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赵恒推开明黄色的殿门时，正看见侍立阶下的枢密使李崇彦捧着鎏金奏匣踉跄趋前。霜花凝在对方的貂裘上，宛如缀满寒星的碎玉，却掩不住那份从千里之外裹挟而来的杀伐之气。
“陛下，狼族昨夜袭扰云漠三镇，掠走刍粟万石，边军伤亡三百余人。”李崇彦单膝触地的瞬间，奏匣上的龙纹在晨光里划出凛冽的弧线。
赵恒接过奏折的手指顿了顿。宣政殿铜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云漠草原的枯骨上。他想起二十年前父皇御驾亲征时，狼族还是个被其他部落欺压的小族群，如今那份墨迹未干的战报上，苍狼的名字已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这个自称草原苍狼转世的蛮族首领，竟在短短五年间统一了七部，将松散的游牧部落锻造成了锋利的弯刀。
“传旨，着云漠经略使王显固守待援，不得主动出击。”御座龙椅的扶手被掌心捂出淡淡的汗渍，赵恒望着殿外盘旋的苍鹰，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另遣内侍省都知张承训携金帛前往狼族王庭，就说朕念及边地苦寒，特赐苍狼可汗冬衣千袭。”
李崇彦猛地抬头，朝服上的玉带撞出清脆的声响：“陛下！狼族已占破天荒三座烽燧，此刻安抚无异于养虎为患！”鎏金佩鱼在他胸前剧烈晃动，映出满脸的难以置信。
“养虎？”赵恒忽然轻笑出声，案上堆叠的奏折簌簌震颤。他抽出其中一份，墨迹未干的字迹里还带着草原的风沙气息——那是细作传回的密报，苍狼昨夜突袭时，右翼的白狼部并未如约出兵。“李卿可知，苍狼帐下的七部首领，有五人是被他用刀架着脖子才肯结盟？”
铜漏滴答声中，赵恒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银亮的轨迹。从云漠三镇向北延伸的虚线，像蛛网般密布在狼族王庭周围，每个墨点都代表着潜伏的暗桩。当指尖停在标注着“苍狼牙帐”的红点时，他忽然想起太子赵衡昨日在资善堂讲《孙子兵法》时说的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陛下圣明。”李崇彦望着舆图上那些隐秘的标记，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出银光。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校尉，曾亲眼看见先帝在狼族老营缴获的破旧狼皮旗，那时谁能想到，这群食不果腹的蛮族竟会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
暮色四合时，张承训带着浩荡的车队驶出长安城门。赵恒登上城楼，看见队伍扬起的烟尘与落日熔金般的余晖交织，像极了云漠草原上常年不散的狼烟。侍立身旁的太史令忽然低声惊呼，指向西方天幕——一颗赤星正从狼星旁骤然亮起，拖着血色长尾划破苍穹。
“天垂象，见吉凶。”太史令的声音发颤，手中的龟甲突然迸出裂纹，“此乃兵戈之兆啊陛下！”
赵恒没有回头。他想起细作密报里说，苍狼每次出征前都会杀三岁孩童祭旗，用鲜血染红那面缀满铜铃的黑色狼旗。此刻那些铜铃或许正在草原上叮当作响，像催命的符咒，又像叩击帝国边防的重锤。
“传谕钦天监，今夜起严密监测狼星动向。”城垛上的积雪簌簌坠落，赵恒的目光掠过茫茫雪原，“告诉张承训，若苍狼问及出兵之事，便说朕的刀，只斩不听劝的狂徒。”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城头，将他明黄色的龙袍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未央宫剪影在暮色中渐次模糊，恍惚间，赵恒仿佛看见父皇破天荒的身影正站在宫墙上，手中握着那柄饮血无数的玄铁剑。当年父皇用这把剑削平群雄，如今他却要学着用更柔软的丝线，去缚住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
三更时分，张承训的信使快马抵达云漠。当苍狼在牙帐里撕开锦缎包裹的冬衣时，浓烈的丝绸香气与帐外的血腥气诡异地交融。他摸着那些绣着云纹的绸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的铜铃疯狂摇摆。
“南朝皇帝以为几件衣裳就能困住苍狼？”锋利的骨刀划破丝绸，露出里面雪白的狐裘，“告诉那个穿龙袍的小儿，明年此时，破天荒要他用长安的锦绣来铺破天荒的狼穴！”
篝火在帐外噼啪作响，映着帐内七部首领各异的神色。白狼部首领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玉佩，那是昨夜张承训的密使塞给他的信物——南朝皇帝承诺，只要他能拖住苍狼的脚步，云漠草原的肥美草场将永远属于白狼部。
而此刻的紫宸殿，赵恒正对着烛光批阅奏折。狼族各部首领的画像在案上排开，每个名字旁都标注着详细的情报：谁与苍狼有杀父之仇，谁觊觎着相邻部落的牧场，谁的儿子正在长安太学读书。李崇彦轻手轻脚地添上灯油，看见陛下用朱笔在苍狼画像的额头上画了个圈，旁边批注着：“孤狼难久，群狼易散。”
铜漏滴过子时，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赵恒搁下笔，望向星空——那颗血色星辰依旧明亮，却似乎偏离了狼星的轨道。他想起父皇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帝王之术，是让敌人的刀，先砍向他们自己。
案头的青瓷瓶里，一支来自云漠的狼毫笔静静躺着。笔杆上的狼牙雕刻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极了此刻潜伏在黑暗中的万千杀机。赵恒缓缓转动笔杆，在狼族舆图上白狼部的位置，轻轻点下一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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