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入股契约送到铺子那日,京城下了场薄雪。
叶凌薇坐在暖阁里,一字一句看着契约条款。春儿端着热茶进来,见她神色凝重,轻声问:“大小姐,可是契约有问题?”
“恰恰相反。”叶凌薇放下契约,指尖轻叩桌案,“这契约……太优厚了。”
春儿凑过来看。
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林澈入股三千两白银,只要三成红利,不参与经营,不干涉决策。铺子所有事务仍由叶凌薇全权做主。
“这哪是入股,”春儿咋舌,“分明是送钱。”
叶凌薇没说话。
她想起三日前茶楼里,林澈那句“我等你”。这份契约,是他无声的承诺——钱给你,人给你,时间也给你。
“周贵回来了吗?”她问。
“刚回来,在前头清点药材呢。”春儿道,“说是有批江南的药材今早刚到码头,他亲自去接的货。”
叶凌薇起身:“我去看看。”
铺子后院,周贵正指挥伙计卸货。十几个大木箱堆了半院子,药材的清香混着冬日的寒气,在空气中弥漫。
“大小姐!”周贵见她出来,忙擦擦手迎上来,“您看,这批货成色极好。当归、黄芪、党参,都是上品。价格还比市价低两成。”
叶凌薇打开一个木箱,捻起一片当归闻了闻。
“是江南陈记的货?”
“正是!”周贵压低声音,“陈老板说了,以后咱们要货,随时去取。价格按老主顾算,账期还能宽限三个月。”
这自然是林澈的安排。
叶凌薇心里清楚,却没点破。只问:“铺子里现在有多少现银?”
“账上还有八百两。”周贵从怀里掏出账本,“粥棚那边每日开销十五两,药材铺这边进货花了三百两。若是按林公子的契约,那三千两到账,咱们就能……”
“就能开分店。”叶凌薇接过话。
周贵眼睛一亮:“大小姐早有打算?”
“嗯。”叶凌薇合上账本,“城东那片新开的市集,有铺面在招租。我前几日去看过,位置不错,客流也多。”
“可咱们人手不够啊。”春儿担忧道。
“人不够就招。”叶凌薇语气果断,“周贵,你明日起,去人市看看。要手脚麻利、识字的,最好懂些药材。月钱比别家高一成,但有一条——身家要清白,来历要清楚。”
“明白!”
“还有,”叶凌薇又道,“粥棚那边,从明日起加一顿午饭。”
春儿和周贵都愣了。
“大小姐,咱们现在……”周贵欲言又止。
“我知道,银子紧。”叶凌薇看向院中飘落的雪花,“但天冷了,那些排队领粥的百姓,好些人一天就指望这一顿热食。加一顿馒头咸菜,花不了太多钱。”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就当……替我父亲积福。”
周贵眼眶一热,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
三日后,城东新铺正式开张。
铺子取名“济世堂”,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叶凌薇没搞什么隆重仪式,只让伙计在门口支了个牌子:新店开张,三日义诊。
这主意是林澈来信提的。
信上说:“施药不如施医。百姓最缺的不是药材,是看得起病的大夫。”
叶凌薇深以为然。她从城南请了位老大夫,姓秦,医术不错,性子也和善。秦大夫原本在自家小院坐诊,生意清淡。叶凌薇许他双倍诊金,还承诺药材成本价供给,老人家二话不说就搬来了。
开张第一日,义诊牌子刚挂出去,门口就排起了队。
大多是穷苦百姓,有些病拖了许久,舍不得花钱看大夫。秦大夫耐心问诊,伙计按方抓药,叶凌薇亲自在柜台后看着。
中午时分,来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孩子约莫三四岁,小脸烧得通红,在母亲怀里蔫蔫的。妇人衣衫单薄,冻得嘴唇发紫,一进门就跪下了。
“求大夫救救我儿……他烧了两天了……”
秦大夫连忙扶起她,给孩子把脉。
“是风寒入肺。”秦大夫眉头紧锁,“得赶紧退烧,再拖就麻烦了。”
他开了方子,伙计抓了药。妇人摸着空瘪的荷包,眼泪直掉:“我……我没带够钱……”
“义诊期间,诊金药费全免。”叶凌薇温声道,“你先带孩子去后院,那里有间空房,生了炉子,暖和。春儿,你去帮着煎药。”
妇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春儿煎药回来,小声对叶凌薇说:“那妇人姓王,丈夫去年病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靠给人洗衣过活。孩子病了,她把最后几个铜板买了碗粥,自己饿了两天了。”
