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的余韵,比李承乾预想的消散得更快。
一个昭仪失宠,一个嬷嬷丧命,一个匠人前途尽毁,一个主事得势。对于庞大的宫城而言,这只是池塘里翻起的一朵稍大的浪花,很快就被新的涟漪覆盖。无人会将此事与远在崇文馆侧殿、年方六岁的太子联系起来。即便有零星传言提及“前朝旧饰”的不祥,或宫闱管理的疏漏,也只会归咎于柳昭仪的贪心与赵匠作的胆大妄为。
李承乾“看”着这一切发生,如同观看一幕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剧。他“听”到了柳昭仪宫中压抑的哭泣,赵匠作被拖走时的惨呼,吴主事得到嘉奖时那近乎僵硬的“忠诚”波纹。甚至,在事情传开后的几天,他隐约“感知”到父皇那庞大的玄黑漩涡边缘,曾掠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不耐与厌倦的波纹——对这些后宫琐事的厌烦,以及对宫规被触犯的本能不悦。但也仅此而已。漩涡的核心,依旧牢牢锁定在朝政、边防、以及……立政殿那团越来越稳定、却也似乎越来越“引人注目”的乳白色光晕上。
这次“实验”的结果,让李承乾对混沌珠力量的运用和“系统扰动”的效果,有了更精确的评估。他能编织“因”,能引导“势”,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果”。但最终引爆的烈度和影响范围,依然会受到系统自身复杂性的制约,并非完全可控。这既让他感到一丝挑战的兴奋,也让他更加冷静地认识到自身的局限——至少在目前,他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只是比其他棋子多了一双能看穿部分迷雾的眼睛。
风波平息,崇文馆的学业继续。时光在西偏殿的寂静与崇文馆的规律中,以一种近乎黏稠的方式流逝。李承乾不再满足于仅仅在侧殿内进行小规模的“波纹观察”和微型“扰动实验”。他的“感知触须”,开始更加大胆地、谨慎地,向着更广阔的区域延伸。
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立政殿的方向。
李泰的乳白色光晕,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无数人的殷切目光下,稳定地成长着。那股曾在他病危时闪现的、顽强的“锚定点”光芒,似乎随着身体的康复而内敛,却并未消失,反而与光晕本身融合得更加紧密,使得整个“波纹”结构呈现出一种远超寻常婴孩的“坚韧”感。这“坚韧”并非强壮,而是一种内在的、不易被摧毁的“存在感”。李承乾偶尔会“聚焦”过去,能“感觉”到那光晕对外界善意(如长孙皇后温柔的淡金色)的安然接纳,以及对某些无意中靠近的、带着探究或复杂情绪的“波纹”(如某些妃嫔或宫人)的本能疏离与微弱的“排斥场”。
很有趣。这个弟弟,似乎天生就懂得“筛选”环境。这让他比预想的,要稍微“耐玩”一点。
同时,李承乾也开始尝试将“感知”投向更前朝的方向。虽然距离和重重宫禁的阻隔,使得那些属于朝臣、将军、乃至地方大员的“波纹”极其模糊、混杂,难以分辨个体,但他能“感觉”到皇城前方那片区域的“集体意识场”——那是一片更加宏大、也更加嘈杂的“波纹海洋”。有的区域炽热明亮(锐意改革或积极进取的派系),有的沉凝厚重(保守持重的力量),有的晦暗涌动(各种利益的交织与博弈),还有大片大片的、代表中低层官吏和具体事务的、灰蒙蒙的“背景杂波”。
这片“海洋”的潮汐涨落,隐隐与父皇那玄黑漩涡的起伏形成呼应。当漩涡剧烈旋转(皇帝震怒或做出重大决策),前方的“海洋”也会随之掀起或高或低的浪潮;而当“海洋”深处积累起足够多的“暗流”或“压力”,也会反过来冲击漩涡的边缘,引发微妙的调整。
李承乾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模糊却宏大的“信息流”。他开始在脑海中,尝试构建一个更加立体的、动态的“帝国波纹态势图”。虽然大部分细节仍是空白,但主要的“力量区块”和“流动趋势”,已有了初步的轮廓。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西偏殿的窗棂投下的光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崇文馆的讲官换了几茬,侍读也因各种原因(长孙冲被家族安排更系统的学习,杜荷因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被调去习武)而更换,只有房遗直,依旧如古潭深水,稳稳地坐在李承乾身边,从总角孩童,长成了清秀少年。他的靛蓝色“深潭”波纹,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沉静渊深,那缕藏青色的“审视”也变得更加隐蔽而持久,仿佛已经成为他观察世界的一种本能方式。他对李承乾的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距离——恭敬,周到,绝不多言,也绝不失礼,如同一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镜子,只映照出对方愿意展示的部分。
