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盛世余晖里的初心
开元十七年,李隆基在花萼相辉楼设宴,宴请百官和各国使者。楼外,胡商的驼队在街上游走,西域的舞姬在楼下献艺,中原的乐师奏着《霓裳羽衣曲》,一派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李隆基举杯道:“今日之盛,离不开诸位的辅佐。朕敬大家一杯!”
百官起身回敬,姚崇虽已致仕,也被请来了,他颤巍巍地举杯:“此乃陛下之功,臣等只是尽了本分。”
宋璟接口道:“盛世易守,初心难守。愿陛下不忘‘开元’二字的本意,继续励精图治。”
李隆基笑着点头,目光扫过楼下的长安城 ——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西市的灯火比星星还亮,远处的农田里,新麦正泛着绿。他忽然想起刚登基时,在太极殿上立下的誓言:“朕必当励精图治,重现贞观之治的荣光。” 如今看来,他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好。
宴席散后,李隆基独自站在楼上,望着天边的月亮。高力士走过来说:“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李隆基却摇摇头:“你看这长安,多热闹。可越是热闹,越要小心,别让繁华迷了眼。” 他想起姚崇的 “救时”,宋璟的 “刚正”,张嘉贞的 “理财”,张说的 “文治”,张九龄的 “远见”,忽然明白,盛世不是一两个人的功劳,是无数人用初心和汗水堆起来的。
“高力士,” 他转身道,“明日召张九龄来延英殿,朕想听听他对边防的看法。”
“是。”
月光洒在花萼相辉楼上,也洒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贤相们的身影,仿佛还在延英殿的烛火下议事,他们的声音,穿过岁月,落在李隆基的耳边 —— 那是对盛世的期许,也是对初心的提醒。
开元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贤相辅政的这段岁月,终将成为大唐最耀眼的一抹余晖,被永远写进史册里。
第四节:盛世初现
一、百万长安,天下中枢
开元十七年的长安城,像一块被阳光反复淬炼的宝石,每一道纹路里都透着繁华的光。
朱雀大街宽达百步,青石板被往来马蹄磨得发亮。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波斯商人的驼队就已踏着露水进城,驼铃叮当,混着汉商的吆喝、胡姬的笑声,在街面上滚成一团暖烘烘的喧嚣。街东头的胡饼铺刚揭开炉盖,芝麻混着羊肉的香气就漫过了半条街,穿圆领袍的书生、戴帷帽的仕女、挎着篮子的老妪,都往铺子前凑,手里的铜钱叮当作响。
西市的 “金市” 区更是热闹得像淌着蜜。大食商人铺开猩红的地毯,上面堆着鸽血红的宝石、乳白的象牙,他身边的新罗婢女正用流利的汉语跟买主讨价还价;隔壁的绸缎铺里,蜀锦被挂在竹架上,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让锦缎上的孔雀纹仿佛活了过来,尾羽扫过之处,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流光溢彩;再往里走,日本留学生正围着个卖唐三彩的摊子,对着一匹釉色饱满的马啧啧称奇,其中一个叫吉备真备的,掏出纸笔就开始画,笔尖在纸上簌簌作响,引得摊主笑:“这马算什么,等你们去了东市,看看邢窑的白瓷,那才叫绝!”
长安城的人口,在开元中期已突破百万。光是住在 “坊” 里的百姓,就填满了一百一十座坊市,更别提往来的商旅、求学的学子、戍边的士兵。官府为了管理这庞大的人群,特意在每个坊门设了 “坊正”,负责登记户籍、维持秩序,可到了夜里,坊门刚落锁,坊墙根下就响起偷偷交易的低语 —— 有人卖刚出炉的胡饼,有人换西域的香料,连巡逻的武侯见了,也只是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开。
李隆基站在大明宫的丹凤门上,望着脚下的城市。晨雾散尽后,长安像一张铺开的巨网,朱雀大街是网的主脉,无数条巷陌是支脉,百万生民就在这网里繁衍生息,织出最鲜活的人间。他想起刚登基时,长安还带着几分战后的萧索,如今却连空气里都飘着蜜香,忍不住对身边的高力士说:“你看这长安,比当年朕在潞州时想象的,还要热闹十倍。”
高力士躬身道:“这都是陛下励精图治的功劳。”
“不,” 李隆基指着街上穿梭的胡商,“是天下人都愿意来长安。你看那波斯商人,不远万里来做生意;那日本留学生,捧着经书在国子监苦读;还有岭南的学子,背着行囊在朱雀大街上寻出路 —— 长安能容下他们,他们才让长安更热闹。”
正说着,一队送亲的队伍从街下经过。新郎是个突厥贵族,骑着白马,身上却穿着汉人的绯红官袍;新娘是京兆尹的女儿,凤冠霞帔,盖头下露出的绣花鞋上,却绣着西域的葡萄纹。两队人马合在一起,吹鼓手奏着汉人的《婚礼曲》,胡姬在旁边跳着旋舞,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喝彩。
李隆基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他想起姚崇说过的 “海纳百川”,此刻才真正明白,所谓盛世,不是把自己关起来称王,是让天下人都愿意走进来,把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习俗、不同的梦想,都揉进长安城的烟火里,酿成一坛最醇厚的酒。
二、犁尖上的丰年
开元十八年的夏天,关中平原的麦子黄得像铺了层金。
老农王老实蹲在地头,摸着饱满的麦穗,指腹被麦芒扎得发痒,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 —— 往年一亩地能收两石麦就算顶好,今年用了新的曲辕犁,又赶上官渠的水及时引过来,一亩地竟收了三石五斗,麦仓都堆不下了,只好在院里搭了个草棚子。
“爹,县太爷带人来了!” 儿子王二牛的喊声从田埂上传来。
王老实直起身,见几个官差簇拥着个穿绿袍的官员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个算盘。那是新来的劝农使,听说专管农事,前几日还在村里教大家用筒车抽水。
“王老汉,今年收成咋样?” 劝农使笑着问,声音里带着乡音。
“好!好得很!” 王老实拉着他往麦仓走,“大人您看,这麦子,颗粒饱满得很,脱壳后能多出两成面!”
劝农使抓起一把麦子,放在手心搓了搓,麦粒滚落的声音像碎银落地。“这多亏了曲辕犁和筒车啊,” 他感慨道,“往年犁地要壮劳力,现在老婆子都能扶着犁走;浇地靠人挑,现在筒车一转,水就自己流进地里了。”
王老师连连点头。他记得去年春天,县太爷带着工匠来村里教做曲辕犁,那犁比老犁多了个 “辕”,能灵活转弯,深耕浅耕都方便,他学着做了一个,果然省力不少。夏天天旱时,官渠的水引不过来,又是劝农使带着大家在河边架起筒车,几个人踩着踏板,巨大的木轮就带着水槽转起来,河水顺着水槽流进田里,比人工挑水快十倍。
“不光咱这儿,” 劝农使翻着手里的账册,“今年河南道、江南道都是丰收。听说洛阳的官仓堆不下,都往长安运呢,漕渠上的船排得像长龙。”
王老实听了,咧开嘴笑。他这辈子,就盼着能多打几石粮,不用再担心饿肚子。现在不仅粮食够吃,官府还按平价收余粮,他卖了麦子,给二牛扯了块新布做衣裳,还给小孙子买了个唐三彩的小马,摆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
这样的丰年,在开元中期早已不是新鲜事。曲辕犁和筒车的普及,像给农耕装上了两只翅膀 —— 曲辕犁让深耕成为可能,土地的肥力被充分利用;筒车则解决了灌溉难题,哪怕离水源远的田地,也能喝上水。加上朝廷连年修水利,仅开元年间就修了五十多处官渠,民间也跟着挖了不少私渠,田地里的水网密得像蜘蛛网。
有一次,李隆基微服到京兆府视察,见官仓的粮食堆到了房梁,甚至有陈年的谷子发了霉,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粮仓官吓得赶紧跪下:“陛下,实在是收得太多,没地方放了……”
李隆基却没怪罪,反而问:“百姓家里的粮够吃吗?”