叶凌薇沉默片刻:“去灶间拿些馒头,等她孩子吃了药,让她也吃点。”
“哎。”
这一幕,被对面茶楼上的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叶凌薇新开的铺子?”柳侧妃的堂兄柳文彬放下茶杯,脸色阴沉。
他身旁坐着个瘦高男人,三角眼,山羊胡,正是柳家从江南请来的掌柜,姓胡。
“正是。”胡掌柜眯着眼,“东家,这女人不简单。义诊三日,光是药材成本就得近百两。她这是要赚名声。”
“名声能当饭吃?”柳文彬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银子可烧。”
“东家,不可小觑。”胡掌柜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她这铺子的药材,都是从陈记进的。陈记的老板陈康,是镇北将军旧部。这里头……恐怕有林家的影子。”
柳文彬脸色更难看。
柳家与林家素无往来,甚至因朝堂政见不同,隐隐有些不对付。若叶凌薇真搭上了林家,事情就棘手了。
“胡掌柜,”柳文彬敲敲桌子,“你在江南那些手段,也该使出来了。”
胡掌柜会意:“东家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保准让她这义诊,办不下去。”
---
济世堂的义诊办到第二日,口碑已经传开了。
百姓口口相传,说城东开了家善心药铺,大夫好,药也实在。来的人越来越多,秦大夫从早忙到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叶凌薇也在铺子里帮忙。她虽不懂医术,但识药材、会算账,抓药收钱招呼客人,样样做得妥帖。
傍晚时分,人渐渐少了。
叶凌薇正要让伙计关店门,外头突然闯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汉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进门就嚷嚷:“哪个是掌柜?”
周贵迎上去:“客官有何事?”
“我娘在你们这儿抓了药,吃了上吐下泻!”汉子把一包药摔在柜台上,“你们卖假药!害人命!”
这一嗓子,把还没走的几个病人都惊住了。
叶凌薇从柜台后走出来,神色平静:“客官莫急。药方可带来了?是哪位大夫开的方子?”
“就是你们这儿那个老大夫!”汉子指着正在收拾药箱的秦大夫,“我娘今早来看诊,回去吃了药,下午就不行了!现在人还躺在家里,你们说怎么办!”
秦大夫走过来,拿起药包闻了闻,又仔细看了药材。
“这药……不对。”秦大夫眉头紧皱,“我今早确实给一位老太太看过诊,开的是温补的方子。但这包里的药材,有几味药性猛烈的,我绝不可能开。”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汉子瞪眼。
“是不是诬陷,去你家看看病人便知。”叶凌薇突然开口。
汉子一愣:“什么?”
“既然您母亲病重,我们自然要去探望。”叶凌薇语气从容,“周贵,去备车。春儿,把咱们药箱带上。秦大夫,劳您走一趟。”
那汉子没想到叶凌薇会是这反应,一时语塞。
“怎么?”叶凌薇看着他,“客官不是说母亲病重吗?还是说……您不敢让我们去?”
门外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汉子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去就去!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
马车穿过几条巷子,在一处破败的小院前停下。
汉子引着叶凌薇几人进屋。屋里阴暗潮湿,炕上躺着个老太太,盖着破被子,脸色确实不好。
秦大夫上前把脉,片刻后,眉头皱得更紧。
“老太太不是吃错药。”秦大夫沉声道,“是受了寒,又没吃上热饭,身子虚。我今早开的方子是对症的,只要按时吃药,好好休养,三五日便能好转。”
“那这药……”叶凌薇看向汉子带来的药包。
秦大夫重新检查,突然从药包里捻出几片深褐色的药材碎片。
“这是巴豆。”秦大夫脸色一沉,“我开的方子里根本没有这味药。老太太若是吃了这个,不上吐下泻才怪。”
屋里一片寂静。
汉子额角冒汗,眼神闪烁。
叶凌薇走到炕边,轻声问老太太:“老人家,今早的药,您是怎么煎的?可是您儿子亲手煎的?”