李承乾也长大了。身量抽高了许多,依旧瘦削,但骨架渐渐有了少年的雏形。长期不见阳光的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漆黑,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人时没什么情绪,却总让不小心与之对视的人心头莫名一悸。他依旧保持着最“标准”的太子做派:学业中等偏上(足以交代,绝不冒尖),礼仪无可挑剔(如同精密的人偶),沉默寡言(除非必要,绝不开口)。在所有人眼中,这位太子殿下,像一件被精心修复、却依旧透着股陈年暮气的古董瓷器,规矩,安静,缺乏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气,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只有李承乾自己知道,在那苍白瘦削的躯壳之下,在那双幽深眼瞳的后面,是一片何等冰冷、活跃且日益“辽阔”的内心世界。
混沌珠随着他年龄和心神的增长,似乎也在缓慢地“成长”。它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和微弱干涉的“工具”,与李承乾意识的融合更加深入,仿佛成为了他灵魂的一个特殊“器官”。现在,他不需要刻意沉入意识深处,就能随时保持着一种对周围“波纹”的、模糊的背景感知。当他集中注意力时,“感知”的清晰度和范围也有了显着提升。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更精细的“操作”,比如,同时追踪多个移动“波纹源”的轨迹并预测其交汇点;或者,将一丝意念长时间“潜伏”在某个特定环境(如某段宫道、某处值房)中,如同设下无形的“感应器”,持续收集该区域的“波纹”变化信息。
他的“帝国波纹态势图”也在不断更新、细化。哪些朝臣最近“波纹”活跃(可能涉及重要政务或派系争斗),哪些妃嫔宫中“气氛”异常(可能有喜、有忧、或有密谋),哪个衙门近日“杂波”频生(可能效率低下或内部矛盾),甚至长安城中某些区域“民气”的波动(可能与物价、治安或流言有关)……虽然信息依然碎片化,却让他对这座庞大帝国的“脉动”,有了远超同龄人、甚至远超许多局中人的、某种俯瞰式的模糊认知。
十岁生辰,依旧无人记得,无人庆贺。李承乾自己也只是在西偏殿的黑暗中,默默“感觉”了一下身体里涌动的、比去年更充沛一些的力量,和脑海中那张又扩大、清晰了几分的“波纹图谱”。
然后,他将注意力,投向了一个新的“观察焦点”——李泰,四岁了。
这个弟弟,开始展现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他的乳白色光晕依旧纯净坚韧,但李承乾“感知”到,光晕内部开始出现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理性与好奇光芒的“银色光点”。这些光点并非混沌珠那种混沌的暗银,而是更接近于……某种早慧的、对知识和秩序的天生亲近感?当宫人给他念诵浅显诗书,或者太傅(李泰也开始有启蒙师傅了)讲解简单道理时,这些银色光点会明显活跃起来,与光晕本身产生和谐的共振。
李泰学东西很快。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神童式快,而是一种沉静的、高效的吸收与理解。他很少哭闹,对玩具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审视”态度,似乎更享受拆解其结构或理解其原理的过程。他对父皇和母后表现出依恋,但那种依恋里,似乎也掺杂着一丝近乎本能的、对“上位者”权威的观察与模仿。
更让李承乾注意的是,李泰的“波纹”对外界的影响力,似乎在随着他年龄增长而悄然增强。当他专注时,周围宫人的“波纹”会不自觉地放缓、放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场”所安抚;当他提出一个清晰的问题时,即使是最不耐烦的嬷嬷,也会下意识地收敛情绪,认真回答。这是一种不依赖于身份(虽然他身份尊贵)、而更接近于某种内在“气场”或“特质”的自然影响力。
李承乾“看”着这个日益“出色”、日益“符合”众人对一个“理想皇子”期待的弟弟,心里那片荒原,没有嫉妒,没有危机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纯粹的“研究兴趣”。
李泰像一株被精心培育在温室里的、品种极其优良的幼苗,正在按照最标准的“成长模板”茁壮成长。而他李承乾,则像一株在黑暗与石缝中、依靠混沌珠这种“变异养料”扭曲生长的、无人知晓其真正形态的……异类。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长模式”,最终会碰撞出什么?
