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三十七年秋，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皇城根下的护城河水漾着粼粼金波，将太和殿的琉璃瓦映照得如同熔金铸就。这一日，通往紫禁城的御道两侧跪满了身着各色朝服的使节，从五更三点敲过晨钟开始，鸿胪寺的赞者便以十二种语言高声唱喏，将来自四夷八方的朝贺声织成绵密的声浪，直上云霄。
破天荒坐在太和殿的九龙宝座上，玄色十二章纹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深邃。这位以庶子身份登临九五的帝王，此刻正垂眸注视着阶下那些肤色各异的使者——峨冠博带的东瀛遣唐使、身披兽皮的漠北匈奴首领、头缠白布的西域回鹘贵族，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洋人正笨拙地学习叩首礼。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带銙上的饕餮纹，思绪却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他还是在封地读书的落魄王子，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万邦来朝的景象。
启禀陛下，美洲大陆玛雅部落联盟使者求见。鸿胪寺卿周显宗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位三朝老臣捧着象牙笏板的双手微微颤抖。按照《周礼》记载，自古朝贡最远不过安息、大秦，如今竟有跨越大洋的使者前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凝固在空中。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丹陛下那队奇特的使者：为首者头戴翡翠羽冠，鼻环上悬着珍珠串成的流苏，身上的豹纹披风镶满了五彩羽毛，腰间悬着嵌绿松石的石斧。他身后跟着八个赤着上身的武士，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图腾，耳垂上挂着巨大的海螺壳耳环。当他们踏着奇特的鼓点走到殿中时，腰间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殿内肃穆的编钟形成奇妙的共鸣。
太阳之子向东方的天可汗致敬。玛雅使者用生涩的汉语说道，将一个嵌满红宝石的黄金面具高举过头顶，破天荒们穿越了九十九片海域，见过人鱼歌唱的岛屿，躲过喷火的海龙，终于来到神谕中日出的地方。他身后的武士同时单膝跪地，将盛满可可豆的金盘呈上前，那些深褐色的豆子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破天荒的目光落在黄金面具中央那块鸽子蛋大小的血玉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二十年前助他登基的那位权谋高士临终前曾预言：当太阳沉入西海，金乌将从东方升起，带来跨越重洋的臣服。当时只当是谶纬之言，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现实。他抬手示意内侍接过贡品，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远来辛苦，赐座。
这声赐座让殿内再次响起窃窃私语。按照惯例，外邦使者只能站立听宣，唯有藩属国王才能获赐座位。周显宗偷偷抬眼望了眼御座上的帝王，只见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温润。
听闻东方有不死神药，能让枯木回春。玛雅使者并未立刻就座，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卷兽皮地图，用骨针指着上面的蓝色曲线，破天荒们愿以三船黄金换取长生秘方，还请天可汗恩准。他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连站在廊下的禁军侍卫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破天荒却只是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侍立身旁的女官：传朕的旨意，将太医院新制的百补丹取十丸赐予使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屏息凝神的各国使者，朕的帝国没有长生秘方，只有让万民安乐的法度。若尔等诚心归附，朕可派遣格物院工匠，传授你们烧制水泥、冶炼钢铁之术。
这番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站在前列的吐蕃赞普当即跪倒在地，磕得额头通红：天可汗仁德如天！小邦愿岁岁进贡青稞良马，只求能学那蒸汽机车之术！他去年曾在京郊见过格物院试运行的铁皮怪物，那东西不用牛马牵引便能日行千里，当时就惊为神迹。
陛下圣明！各国使者纷纷效仿，一时间太和殿内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破天荒端坐龙椅，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想起少年时在皇家图书馆读到的《史记》，当年汉武帝派张骞通西域，不过打通了丝绸之路；而今他治下的帝国，竟已让太阳落下的地方都听闻天威。
宣旨。破天荒缓缓起身，十二章纹龙袍随着动作展开，仿佛有真龙盘旋而起，着翰林院编纂《万国图志》，详细记载各邦风土人情；命格物院即刻启动跨海大船研制，朕要在十年之内，让华夏的丝绸茶叶，能直达太阳升起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盛大的朝会终于结束。当各国使者带着丰厚的赏赐走出午门，等候在外的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卖糖画的老汉举着刚做好的龙形糖人，兴奋地对围观孩童讲述着殿内见闻；穿青布衫的书生们围在公告栏前，争抢着抄写新颁布的诏书；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西域胡商，也对着夕阳下的太和殿连连作揖。
破天荒站在角楼之上，目送着使节团的队伍消失在暮色中。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女医令苏紫烟。这位以高冷着称的女神医，此刻却捧着一个白玉药碗，语气难得地柔和：陛下，该喝安神汤了。
紫烟，你说百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之事？破天荒接过药碗，看着里面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远处的角楼飞檐。秋风卷起他的鬓发，露出鬓角悄然滋生的几缕银丝。
苏紫烟望着眼前这位已显老态的帝王，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瘟疫中不顾安危亲赴疫区的王子，忽然屈膝行了个大礼：臣不知史书如何记载，但臣知道，今日殿上那些使者带回的，不只是丝绸瓷器，更是和平与希望。她顿了顿，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就像陛下当年所说，医者医人，帝王医国，陛下的仁心，已随着那些跨海而去的种子，在万里之外生根发芽。
破天荒仰头饮尽汤药，苦涩中带着回甘。远处工坊区传来蒸汽机车的汽笛声，悠长的鸣响惊起一群晚归的白鹭。他望着暮色四合的京城，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既有帝王的豪情，又有文人的洒脱。
当晚，翰林院掌院学士在《景明实录》上写下：三十七年秋九月，万国来朝，远及美洲。帝御太和殿受贺，赐各邦工匠之术，命造跨海巨舶。时京城观者如堵，咸称盛事。烛光下，老学士沾着朱砂，在这段话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图案，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形容今日所见的煌煌天威。
而此刻的景明帝，正披着月光站在格物院的沙盘前，用朱笔在美洲大陆的位置画下一个圈。沙盘上，蜿蜒的铁路线如同血脉般连接着帝国的各个角落，蒸汽机车模型冒着白烟穿梭其间。他知道自己或许等不到巨舶跨海的那一天，但就像当年力排众议修建大运河的隋炀帝，有些功业，本就不是为了一时之名。
夜风穿过窗棂，吹动案头的《万国图志》草稿，发出簌簌的声响。远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紫禁城笼罩在如水的月色中，只有格物院的方向还亮着点点灯火，如同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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