老太太虚弱地睁开眼,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叶凌薇,欲言又止。
“娘,您说啊!”汉子急了。
“是……是我自己煎的。”老太太声音微弱,“但我眼神不好,抓药的时候……好像多抓了一味。”
“多抓了一味?”秦大夫追问,“药是从哪儿拿的?”
“就……就从药铺拿回来的……”老太太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叶凌薇心中了然。
她起身看向那汉子:“客官,您也听见了。是老太太自己抓错了药,与我们济世堂无关。”
“那……那也可能是你们药抓错了!”汉子还在强辩。
“我们每副药抓完,都会让抓药的伙计和核对的人签字画押。”叶凌薇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今早所有抓药的记录都在这里。您母亲姓甚名谁,我查查便知。”
汉子这下彻底慌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周贵跑进来,低声道:“大小姐,外头来了几个地痞,说要讨说法,说他们家也有人吃咱们的药吃坏了。”
叶凌薇眼神一冷。
她走到院中,果然看见五六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堵在门口,嚷嚷着要砸店。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诸位。”叶凌薇提高声音,压过喧闹,“济世堂开张两日,看诊抓药都有记录。哪位觉得药有问题,现在就把人带来,咱们当场对质。若是我们错了,我叶凌薇十倍赔偿,当众赔罪。若是有人故意诬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地痞:“那咱们就去衙门说理。京兆尹陈大人最恨诬告,一旦查实,诬告者杖三十,流放五百里。”
这话一出,几个地痞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收了钱来闹事,哪敢真去衙门。
正僵持间,巷口忽然传来马蹄声。
一队黑衣护卫策马而来,为首之人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暮色中扬起。
是林澈。
他走到叶凌薇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谁要闹事?”
那几个地痞一见这架势,吓得腿都软了。京城谁不认识镇北将军府的林公子?那是真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
“误会……都是误会……”带头的地痞连连摆手,“我们走,这就走。”
一群人作鸟兽散。
院子里那汉子也想溜,被周贵一把抓住:“去哪儿?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林澈转身看向叶凌薇,眼中有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叶凌薇摇头,“你怎么来了?”
“听说有人闹事。”林澈简短道,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声音低了几分,“下次遇到这种事,让人去叫我。”
叶凌薇心头一暖,却只说:“我能处理。”
林澈没再坚持,转而看向那汉子:“说吧,谁指使你的?”
汉子扑通一声跪下了:“林公子饶命!是……是胡掌柜!柳家绸缎庄的胡掌柜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来闹事……他说事成之后再给十两……”
围观的百姓哗然。
“柳家?是柳侧妃娘家那个柳家?”
“太缺德了!人家好好做善事,他们使这种下作手段!”
“以后再也不去柳家铺子买东西了!”
林澈看向叶凌薇:“你打算怎么处理?”
叶凌薇沉默片刻,走到那汉子面前:“那十两银子呢?”
汉子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钱袋。
叶凌薇接过,走到炕边,轻轻放在老太太手里:“老人家,这钱您拿着,买些吃的,好好养病。”
老太太愣住,眼眶红了。
“至于你,”叶凌薇看向汉子,“今日之事,我不报官。但你记住,做人要有良心。你母亲生你养你不易,你拿她当幌子做这种缺德事,夜里睡得着吗?”
汉子羞愧得抬不起头。
---
回济世堂的马车上,叶凌薇一直沉默。
林澈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疲惫的侧脸,终于开口:“柳家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叶凌薇抬眼看他,“今日多谢你。”
“不必。”林澈顿了顿,“但我有句话要说。”
“你说。”
“做生意,尤其是做好事,不能只靠善心。”林澈语气认真,“你得有自保的能力。今日我能来,明日呢?后日呢?”
叶凌薇听懂了:“你是说……护卫?”