“够!” 粮仓官连忙说,“现在百姓都有余粮,有的还学着官府存粮,说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李隆基点点头,对身边的官员说:“把发霉的粮食处理掉,别浪费了。另外,让各地多设些‘常平仓’,丰收时多收粮,歉年时降价卖,让百姓永远不用怕饿肚子。”
离开粮仓时,他路过一片稻田,见几个农夫在用曲辕犁耕地,动作娴熟得像在跳舞。他走上前,接过犁把试了试,虽有些沉,却比想象中灵活。“这犁做得好,” 他笑着说,“比当年朕在潞州见的老犁,强多了。”
农夫们认出了他,连忙跪下磕头,被他拦住了。“你们好好种地,就是对朕最好的报答。” 他指着沉甸甸的稻穗,“这地里长出的,才是大唐的根基啊。”
夕阳西下时,田埂上响起了歌声。农夫们扛着犁,牵着牛,唱着新编的歌谣:“开元年,犁儿尖,一亩能收三石三;筒车转,水潺潺,百姓不愁吃和穿……” 歌声顺着风飘远,落在即将成熟的稻田里,像给丰年又添了几分甜。
三、巧手织就的繁华
长安西市的绸缎铺里,掌柜李三郎正对着一匹新到的蜀锦发愁。
不是卖不出去,是买的人太多,库房都空了。这匹 “雨丝锦” 是蜀地刚送来的,青底色上织着银灰色的雨丝,间或点缀着几朵红花,看着就像蜀地的春雨落在花丛里,昨天刚挂出来,就被波斯商人订了一半,说是要带回撒马尔罕给国王做寿礼。
“掌柜的,邢窑的白瓷到了!” 伙计的喊声从后门传来。
李三郎连忙迎出去,见几个轿夫正小心翼翼地卸箱子。打开一个,里面的白瓷碗像堆着雪,釉色莹润,对着光看,能看见碗壁上淡淡的影子。“好东西!” 他拿起一个碗,指尖划过碗沿,“这釉色,比上次的更匀净。”
脚夫笑着说:“邢窑的老师傅说了,这是新配方,特意给长安的铺子留的,别处想买还没有呢。”
李三郎把白瓷碗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越窑的青瓷瓶,瓶身上的莲花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几分水汽。再往里,唐三彩的马、骆驼、仕女俑挤在一起,釉色流淌得像晚霞,引得路过的胡商频频驻足。
开元中期的手工业,早已不是 “男耕女织” 的小打小闹。蜀锦的作坊里,几十台织机同时运转,织工们配合默契,有的提花,有的牵线,一天能织出十匹上等锦缎;邢窑的窑工们掌握了 “透影白瓷” 的技艺,烧出的瓷器薄如纸、亮如镜,连西域的国王都以拥有一件为荣;唐三彩的工匠更是大胆,把黄、绿、白、褐等釉色随意搭配,烧出的骆驼带着西域的风尘,仕女俑穿着胡人的窄袖衫,每一件都像在讲故事。
这些精美的手工业品,顺着丝绸之路往外卖,换回了西域的良马、香料、宝石,也让 “大唐制造” 成了天下公认的金字招牌。有个大食商人在长安住了十年,专门倒卖唐三彩,他常对人说:“我在巴格达见过各国的宝贝,可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大唐的三彩,那釉色里像住着光。”
李隆基对这些 “巧技” 也很上心。他在宫里设了 “少府监”,专门管理手工业作坊,还常常召工匠进宫,看他们演示新技艺。有一次,蜀锦的织工给他演示 “双面锦” 的织法,同一块锦缎,正面是龙凤呈祥,反面是缠枝莲纹,针脚严丝合缝,看不出生丝的接头。李隆基看得连连赞叹,当即赐了织工 “巧匠” 的称号,还赏了他两匹自己穿的龙袍锦料。
“这些手艺,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他对少府监的官员说,“不仅要守住,还要变。你看那唐三彩,不就是把中原的釉料和西域的造型融在一起了吗?能变,才能活得长久。”
官员躬身应道:“陛下说的是。臣已让人收集各地的新技艺,编了本《巧匠录》,让工匠们互相学习。”
李隆基点点头,拿起一个唐三彩的胡人俑。俑人的脸上带着笑,手里牵着一匹马,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皇宫,沿着丝绸之路回到故乡。他忽然觉得,这些冰冷的陶土、瓷片、丝线,因为融进了天下人的智慧和梦想,才变得有了温度,有了灵魂。
就像这长安城,因为有了织锦的巧匠、烧瓷的窑工、制俑的大师,才更像一座活着的宝库,永远有新的惊喜,等着天下人来发现。
四、笔墨里的盛唐
开元十九年的春天,长安城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
曲江池边的酒肆里,几个文人正围着一张矮桌,手里捧着酒杯,嘴里吟着诗。坐在中间的是个白衣书生,酒喝得满脸通红,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忽然拍着桌子站起来,高声道:“诸位听着,我这有新作!”
众人连忙静下来。书生清了清嗓子,吟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好!” 满座喝彩。这书生是孟郊,刚考中进士,正借着酒劲抒发快意。
隔壁桌,王维正提笔在宣纸上画《曲江春望图》。他刚从辋川别墅回来,衣袖上还沾着草香,笔尖轻点,曲江池的水就泛了起来,岸边的桃花、柳树、踏青的仕女,都带着几分禅意,仿佛风一吹就会飘出墨香。
“摩诘兄这画,越来越有神韵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维回头,见是李白,手里还提着个酒葫芦,衣襟敞开着,带着几分醉意。“太白兄来得正好,” 王维笑着递过画笔,“帮我添只水鸟?”
李白接过笔,蘸了点墨,手腕一抖,一只水鸟就落在了画中的芦苇丛里,歪着头,像是在听远处的歌声。“听闻吴道玄大师昨日在青龙寺画了壁画,” 他灌了口酒,“画的是《地狱变相图》,吓得贪官都不敢去看,咱们去瞧瞧?”
