕。它开口,声音重叠:
“故事……不能改……”
汤姆举起魔杖。阿瑞斯也举起。
但阴影没攻击。
它看向倒塌的镜子——镜面碎了,液体流了一地,在月光下像黑色血液。然后它看向阿瑞斯,那双拼凑的眼睛里有种近乎悲伤的东西。
“你……”它说,声音忽然只剩邓布利多那半,“选了桥。”
阿瑞斯点头。
阴影沉默。玫瑰园陷入死寂。
然后它开始消散。不是被击败,是自我瓦解,像沙堡被潮水带走。每片消散的黑暗里,都传出极轻的、重叠的叹息。
最后一片黑暗消失时,地面出现两样东西。
一枚金色怀表,表盖刻着“G.G. + A.d.”,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
和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墨迹新鲜。
汤姆捡起羊皮纸,展开,读出声:
“桥比房子难建。”
“但值得。”
“——给垒第三块石头的人”
没有署名。
只有滴在纸角的、已经干涸的水渍。不知是溪水,还是别的什么。
阿瑞斯弯腰捡起怀表。表壳温热,像刚被人握在手里。
他打开表盖。
里面没有指针。
只有一面小镜子。镜中,年轻的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并肩站在溪边,没看彼此,但肩膀相碰。他们身后,第三个人的模糊影子正在浮现——还看不清脸,但轮廓熟悉。
阿瑞斯合上表盖。
远处传来鸡鸣。天要亮了。
汤姆的手搭上他肩膀,很紧。
“该回去了。”汤姆说,声音嘶哑。
阿瑞斯点头,把怀表放进皮袋。
转身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玫瑰园。
晨光初现,照在那些半枯的玫瑰上。但在枯枝深处,他看见——翠绿的新芽,又长高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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