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数道明黄圣旨相继颁下。
其一,赐婚汉王景筑与蔡氏嫡女蔡妙涵,定于今年冬月成婚;
其二,特准贤太妃于汉王大婚后,随子同赴封地颐养;
其三,谕令宫中今年小选暂予推迟,另待明旨。
要说景策最厌烦哪些人,礼部与御史台那几位整日劝他“广纳后宫以固国本”、倚老卖老的老臣,必是首当其冲。
自先帝孝期满一年起,这些人便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奏疏里翻来覆去皆是“开枝散叶”四字。大选因着国丧未久不便操办,他们退而求其次,屡次三番催着景策小选充盈后宫。
话里话外,无非是不愿见沈贵妃在后宫一家独大,再者沈氏圣眷优渥是不错,可这位娘娘入宫满打满算已一年有余,腹中迟迟还不见动静。这般情形,怎能不叫那些忧心“皇嗣空虚”的臣子们急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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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西偏殿。
贤太妃接过内侍恭呈的圣旨,指尖在“准随汉王赴封地”一行字上轻轻摩挲,眼底泛起复杂的水光。等看够了这简短的几行字,她低声对身边老嬷嬷道:“去库里将那对羊脂玉如意找出来,明日送去昭阳殿。”
老嬷嬷微微一愣,轻声提醒:“娘娘,那对如意是文端皇后当年赏的,您一直珍藏着。”
贤太妃摇了摇头,“正因为是文端皇后所赐,才更该送去。”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堂兄家的这女儿,比堂兄更懂如何在这宫里活着,也比本宫更懂如何让人心甘情愿地记着她的好。”
嬷嬷似懂非懂,不敢多问,只躬身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贤太妃展开圣旨又看了一遍,极轻地笑了一声。
“子基啊子基,”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阁轻声呢喃,“你总觉着,什么都得去争,去抢,才算到手……可你瞧,这世上偏偏有人不争不抢,路就在脚下铺好了。该得的,也一样没有少。”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都是命啊……”
紫宸殿。
景策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搁下朱笔。良辰适时递上一盏温好的蒙顶山茶,低声道:“陛下,穆尚书、鲁御史等人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说是有要事面陈。”
景策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啜了一口。
“告诉他们,”他抬眼,目光掠过窗外那片逐渐翻卷的杏花树,漫不经心道:“朕今日乏了,有话留到明天朝会上说。”
这几人称有要事面奏,说来说去,无非是盼他收回成命,再作斟酌,劝他今岁务必进行小选。
这怎么可能?
他心底只存着一个沈佳期,早在六七年前,他就已决定自己此生不会娶妻生子。而今阴差阳错与她走到如此局面,既然她在他身侧,那这中宫之位早晚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即便眼下沈佳期待他,或许仍是权术之思多过儿女之情,对权势的倾慕与渴求,仍浓于对他这个人的恋念。可他愿意等。等到她心里真正装下他的那一日,他会亲手将凤印交到她掌心,昭告天地册她为后。
至于她与沈氏一族所图,只要不摇动国本,不伤及社稷根基,他皆愿成全。
更何况如今,他分明察觉沈佳期待他的心意已在悄然转变,亦能觉出沈氏一族、尤其是沈充,未必真存僭越谋逆之心。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冰河渐融、春枝抽芽。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会允许选秀之事,来搅扰这来之不易的改变?
想到沈佳期,景策眸色变了变。
圣旨今日早朝方才颁下,散朝后他径直回了紫宸殿批阅奏章,早膳与午膳皆未来得及陪她用。她若得知朝臣又谏小选之事,是会一笑置之,还是会蹙起眉梢?
这些时日,沈充明显将权柄松了几分与他。真当独自执掌政务,他才惊觉奏章竟如雪片般堆积,琐碎繁冗至极,就连州县乡里的鸡毛蒜皮,那些官员也要每一具表上奏。直到此刻他恍然明白,从前沈充为他筛选过再呈上来的折子,已是剔去了多少冗杂碎务。
不过转念一想,从前经他亲手批阅的那些奏章,又何尝不是些琐碎无用之务?
所以他开始思量,是否该行一番革新,好生整顿这积弊已深的奏事之风。
与此同时,昭阳殿暖阁。
沈佳期正倚在窗边看着书卷,沉璧轻步进来,悄声道:“娘娘,外头递来消息,御史台有几位老臣已拟好了奏本,明日朝会上要再谏小选推迟之事。”
沈佳期目光未离书页,只悠然翻过一张,声音淡淡的:“由他们谏去。陛下既敢下旨,自然承得住这般压力。”
沉璧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沈佳期察觉到她的异样,侧首看她,轻笑:“怎么了?在本宫跟前,还要这样吞吞吐吐?”