“好!” 王维放下画笔,“正好我也想请教大师用笔之道。”
这样的场景,在开元中期的长安随处可见。文化像一场春雨,滋润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 国子监里,孔颖达的《五经正义》被学子们翻得卷了边;戏台上,李龟年的歌声刚落,台下就响起雷鸣般的喝彩;画坊里,吴道子的弟子们正模仿师父的 “吴带当风”,笔下的人物衣袂飘飘,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天而去。
李白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 “诗仙”。他常带着酒葫芦在街上游荡,见了美景就写诗,喝了好酒就高歌,连李隆基都召他进宫,让他为杨贵妃写《清平调》。有一次,他喝醉了,让高力士给他脱靴,高力士虽不情愿,却也耐着性子照做了,这事传开后,长安的文人都觉得扬眉吐气。
杜甫那时还年轻,在长安城里苦读,偶尔也会和李白、高适等人聚会,喝到兴头上,就骑着马在曲江池边狂奔,嘴里喊着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的诗那时还没多少人懂,却像深埋的种子,等着日后长成参天大树。
吴道子的画更是神乎其神。他画佛像,不用打草稿,提笔就画,线条流畅得像流水;画山水,寥寥几笔就能让人感受到云雾缭绕。有一次,他在寺庙里画壁画,忽然兴起,扔掉画笔,用袖子蘸着墨在墙上抹,竟画出了前所未有的苍茫意境,围观的人都看呆了,说他 “画里住着鬼神”。
李龟年的歌声则能穿透人心。他唱《秦王破阵乐》,能让人想起战场的厮杀;唱《春江花月夜》,又能让人想起江南的温柔。李隆基常召他进宫,两人对坐饮酒,李龟年唱,李隆基用玉笛伴奏,常常忘了时间。有个西域使者听了他的歌,说:“这歌声里有大唐的魂,听了让人想留下来。”
这些文化的星光,聚在一起,就照亮了盛唐的夜空。它们不像粮食那样能填饱肚子,不像丝绸那样能换来财富,却让长安城有了灵魂,让大唐有了温度。就像曲江池的水,既能倒映岸边的繁花,也能承载文人的诗情,默默流淌,把一个王朝的风雅,都记在笔心。
五、曲江宴上的天下声
开元二十年的重阳节,曲江池边像撒了把碎金,处处都是热闹的光。
李隆基在紫云楼设了宴,邀请百官、各国使者、文人雅士共赏秋景。楼外的广场上,搭起了几十张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满了胡饼、羊肉、葡萄酿,还有江南运来的新鲜菱角、岭南的荔枝蜜。
波斯使者端着酒杯,正和新罗的留学生讨论李白的诗。他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却能准确地说出 “飞流直下三千尺” 里的壮阔;旁边,大食商人拿着个唐三彩的骆驼,跟突厥贵族比划着价钱,两人手舞足蹈,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更远处,吴道子正挥毫泼墨,画一幅《曲江秋宴图》,李龟年在一旁弹着琵琶,琴声和着秋风,飘得很远。
“陛下驾到!” 随着高力士的唱喏,李隆基穿着常服,笑着走了过来。他没坐主位,反而走到各国使者中间,拿起一个胡饼,掰了一半递给波斯使者:“尝尝?这是长安最好的胡饼铺做的。”
波斯使者受宠若惊,接过胡饼,咬了一大口:“陛下,大唐的繁华,超出了我的想象。在波斯,我只听说过大唐的丝绸和瓷器,来了才知道,这里的人、这里的诗、这里的笑声,比任何宝贝都珍贵。”
李隆基笑了:“使者过奖了。大唐能有今日,是因为天下人都愿意来这里,把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智慧,都融在一起。就像这曲江池的水,来自长安的渠,来自江南的河,来自西域的溪,才能聚成这么大的湖。”
他转身看向文官队列里的张九龄,朗声道:“九龄,你常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张九龄躬身笑道:“陛下,正因大唐有容乃大,才引得万国来朝。就像这曲江池的宴,既有中原的佳肴,也有西域的美酒;既有汉人的诗赋,也有胡人的歌舞,这才是真正的盛世气象。”
正说着,广场中央的舞台上响起了鼓声。一群身着羽衣的舞姬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既有中原的柔美,又带着胡旋舞的灵动,正是李隆基亲自编排的《霓裳羽衣舞》。舞到高潮处,李龟年的歌声骤然响起,清亮如鹤唳九天,引得满场喝彩。
日本留学生吉备真备看得目瞪口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飞快地记录着舞姿的细节,嘴里喃喃道:“回去一定要教给天皇陛下,大唐的舞蹈竟能如此美妙。” 旁边的新罗学子则更关注乐师的乐谱,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恨不得立刻把这旋律记在心里。
宴席过半,李隆基举杯起身,站在紫云楼的栏杆边,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曲江池的水面上,画舫穿梭,舟上的歌女正唱着王维的新诗;岸边的菊花丛里,文人墨客三五成群,有的吟诗作对,有的挥毫泼墨;远处的官道上,还有百姓扛着锄头赶来,想沾沾这盛世的喜气 —— 官府早已下令,今日曲江池对万民开放,让寻常百姓也能共赏秋光。
“诸位请看,” 李隆基的声音传遍广场,“这就是朕的大唐!” 他指着往来的胡商,“他们带着香料而来,带回丝绸而去,这是贸易的繁华;” 他看向田埂上的农夫,“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这是民生的安稳;” 他望着挥毫的文人,“他们笔下有江河,心中有丘壑,这是文化的昌盛。”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却丝毫不减帝王的豪迈:“朕愿与天下百姓,与万国友人,共享这开元盛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曲江池,惊飞了水面上的白鹭。波斯使者举起酒杯,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大唐万岁!” 突厥贵族跟着应和,日本留学生、新罗学子也纷纷举杯,不同的语言在秋风里交织,汇成一曲属于天下的赞歌。
夕阳西下,给曲江池镀上了一层金辉。李隆基站在楼头,看着百姓们载歌载舞,看着使者们流连忘返,看着文人们诗兴大发,忽然觉得,所谓盛世,从来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数字,而是此刻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 是胡商赚到银子的开怀,是农夫丰收后的踏实,是学子得见真知的激动,是舞者展现技艺的自豪。
这些笑容,像曲江池的水,温柔地漫过时光的堤岸,映照着一个王朝最辉煌的时刻。而这辉煌,才刚刚开始。
六、寻常巷陌里的盛世
长安的坊巷深处,藏着比曲江宴更实在的繁华。
西市旁边的布政坊里,王婆的茶摊刚摆出来,就围满了人。她的茶是用曲江池的水沏的,配着新烤的胡饼,三文钱一套,是市井小民最爱的早饭。“王婆,再来碗茶!” 一个挑着担子的脚夫喊道,他刚从东市送货回来,额头上的汗珠还在往下淌。
“来咯!” 王婆麻利地倒上茶,“张大哥,今天咋这么早?”
“早送完早歇着,” 脚夫喝了口茶,抹了把汗,“听说晚上坊里要搭戏台,演《秦王破阵乐》,咱也去凑个热闹。”
旁边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听见了,拉着娘的袖子撒娇:“娘,我也要看!听说演秦琼的那个角儿,脸上的胡子是真的!”