李承乾很期待。
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去“对抗”或“破坏”李泰的成长。那太低级,也太无趣。他更想“观察”,想“验证”,想看看当这株“标准良种”真正长大,开始接触宫廷、朝堂更复杂的“风雨”和“土壤”时,他那种内在的“坚韧”与“秩序感”,是否能抵挡住系统中固有的“混沌”与“侵蚀”?当他的“银色光点”遇到真正的利益纠葛、权力诱惑或人性黑暗时,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或许,他还可以……进行一些更加隐蔽的、长期的“环境变量调控”实验?不是直接针对李泰本身,而是通过影响他周围的人、事、物,为他创造一个稍微……不那么“标准”、带有一点点“混沌变量”的成长环境?看看这株“良种”的适应性和进化潜力到底如何?
这个念头让李承乾感到一阵冰冷的兴奋。这是一项长期的、宏大的“对比观察实验”。他自己是实验组A(混沌环境+混沌核心),李泰是对照组b(标准环境+秩序核心)。多么完美的设置!
当然,这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精妙的操作。不能引起任何怀疑,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要做的,可能只是在李泰的启蒙师傅心中,埋下一颗对“奇巧淫技”或“非正统思想”产生微弱好奇的种子;或者,让某个伺候李泰的、心思活络的小宦官,“偶然”接触到一些关于宫外新奇事物或隐秘传闻的信息;又或者,在李泰偶尔接触到的、本该完全“安全”的书籍或玩具中,留下一两个极其隐晦的、可能引发不同角度思考的“设计瑕疵”……
这些“变量”本身无害,甚至可能被视作“开阔眼界”的一部分。但它们就像投入清澈水中的、不同颜色的染料,虽然微量,却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让李泰那“纯净坚韧”的乳白色光晕,悄然染上一点点意想不到的、复杂的“色调”。
李承乾开始着手规划这项长期的“实验”。他调动起脑海中的“波纹数据库”,筛选出可能用到的“棋子”和“渠道”,设计着一个个看似自然、实则经过精心计算的“干预节点”。他像一位最有耐心的园丁,开始为自己选定的“对照苗圃”,准备一些特别的、无人能察的“肥料”和“微生物”。
与此同时,他自身的“修炼”也未曾停歇。混沌珠的运用越发得心应手,对“波纹”的感知和解析能力日臻精微。他甚至开始尝试,将混沌珠那晦涩的“混沌气息”,极其微量地融入自身的精神力中,尝试模拟出其他类型的“波纹”特征,以达到更完美的“伪装”或“渗透”效果。这个过程凶险异常,几次都差点引起自身精神结构的紊乱,但他凭借冰冷的意志力和对混沌珠日益深入的了解,硬是摸索着挺了过来。
十岁的李承乾,静静地蛰伏在宫廷最边缘的阴影里。在外人眼中,他或许只是个苍白、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前”太子(虽然名分仍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视野”已覆盖宫城大半,他的“触须”已悄然渗入许多看似无关的角落,他的“棋盘”上,已落下越来越多、或明或暗的“棋子”。
他不再仅仅是“混世魔王”。
他正在成为这片宫闱天地里,一个无形的、缓慢编织着自己法则的……“幕后观测者与实验者”。
游戏,早已不再局限于西偏殿或崇文馆。
整个宫城,乃至更远的地方,都已成为他验证混沌、观察人性、摆弄命运的……巨大沙盘。
而十岁,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李承乾站在西偏殿的窗前,看着外面又一个春天降临。庭中老树萌发新绿,远处传来隐约的、属于李泰那个年龄孩童的、清脆却并不显得过分喧闹的笑语。
他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手指虚握,仿佛要将那远处的笑声,和整个宫城无数嘈杂的“波纹”,都一并攥入掌心。
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冰冷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绽放,带着一种属于狩猎者的、无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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