沉璧抿了抿唇,低声道:“他们此番不仅以娘娘入宫至今未有所出为由,劝谏陛下广纳妃嫔、充盈后宫,还联名上奏,恳请陛下早日行大婚之礼,册立中宫。”
沈佳期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大婚么?
她垂下眼睫,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影。
当初她为赶在政局未稳时入宫,受先帝国丧之限,只能以贵妃之位入主明辉宫,仪同副后,但终究不是中宫。
而今国丧虽未满三载,却已可先行下旨册封。毕竟帝后大婚仪程浩繁,六礼诸备,少说也需一年半载细细筹备。且细算起来,大晋竟已接连四朝不曾行过帝后大婚之礼,先前几位帝王登基时,皇后与妃嫔大多直接从潜邸带入宫中,这凤冠霞帔、御道同辇的天地大礼,早已成了故纸堆里一段尘封的旧典,只在礼部档案深处,还留着些褪了色的仪注图样。
窗外阳光斜斜照在书页上,墨字有些晃眼。沈佳期轻轻合上书,指尖在光滑的封皮上抚过,良久未言。
沉璧见她沉默不语,心头也不好受,但她只能轻声宽慰着:“如娘娘方才所言,陛下会承住这些压力。纵使真有风波,还有沈公在朝中周全呢。”她知晓娘娘对陛下的心意,但也知晓娘娘入宫至今,尚未与陛下行过周公之礼。幸而陛下从不令彤史官近身详记,只让她们在册上留个侍寝的日子。
沉璧还想再宽慰几句,沈佳期却已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去取条薄毯来,本宫想歇会儿。”
沉璧敛起心思,轻声应道:“喏。”不多时便捧来一床软绒绒的云丝薄毯。
沈佳期将毯子裹在身上,蜷进贵妃榻里,阖上眼,脑海里想起入宫第一夜的光景———
素烛静静燃着,殿内不见半分彩绣明艳之色。婚服早已除去朱红金绣,只留青底暗纹,仪式亦从简而行,未设一宴。锦帐彩帷尽数撤去,唯有青纱帷幔沉沉垂落,将殿中笼得一片寂然。烛光下,她鬓边一支白玉簪冷冷生辉,身上那袭月色嫁衣以素线暗绣竹纹,无红无金,整个人宛如一尊浸在凉月里的薄胎瓷,清寂而易碎。
景策亲手掀开她的盖头,四目相对时,他眼底那簇压得极深的欣喜与眷恋,被她错认成了疏离与克制。她以为他不喜她,亦不喜她身后声名赫赫的沈氏,毕竟哪一位帝王,会情愿见权臣独揽朝纲?
于是在他开口前,她先一步出声,低着眉眼,声音稳得听不出一丝颤:“臣妾知道,允臣妾入宫并非陛下本意。如今身份骤改,陛下或许尚未习惯,臣妾亦然。圆房之事,暂且缓一缓罢。”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轻响,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抬起头,才听见一声低低的:“好。”
彼时她垂眸敛目,因此未曾看见他眼底那一片无声漫开的哀寂。
而这一缓,便是一年光景。
她自然无所出,尚未圆房,又如何能有?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当初那句话说得太急。可若不说,她又怕彼此之间只剩相敬如宾的疏离和尴尬。她是既盼着与他亲近,又怕这亲近来得太早、太轻,反将两人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的情分,全压碎了。
思绪浮浮沉沉,不知不觉间,逐渐在榻上浅浅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膳时分。
沈佳期悠悠转醒时,发觉身上又多覆了一条软绒绒的织金毯子,抬眼望去,景策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侧脸被烛光勾勒得沉静而专注。
“表哥?”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天早已墨透,宫灯次第亮起,“我竟睡了这样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景策搁下朱笔,起身走到贵妃榻边:“快要酉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她撑起身,薄毯从肩头滑落,“表哥怎不唤我醒来?”他定是特意过来陪她用膳的。
景策淡淡一笑:“唤了,只是你睡得沉,未应声。”其实没有唤她。他申时末便来了,见她蜷在榻上睡得恬静,呼吸轻匀,终是没舍得搅扰。恰好还有几叠奏章未阅,便让良辰一并搬了过来,才批了不过一小摞,她就醒了。
沈佳期狐疑地眨眨眼:“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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