娘笑着点她的额头:“看完戏,给你买个唐三彩的小娃娃,就像上次在西市看到的那样。”
这样的对话,在长安的每个坊巷里都能听见。开元中期的长安,不仅有王公贵族的盛宴,更有寻常百姓的烟火 ——
住在平康坊的绣娘阿翠,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绣蜀锦,她的绣活好,连波斯商人都来找她定做荷包,日子过得宽裕,上个月刚给家里换了新的木床;
住在崇业坊的铁匠老李,擅长打西域样式的弯刀,突厥商人常来光顾,他用赚来的钱供儿子去义学念书,儿子说将来要考科举,让爹不再抡锤子;
住在延寿坊的卖花婆,每天从城南的花圃挑来鲜花,蔷薇、牡丹、茉莉,把坊门附近摆得像个小花园,她的花便宜,姑娘们都爱来买,说插上花,日子都香了几分。
这些寻常人,或许不知道张九龄的诗,没见过吴道子的画,却实实在在地感受着盛世的暖意 —— 赋税轻了,手里的余钱多了;商路通了,能买到的东西多了;官府管事了,夜里走路也不怕了。
有一次,李隆基微服走到布政坊,见王婆的茶摊生意好,便坐下要了碗茶。王婆不认得他,只当是个普通的客人,笑着说:“客官慢用,咱这茶,用的是新打的井水,甜着呢!”
“老人家,生意这么好,日子过得不错吧?” 李隆基问。
“好!好得很!” 王婆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茶摊一天卖不了十碗,现在能卖上百碗。你看这街上,挑担子的、做买卖的,比以前多了一倍,都是托陛下的福啊。”
李隆基听着,心里暖暖的。他忽然明白,紫云楼上的欢呼固然动人,坊巷里的家常话却更实在。这大唐的盛世,不是建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是建在王婆的茶碗里,阿翠的绣绷上,老李的铁砧上,是千万个寻常人用日子一天天垒起来的。
离开布政坊时,戏台已经搭好了。锣鼓声响起,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墙角的乞丐都忘了讨饭,伸长脖子往里看。李隆基站在人群外,听着台上的唱词,看着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忽然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大唐 —— 不仅有万国来朝的气派,更有万家灯火的安稳。
七、远渡重洋的向往
开元二十一年的春天,广州港的码头像个巨大的蜂巢,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阿拉伯商人苏莱曼站在 “波斯号” 商船上,望着岸上堆积如山的货物 —— 一捆捆的蜀锦在阳光下泛着光,一箱箱的邢窑白瓷像堆着雪,还有成袋的茶叶,散发着清冽的香气。他这次来大唐,不仅要把这些货物运回巴格达,还要带一个大唐的工匠回去,教族人烧制瓷器。
“苏莱曼老爷,大唐的船真快!” 船夫的儿子趴在船舷上,指着远处驶来的一支船队,“听说那是朝廷的‘市舶司’船队,专门护送我们这些商人,不怕海盗!”
苏莱曼点点头。他来大唐五次了,每次都能感受到变化 —— 第一次来,码头的官差还会刁难他,要收各种苛捐杂税;现在,市舶司的官员笑脸相迎,还给他发了 “通关文牒”,免税通行;第一次来,他只能在广州停留,现在,他可以一路北上,直达长安,甚至去洛阳看牡丹。
岸上,一个穿着青色襕衫的书生正在和日本僧人空海告别。书生叫刘禹锡,刚考中进士,要去长安赴任;空海则要乘船回国,怀里揣着抄录的《金刚经》和李白的诗集。“空海法师,到了日本,别忘了给我写信,” 刘禹锡握着他的手,“告诉那边的学子,大唐的书,永远欢迎他们来读。”
空海合十道:“刘施主放心,贫僧定会将大唐的文化带回日本,让更多人知晓这里的繁华。” 他回头望了一眼广州港,眼里满是不舍 —— 他在大唐住了三年,看过长安的雪,听过曲江的歌,喝过蜀地的茶,这些记忆,会跟着他漂过东海,永远留在心里。
这样的离别与相逢,每天都在广州港上演。来自波斯的商队带着宝石上岸,去换取丝绸;新罗的留学生背着行囊登船,去长安求学;岭南的船娘摇着橹,把荔枝运往北方,让长安的贵人也能尝到南国的甜。
市舶司的官员张守一正在核对通关文书,他的案头摆着一张巨大的《海疆图》,上面标注着从广州到波斯湾的航线,每个港口都用朱笔写着距离和贸易特产。“苏莱曼先生,” 他笑着对船上的苏莱曼说,“这次的茶叶是新采的,我让人给您多包了几层油纸,防潮。”
苏莱曼感激地拱手:“多谢张大人!大唐的官员,比我们那边的苏丹还贴心!”
张守一笑了:“陛下说,商人是架在两国之间的桥,桥稳了,路才能通。我们这些做官员的,就是护桥的人。”
夕阳西下时,“波斯号” 缓缓驶出广州港。苏莱曼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岸线,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长安城的地图。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还会再来 —— 大唐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天下人,不仅因为它的财富,更因为它的包容,它的温暖,它那让每个异乡人都能找到归属感的魔力。
船帆鼓满了风,带着满船的丝绸、瓷器和茶叶,也带着满船的向往,驶向茫茫大海。而在它身后,广州港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一串项链,挂在大唐的南疆,映照着一个王朝向世界敞开的胸怀。
八、盛世里的隐忧
开元二十二年的冬天,一场罕见的暴雪袭击了关中。
李隆基在御书房里看着雪片飘落,手里捏着一份来自陇右的奏折。奏折上说,暴雪压垮了不少牧民的帐篷,牛羊冻死了上万头,请求朝廷拨款赈灾。他眉头紧锁,让高力士传旨,从太仓调粮,给陇右送去。
“陛下,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冷。” 高力士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道。
李隆基接过茶,却没喝:“是啊,连长安都下了这么大的雪,边疆的百姓怕是更难熬。” 他忽然想起张九龄前几日的奏折,说安禄山在范阳招兵买马,隐隐有不臣之心,当时他没太在意,此刻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沉。
曲江池的冰层结得很厚,孩子们在上面滑冰,笑声清脆,却驱不散李隆基心头的阴霾。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终南山,雪覆盖了山林,一片白茫茫,让人看不清深处的景象。
“高力士,召张九龄来延英殿。”
张九龄很快就到了,身上还带着雪气。“陛下,雪下得这么大,边疆的赈灾粮一定要尽快送到。”
“朕已经安排了,” 李隆基点头,“你前几日说安禄山的事,再跟朕说说。”
张九龄神色凝重:“安禄山此人,野心勃勃,又极会钻营,最近他贿赂了不少宦官,在陛下面前说好话,请求兼任平卢节度使。臣以为,此人不可不防。”
李隆基沉默了。开元盛世的繁华,让他渐渐有些懈怠,听惯了阿谀奉承,对逆耳忠言也没那么上心了。他总觉得,大唐国力强盛,一个胡人将领翻不起什么浪。
“朕知道了,” 他挥挥手,“你先回去吧,雪大,路上小心。”
张九龄看着李隆基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走出宫门时,雪花落在他的须发上,瞬间就白了。他望着漫天风雪,忽然觉得,这盛世就像一层薄冰,看起来坚固,底下却可能藏着裂缝。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的胡商苏莱曼正在收拾行囊。他要回波斯了,这次带走的不仅有丝绸瓷器,还有一肚子的担忧 —— 他听说,最近有官员在查胡商的户籍,说要 “清理异族人”;他还听说,宫里的杨贵妃喜欢西域的荔枝,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官府征用了不少民夫快马加鞭运送,累死了不少人。
“大唐怎么了?” 他问相熟的汉商王元宝,“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元宝叹了口气:“或许是日子太好过了,有些人就忘了当初的苦。”
苏莱曼摇摇头,登上了返程的骆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那个包容、开放、充满活力的大唐。
雪还在下,覆盖了长安的街道,覆盖了曲江池的冰面,也仿佛要覆盖那些潜藏的隐忧。李隆基站在御书房里,看着窗外的雪景,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他想起曲江宴上的欢呼,想起坊巷里的笑语,想起万国使者的赞叹,忽然希望,这场雪能下得久一点,把所有的不和谐都掩埋掉。
可他知道,雪总有停的一天。而开元盛世的故事,也终将翻过最辉煌的一页,迎来新的篇章。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些被繁华掩盖的隐忧,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席卷整个大唐。
九、丝路尽头的回响
开元二十三年的春天,敦煌的商栈里挤满了等待出发的驼队。阿罗憾的儿子阿罗憾二世正核对货单,羊皮纸上用汉、粟特两种文字写着:蜀锦二十匹、邢窑白瓷五十件、茶叶百斤 —— 这些是要运往撒马尔罕的货,而返程时,他将带回波斯的香料、大食的琉璃,还有西域各国对大唐的问候。
“阿罗憾,这次要走新开通的‘北道’?” 隔壁商队的汉人领队张诚拍着他的肩膀问。去年朝廷刚派人疏浚了天山脚下的古道,比原来的南路近了十日路程,还避开了时常作乱的吐蕃小部落。
“是啊,” 阿罗憾二世笑着点头,“听说北道的驿站新修了粮仓,能补给更多水和粮草。我爹说,他第一次来大唐时,走这条路要时刻提防马匪,现在每五十里就有唐军巡逻,踏实!”