“我已经安排好了。”林澈道,“从明日开始,济世堂和粥棚那边,各派两个护卫。都是退伍的老兵,可靠,身手也好。”
叶凌薇想拒绝,但想到今日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费用从我分红里扣。”她说。
林澈看她一眼,没反驳:“随你。”
马车停在济世堂后门。
叶凌薇下车前,突然转身:“林澈,你为我做这些,值吗?”
夜色里,林澈的眼神深邃如潭。
“值不值,我说了算。”他声音低沉,“叶凌薇,你只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查。你的生意,我会帮你守。你只管往前冲,后面有我。”
叶凌薇喉头哽住。
许久,她轻声说:“好。”
这个字,重如千斤。
她转身进了院子,没有回头。
林澈站在马车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翻身上马。
护卫队长凑过来:“公子,柳家那边……”
“给胡掌柜的仇家递个信。”林澈淡淡道,“就说,胡三在京城,住柳家西院。”
“是!”
马蹄声踏破夜色。
林澈回头看了眼济世堂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柔光。
凌薇,你想要的商业帝国,我陪你建。
你想要的公道,我陪你讨。
多久我都等。
---
三日后,柳家绸缎庄出事了。
胡掌柜在江南的老仇家找上门来,当街揭穿他三年前贪墨货款、逼死伙计的旧事。消息传开,柳家铺子门可罗雀。
柳文彬气得砸了书房,却无计可施。
而济世堂的义诊圆满结束,名声彻底打响。
叶凌薇趁热打铁,在城南又开了家分店,专售平价药材。她还从领粥的百姓中,挑了十几个手脚勤快的妇人,教她们处理药材,按月发工钱。
粥棚那边,加午饭的消息传开后,来的人更多了。
叶凌薇索性租下隔壁院子,摆上长桌长凳,让百姓能坐着吃口热饭。她还请了两位绣娘,教那些妇人做些针线活,成品放在铺子里代卖,收入归她们自己。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银子。
林澈入股的三千两,如雪中送炭。
月底盘账那日,周贵捧着账本,手都在抖。
“大小姐……咱们……咱们这个月,净盈利五百两!”
叶凌薇接过账本,仔细看了一遍。
济世堂两家铺子,虽然药材利润薄,但走量大。粥棚那边支出多,可带来的名声效应,无形中拉动了铺子的生意。再加上绣品代卖抽成,竟真有了盈利。
“拿出两百两,给秦大夫和伙计们发赏钱。”叶凌薇合上账本,“剩下的,继续进货。下个月,咱们再开一家。”
春儿忍不住问:“大小姐,咱们开这么多铺子,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就请人。”叶凌薇看向窗外,“我要让京城百姓知道,叶家的女儿,不仅能撑起一个家,还能养活更多的人。”
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春儿忽然想起半年前,大小姐跪在侯爷灵前,哭得几乎昏厥的模样。
那时的小姐,柔弱得像风中芦苇。
现在的她,却已能撑起一片天。
“对了,”叶凌薇想起什么,“林公子那边,分红送去了吗?”
“送去了。”周贵道,“按三成算,是一百五十两。林公子只收了一百两,说剩下的让咱们留着周转。”
叶凌薇垂下眼睫。
他总是这样,处处为她着想。
“周贵,你明日去一趟林府。”她轻声道,“就说……下月初三,我在老地方等他。有事相商。”
“是。”
周贵退下后,叶凌薇独自坐在暖阁里。
窗外又飘起了雪。
她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玉佩——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上面刻着一个“叶”字。
“父亲,”她低声说,“您看见了吗?女儿没有倒下。女儿在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那些害您的人,女儿一个都不会放过。”
“您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京城的屋檐街巷。
济世堂的灯火,在冬夜里亮如星辰。
粥棚的热气,温暖了无数寒夜。
而那个曾跪在灵前哭泣的少女,已悄然成长为能搅动风云的商界新星。
她的帝国,才刚刚开始。
她的复仇,也远未结束。
但这一次,她不再孤单。
有一个人,始终站在她身后。
无论风雨,无论黑夜。
等她回头时,他总在那里。
这就够了。
喜欢侯府煞神:重生归来无人敢惹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侯府煞神:重生归来无人敢惹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