他的驼队里,有个年轻的吐蕃向导,是当年跟着阿罗憾学汉文的卓远。如今卓远已是敦煌小有名气的通译,既能说汉话,又懂突厥、波斯语,商队都抢着请他。“前面的山口有积雪,” 卓远指着地图,“得提前准备防滑的毡子,我去年冬天走过,知道哪里好走。”
驼队出发那天,敦煌的官学正好放课,孩子们追着驼队跑,手里挥着刚学的汉字卡片。“阿罗憾哥哥,带些撒马尔罕的葡萄干什么!”“卓远叔叔,别忘了给我们讲西域的故事!”
阿罗憾二世笑着挥手,心里忽然懂了父亲常说的 “丝路不是路,是桥”。这桥不仅运货物,还运学问、运故事、运人心 —— 他带出去的蜀锦上,绣着中原的山水;带回来的琉璃里,映着西域的星空;而卓远这样的人,就是桥桩,把两边的土地连得更牢。
三个月后,驼队抵达撒马尔罕。当蜀锦被展开时,波斯国王的眼睛亮了 —— 那上面的 “联珠纹” 是波斯的图案,却用了中原的织法,两种风格融在一起,美得让人说不出话。“大唐的工匠,真是神了!” 国王抚着锦缎,对阿罗憾二世说,“我要派使者带着最好的宝石去长安,求陛下再送些织锦匠来,教我们的人手艺。”
阿罗憾二世想起长安西市的波斯锦铺,忽然笑了。那些年,波斯的织法传到大唐,被汉人改良;如今大唐的技艺又传回波斯,或许过几年,撒马尔罕的锦缎上,会绣上中原的牡丹。
返程时,他遇到一支从长安来的使团,为首的是个叫杜环的史官,正沿着丝路记录各国风土。“我要把这些都写进书里,” 杜环对他说,“让大唐的人知道,天下有多大,有多少像撒马尔罕这样的好地方。”
阿罗憾二世看着杜环认真记录的样子,忽然觉得,丝路的尽头,不是沙漠,是人心。只要这桥还在,大唐的故事就会一直传下去,传到更远的地方。
十、梨园深处的余音
开元二十四年的上元节,长安城的夜空被花灯照亮。大明宫的梨园里,李隆基正亲自击鼓,杨贵妃弹着琵琶,李龟年唱着新编的《荔枝香》,丝竹声混着宫外的欢声笑语,像流淌的蜜糖。
“陛下,这曲子真好听!” 杨贵妃笑着举杯,鬓边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为了让她过上元节能吃上新鲜荔枝,李隆基特意下旨,让岭南的官员用快马传送,七日之内从岭南到长安,马死了无数匹,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李隆基看着贵妃的笑,心里像被填满了。这些年,他渐渐疏于朝政,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梨园和后宫。姚崇、宋璟等贤相或已离世,或已致仕,朝堂上多了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可他不在乎 —— 大唐这么强,就算他松口气,也乱不了。
李龟年唱到动情处,声音却微微发颤。他想起年轻时,李隆基和宰相们在延英殿议事到深夜,那时的陛下,眼里有光,心里装着天下;而现在,陛下的眼里只有花灯和美人,连他新写的《边军谣》都懒得听了。
曲终人散,李隆基带着杨贵妃登上勤政楼,望着楼下狂欢的人群。百姓们举着花灯,唱着歌谣,一派太平景象。“你看,” 他对贵妃说,“这就是朕给你的盛世。”
贵妃依偎在他怀里,笑着点头,却没看见他身后,高力士捧着一份来自边疆的急报,眉头紧锁 —— 安禄山又在范阳招兵了,这次,他的军队已经超过了边军的半数。
同一时刻,长安的客栈里,杜甫正对着一盏孤灯写诗。他刚从洛阳来,见路上有不少流民,说是被官府征去运送荔枝的民夫,家里的田地都荒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完这两句,他放下笔,望着窗外的花灯,忽然觉得这繁华有些刺眼。
王维在辋川别墅里,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叹了口气。他已经辞官隐居,却常听说朝堂上的事 —— 张九龄因为反对安禄山升官,被罢了相;宋璟的儿子想为父亲争个谥号,却被宦官拦了下来。“盛世危言谁肯听?” 他提笔写下这句,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盛世脸上的一颗痣。
只有李白,还在长安的酒肆里放歌。他喝醉了,对着月亮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喊完,又灌下一大口酒,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开心都咽下去。
上元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美得惊心动魄。李隆基站在勤政楼上,看着这漫天烟火,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 这盛世,真的如他所见的那么坚固吗?可不等他细想,杨贵妃的笑声就打断了思绪,他笑着搂住她,把那些隐约的不安,都抛到了脑后。
十一、粮仓里的裂痕
开元二十五年的夏天,洛阳的官仓发生了一件怪事 —— 有官员上报,说是粮仓的粮食 “无故短缺” 了数千石。李隆基派宦官去查,回来的报告说 “是老鼠偷吃了”,他便信了。
可百姓们不傻。洛阳的粮价悄悄涨了起来,原来三文钱能买一斗米,现在要五文,还常常断货。有老农跑到县衙门口哭:“官仓里的粮食堆成山,咋就不肯卖给咱?” 县太爷却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只派衙役出来驱赶。
这事传到长安,张九龄的侄子张拯正在户部当差,他查了账目,发现粮仓的 “短缺” 根本不是老鼠的错,是管事的官员和宦官勾结,把粮食偷偷卖给了胡商,从中牟利。他想上奏,却被同僚拦住:“你没看张相公都被罢了相?现在谁敢得罪宦官?”
张拯不甘心,偷偷跑到洛阳,找到当年父亲推荐的老仓管。老仓管带他去看粮仓的角落,那里的墙壁有被挖过的痕迹,地上还散落着几粒波斯的香料 —— 那是胡商的骆驼留下的。“他们夜里用马车运粮,从后门出去,直接装上胡商的船,” 老仓管抹着眼泪,“那些粮食,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啊!”
张拯拿着证据回到长安,想求见李隆基,却被拦在宫门外。一个宦官笑着对他说:“小郎君,别傻了,陛下现在忙着和贵妃看戏呢,哪有空管这些‘小事’?”
就在这时,关中也出了问题。曲辕犁的价格涨了,原来十贯钱能买一张,现在要十五贯,因为做犁的铁被官府征用,说是要给安禄山的军队造兵器。农夫们买不起新犁,只能用老犁耕地,效率低了一半,今年的收成眼看就要受影响。
有个叫王二牛的年轻人,就是当年关中老农王老实的儿子,他在村里的义学念过书,懂些算术。他算来算去,觉得不对劲:朝廷年年说丰收,可自家的余粮却越来越少;官府说要减税,可各种 “杂捐” 却多了起来 —— 修驿站要捐钱,造兵器要捐铁,连贵妃过生日,都要百姓 “凑份子”。
“这盛世,咋越活越憋屈?” 他跟爹抱怨。王老实叹着气,摸着墙上 “开元丰年” 的旧题字,那是当年劝农使写下的,如今墨迹都快褪没了。
这些裂痕,像粮仓墙壁上的缝隙,起初没人在意,可雨水顺着缝渗进去,慢慢就会塌。而此时的李隆基,还沉浸在盛世的幻影里,听着宦官们编造的 “百姓安居乐业”,看着歌舞升平的梨园,对那些真正的疾苦,充耳不闻。
十二、最后的余晖
开元二十六年的重阳节,李隆基再次在曲江池设宴,却没了往年的热闹。波斯使者没来,说是丝路不安全;日本留学生少了,因为朝廷收紧了入学名额;连长安的百姓,也来得稀稀拉拉 —— 粮价涨了,大家手里的钱都紧了。
李隆基没察觉这些,还对着稀稀拉拉的人群举杯:“今年的秋景,比去年还好!”
可他身边的人,却都笑不出来。高力士看着空荡荡的广场,想起十年前曲江宴上的盛况,心里像被堵住了;李龟年弹着琵琶,琴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只有杨贵妃,还在笑着赏花,没注意到陛下鬓边的白发,已经比去年多了不少。
宴会上,有个老臣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陛下,陇右的灾民还在挨饿,能不能把宴会上的花费,省下来赈济他们?”
李隆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点小事,也来扫朕的兴!” 他挥挥手,让侍卫把老臣拖了下去。
那天的风,有些凉。曲江池的水依旧流淌,却映不出往年的欢声笑语,只映着一个帝王日渐昏聩的影子。
散宴后,李白独自一人留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他想起第一次来长安,李隆基亲手为他调羹,那时的陛下,眼神明亮,像曲江池的太阳;而现在,那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光。
“大唐啊大唐……” 他喃喃自语,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泪水混着酒液流下来。
这年冬天,张九龄在韶州病逝。临终前,他让人把自己写的《千秋金镜录》送到长安,那里面记录着开元初年的施政良策,也写着他对大唐未来的担忧。可这本书,最终没能送到李隆基手里,被宦官扔进了废纸堆。
消息传到长安时,李隆基正在梨园听戏。高力士小心翼翼地禀报,他只是 “哦” 了一声,继续跟着乐曲打拍子。
窗外,下起了小雪。落在曲江池的冰面上,悄无声息,像在为一个逝去的时代,奏响最后的挽歌。
开元盛世,这个被后世无数次称颂的时代,终于在繁华与隐忧的交织中,走到了它的拐点。那些犁尖上的丰年,那些巧手织就的繁华,那些笔墨里的盛唐,那些丝路尽头的回响,都将成为记忆,留在史书的字里行间,留在长安的残碑断瓦上,留在每个怀念它的人心里。
而属于大唐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那故事的下一章,将不再是阳光明媚的盛世,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一切,荡涤一切,让所有人都明白 —— 盛世从来不是永恒的,守业,远比创业更难。
第五节:暗流涌动
一、范阳的铁蹄声
开元二十七年的深秋,范阳节度使府的校场上,铁甲反射着冷冽的光。安禄山骑着一匹西域良马,披着紫袍,看着台下操练的士兵 —— 这些年,他借着 “防备契丹” 的名义,招兵买马,麾下已有十五万大军,铠甲鲜明,粮草充足,连战马的嘶鸣都带着一股蛮横的底气。
“将军,新造的陌刀到了!” 副将史思明捧着一把长刀跑过来,刀身雪亮,能照见人狰狞的脸。安禄山接过刀,挥了挥,风声呼啸,校场边的旗杆应声而断。
“好刀!” 他放声大笑,声音粗哑如破锣,“有这刀,别说契丹,就是长安……”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拍着史思明的肩膀,“好好练,将来少不了你们的富贵!”
史思明谄媚地笑:“还不是靠将军提携?陛下远在长安,哪知道咱们在边疆的辛苦?只有将军,才懂弟兄们的难处。”
这话戳中了安禄山的痒处。他虽是胡人,却极会钻营,每年都往长安送大量财宝,贿赂宦官和杨贵妃的姐妹,让他们在李隆基面前说好话。李隆基果然对他越发信任,不仅让他兼任平卢、河东节度使,还认他做了 “干儿子”,允许他自由出入宫廷。
“再过几日,我去长安给贵妃祝寿,” 安禄山眯着眼,“你们在此好生操练,别出岔子。” 他心里打着算盘:趁这次进京,探探长安的虚实,看看那座繁华的都城,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只剩歌舞升平,没了当年的锐气。
出发前,他让人打造了一批 “贺礼”—— 不是寻常的珠宝,是二十副铁甲,外面裹着绸缎,看着像礼物,实则是想试试长安的盘查松紧。果然,到了潼关,守关的将士见是 “安禄山将军” 的队伍,连箱子都没打开,就毕恭毕敬地放行了。
安禄山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看着潼关的城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大唐的门户,竟如此轻易就能进出,看来,李隆基是真的老了,老得忘了边疆的铁蹄声,只记得后宫的琵琶语。
二、长安的笙歌醉
几乎是安禄山抵达长安的同一时刻,华清宫的温泉池里,水汽氤氲。李隆基正陪着杨贵妃泡澡,池边的小几上摆着岭南刚送来的荔枝,水晶盘里的果肉晶莹剔透,像一颗颗血红的泪。
“陛下,安禄山来了,就在宫外候着。” 高力士低声禀报。
李隆基头也没抬,用银签叉起一颗荔枝,喂到杨贵妃嘴边:“让他等着,没见朕正陪贵妃吗?”
杨贵妃笑着躲开:“陛下还是见他吧,听说他又带了好东西来。” 她对这个 “干儿子” 印象不错,觉得他虽粗鄙,却比朝堂上那些酸儒有趣,还会跳胡旋舞,旋转起来像个陀螺,逗得她直笑。
安禄山被宣进殿时,故意装出一副憨态,扑通跪在地上,对着杨贵妃就喊 “娘”,吓得李隆基都笑了:“禄山,那是你贵妃娘娘,朕还在这儿呢!”
“臣是胡人,不懂中原规矩,” 安禄山磕着头,一脸 “真诚”,“只知道谁对臣好,谁就是臣的亲娘。贵妃娘娘待臣恩重如山,臣自然要认娘!”
杨贵妃被哄得眉开眼笑,当即赏了他一堆金银。安禄山趁机献上铁甲 “贺礼”:“这是臣让工匠打的护心镜,保佑娘娘青春永驻。” 李隆基拿起一块,掂量了掂量,只当是寻常玩意儿,随手就赏给了身边的侍卫。
接下来的几日,安禄山在长安如入无人之境。他借着 “谢恩” 的名义,逛遍了朱雀大街,看了西市的繁华,甚至偷偷溜到禁军营外,观察士兵的操练 —— 那些禁军,盔甲虽新,却动作散漫,连弓都拉不满,哪像范阳的士兵,个个眼神如狼。
有一次,他在酒肆里听见两个书生议论:“听说陛下最近又加了赋税,说是要给贵妃修新宫殿。”“唉,边疆的士兵连棉衣都穿不上,宫里却还在铺张……”
安禄山听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要的就是这个 —— 百姓不满,军心涣散,这大唐的根基,早已被笙歌醉舞蛀空,只等着有人来推一把。
离开长安前,他又去拜见杨贵妃,献上一曲胡旋舞。旋转间,他的目光扫过宫殿的梁柱,心里默念:长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用另一种方式。
三、寒士的叹息
长安的客栈里,杜甫裹紧了单薄的棉袄。深秋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冻得他直打哆嗦。他来长安考科举,却遇上考官受贿,有真才实学的落了榜,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却中了进士。
“杜兄,别等了,” 同来赶考的书生收拾着行囊,“这长安,不是咱寒门学子能待的地方。”
杜甫望着窗外,朱雀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可他看到的,却是繁华背后的疮痍 —— 西市的胡商越来越富,街头的乞丐越来越多;宫墙内的宴席夜夜笙歌,边疆的战报却被压着不发。他想起去年路过咸阳,见有百姓在路边哭,说是官府强征了他们的儿子去当兵,至今生死未卜。
“我要写下来,” 杜甫拿起笔,墨汁都冻成了块,“就算考不上,也要让天下人知道,这盛世之下,还有多少人在受苦。”
他写《兵车行》,写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写《丽人行》,写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诗在民间悄悄流传,有人看了落泪,有人看了叹气,却没人敢传到宫里 —— 谁都知道,李隆基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 “扫兴” 的话。
王维在辋川别墅,收到了杜甫寄来的诗。他读着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手里的茶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年轻时,李隆基和宰相们在延英殿讨论边防,那时的开边,是为了保护百姓;而现在,却成了某些人邀功的工具,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
“唉,”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叹气,“盛世不再,诗还有何用?”
李白比杜甫看得更透。他早就离开了长安,在江南漫游,却始终牵挂着那座城市。有一次,他在黄鹤楼遇到一个从长安逃出来的小吏,说安禄山在范阳招兵,朝廷却视而不见,还在忙着给杨贵妃修宫殿。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李白拍着栏杆,怒喝一声,引来一片侧目。他写下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不仅是说自己,更是在骂那些误国的奸臣、昏聩的帝王。
这些寒士的叹息,像深秋的落叶,飘落在长安的街头,无人问津。只有风知道,它们积得越来越厚,终将在某个时刻,燃起一场大火。
四、最后的忠言
开元二十八年的冬天,张九龄的《千秋金镜录》不知被谁翻了出来,在朝堂上悄悄流传。书中写着开元初年的节俭、纳谏、重农,字字句句都像在打现在的脸。
新任宰相杨国忠(杨贵妃的哥哥)见了,勃然大怒:“张九龄都死了,还敢妖言惑众!” 他让人把书烧了,还下令追查传阅者,吓得官员们纷纷把书藏起来。
可还是有人敢说话。老将哥舒翰在陇右打了胜仗,回京献俘时,趁着李隆基高兴,进言道:“陛下,安禄山拥兵十五万,盘踞范阳,恐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早做提防。”
李隆基皱了皱眉:“禄山是朕的干儿子,对朕忠心耿耿,哥舒将军多虑了。”
哥舒翰急了:“陛下,胡人狼子野心,不可轻信!臣愿带兵镇守潼关,以防不测。”
杨国忠在一旁冷笑:“哥舒将军是不是打了胜仗,就想争功?安禄山在边疆辛苦,你却在背后说他坏话,居心何在?”
李隆基被杨国忠说得心烦,挥挥手:“好了,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哥舒翰走出宫殿,望着灰蒙蒙的天,老泪纵横。他想起姚崇、宋璟在时,朝堂上虽有争执,却都是为了国事;而现在,说真话的被排挤,拍马屁的得重用,这大唐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不久后,另一个忠臣也倒了霉。监察御史裴冕弹劾杨国忠贪污受贿,证据确凿,却被李隆基贬到了外地。临行前,裴冕望着长安的城墙,叹道:“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可现在,谁还在乎这两个字啊?”
这些最后的忠言,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没激起。李隆基依旧在华清宫享乐,杨贵妃的琵琶声,掩盖了边疆的警报;杨国忠的谗言,取代了朝堂的争论;安禄山的铁蹄,已经悄悄对准了长安的方向。
开元二十九年的除夕,长安城里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李隆基在宫里设宴,喝到兴头上,亲自弹奏《霓裳羽衣曲》。琴声悠扬,却不知在千里之外的范阳,安禄山正对着地图,指认着进攻长安的路线。
“明年,咱们就在长安过年!” 安禄山对史思明说,校场的篝火映着他狰狞的脸。
而长安的除夕夜里,杜甫还在客栈里挨饿,他写下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个时代的绝望。
开元,这个曾经象征着希望与繁华的年号,即将走到尽头。一场席卷大唐的风暴,正在暗处积聚力量,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呼啸而来,将所有的盛世幻象,撕得粉碎。
(未完待续)
继续
第六节:风暴前夜
一、范阳起兵的鼓点
天宝十四载(公元 755 年)十一月,范阳的朔风卷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过校场。安禄山站在点将台上,紫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伪造的 “圣旨”,声音嘶哑如裂帛:“奉陛下密令,讨伐奸贼杨国忠!即日起,起兵南下,直捣长安!”
台下十五万大军齐声呐喊,铁甲撞击声震得地面发颤。史思明骑着黑马,提着陌刀在阵前狂奔,喊着:“打下长安,富贵不愁!” 士兵们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 这些年安禄山早把长安的繁华吹成了神话,说那里的金银能堆成山,美女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安禄山看着这阵仗,嘴角咧到耳根。他知道,所谓 “讨伐杨国忠” 不过是个幌子,他要的是整个大唐。这些年他在范阳招的兵,有契丹人、奚人、汉人,甚至还有西域的胡人,他用金银和许诺把这群人绑在一起,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现在,该出鞘了。
起兵的消息像野火一样烧向周边。易州守将开门投降,沧州刺史战死,短短十日内,河北诸郡望风披靡。安禄山的大军像一群蝗虫,所过之处,粮仓被抢空,房屋被烧毁,百姓们哭着往南逃,把 “安禄山反了” 的消息一路传到洛阳。
洛阳的官员们慌成一团。有人主张死守,有人建议逃跑,还有人偷偷给安禄山写信,说愿意做内应。河南尹达奚珣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腿肚子都在转 —— 他手里只有几万禁军,连盔甲都不齐整,哪是安禄山虎狼之师的对手?
“开城门!” 达奚珣闭着眼喊出这句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他知道自己会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可他更怕城破后被砍成肉泥。
洛阳城破那天,安禄山骑着高头大马,在士兵的簇拥下进了城。他看着街道上四散奔逃的百姓,忽然觉得无趣 —— 这洛阳虽大,却没有长安的金銮殿,没有李隆基的龙椅。“继续南下!” 他挥刀指向西方,“拿下潼关,直取长安!”
二、长安的慌乱
洛阳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李隆基正在华清宫和杨贵妃下棋。高力士捧着急报,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陛下…… 洛阳…… 洛阳丢了!”
李隆基手里的棋子 “啪” 地掉在棋盘上,脸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安禄山…… 他真反了?” 他总觉得安禄山是闹着玩,顶多要些封赏,哪想到这胡人敢真刀真枪地打过来。
“反了!” 高力士哭道,“河北诸郡全丢了,洛阳守将投降,叛军正在往潼关杀来!”
杨贵妃也吓得花容失色,抓着李隆基的袖子:“陛下,怎么办啊?要不…… 咱们逃吧?”
“逃?往哪逃?” 李隆基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滚了一地,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他召来杨国忠,这人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 “安禄山成不了事”,现在却面如死灰,只会说 “陛下圣明,臣…… 臣不知”。
朝堂上更是乱成一锅粥。文官们哭哭啼啼,说要 “请陛下亲征”,可谁都知道这是屁话;武将们互相推诿,说自己的兵 “要守边疆”,没人愿意去守潼关。只有老将哥舒翰站出来:“陛下,臣愿去守潼关!只要潼关不失,长安就安全!”
哥舒翰那时已中风,走路都要拄拐杖,可他知道,没人比他更懂潼关的重要。那是长安的门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守住三个月,叛军粮草不济,自然会溃散。
李隆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封哥舒翰为兵马大元帅,给他二十万大军,让他死守潼关。可他心里还是慌,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安禄山提着刀闯进寝殿,吓得他常常从床上跳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宇喊 “护驾”。
长安的百姓也慌了。富户们开始往南方逃,带着金银细软,雇着车马,把通往蜀地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西市的胡商连夜收拾行囊,驼队挤满了城门,谁都想离这是非之地远点;只有那些穷百姓,没处可去,只能在家门口烧香,盼着官军能打胜仗。
杜甫那时还在长安,他看着街上慌乱的人群,听着官府抓壮丁的吆喝,心里像被堵住了。他想带家人逃走,可连买马车的钱都没有,只能抱着孩子,躲在坊巷的角落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 —— 那是报时的钟,却像是在倒数。
三、潼关的雪
哥舒翰到潼关时,天正下着冷雨。城墙年久失修,垛口都塌了大半,士兵们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见了他来,连敬礼的力气都没有。
“先修城墙,烧炭火,” 哥舒翰坐在轮椅上,声音沙哑,“把百姓的粮食收上来,给士兵们吃饱。” 他知道,守关靠的不是盔甲,是人心,要是士兵们又冷又饿,不等叛军来,自己就先散了。
他一边加固城防,一边派人去长安催粮草。可杨国忠怕他立了功,处处使绊子,粮草迟迟不到,连冬天的棉衣都被扣着。哥舒翰气得吐血:“杨国忠匹夫!误国误民!”
安禄山的大军到了潼关城下,黑压压的一片,把山谷都填满了。史思明在阵前骂阵,说哥舒翰是 “中风的老狗”,不敢出城迎战。士兵们听得牙痒痒,纷纷请战,可哥舒翰按住了:“别上当,他们就是想骗我们出去打。”
僵持了两个月,潼关像块硬骨头,叛军啃不动,只能在城外扎营。安禄山开始焦躁,他带的粮草快用完了,再拖下去,真要如哥舒翰所料,不战自溃。
就在这时,长安传来了一道催战的圣旨。李隆基被杨国忠说动,觉得哥舒翰 “拥兵自重”,逼着他立刻出城迎战。哥舒翰捧着圣旨,老泪纵横:“陛下啊!这是陷阱啊!”
可圣旨以下,不能违抗。哥舒翰拖着病体,登上城楼,对士兵们说:“不是我想送死,是君命难违。今日出战,能活一个是一个,别忘了家里还有爹娘等着!”
士兵们哭了,齐声喊:“愿随元帅死战!”
那天的战斗打得天昏地暗。唐军刚冲出潼关,就被叛军的伏兵包围,陌刀砍进肉里的声音,惨叫声,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像地狱里的交响乐。哥舒翰被亲兵护着往外冲,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膀,从马上摔下来,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成了俘虏。安禄山坐在他面前,笑着说:“哥舒老将军,何必呢?降了我,照样有你的富贵。”
哥舒翰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潼关城墙,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安禄山的脸沉了下来:“那就成全你!”
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李隆基正在收拾行李。高力士跑进来,扑通跪下:“陛下,快跑吧!叛军明天就到了!”
李隆基看着窗外,长安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透了泪水的布。他忽然想起开元年间的那些日子,想起延英殿的烛火,想起曲江池的欢宴,想起姚崇、宋璟他们的脸。要是他们还在,会不会……
可没等他想完,杨国忠就闯了进来,喊着:“陛下,车驾备好了,往蜀地走!”
李隆基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这座他统治了四十多年的都城,这座见证了盛世繁华的都城,就要落入叛军之手了。他闭上眼,跟着杨国忠走出宫门,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叛军马蹄声。
四、马嵬坡的长恨
天宝十五载(公元 756 年)六月十四日,马嵬坡的黄土被太阳晒得发烫。
李隆基的车驾停在驿站外,士兵们又累又饿,怨气冲天。他们跟着皇帝逃了一路,吃的是发霉的干粮,喝的是浑浊的泥水,而杨国忠却带着金银,还有一车车的美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都是杨国忠这奸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若不是他逼反安禄山,我们何至于此!”
“杀了他!杀了他!” 愤怒的喊声像野火一样蔓延。士兵们拔出刀,冲向杨国忠的帐篷。杨国忠吓得从后门跑,刚爬上马,就被一箭射下来,乱刀砍成了肉泥。
可士兵们还不解气,围着驿站喊:“杨国忠死了,杨贵妃也不能留!她是祸根!”
李隆基在驿站里,听见外面的喊声,心都碎了。他抱着杨贵妃,说:“别怕,有朕在,没人敢动你。”
杨贵妃哭得浑身发抖:“陛下,救救我……”
高力士在一旁劝:“陛下,将士们不杀贵妃,不肯护驾啊!为了江山,您…… 您就忍了吧!”
李隆基看着帐篷外晃动的刀光,听着士兵们越来越凶的喊叫,知道自己没选择了。他颤抖着松开手,对高力士说:“赐她…… 自尽吧。”
杨贵妃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她摘下头上的金步摇,递给李隆基:“陛下,若有来生,臣妾不愿再入帝王家。”
马嵬坡的梨树下,白绫缓缓收紧。杨贵妃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那里曾有过长安的月光,有过曲江的繁花,有过她和李隆基的欢声笑语。
士兵们见杨贵妃死了,欢呼着散去,继续护驾。可李隆基的心,已经跟着杨贵妃一起死了。他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黄土,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高力士想跟他说句话,却见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
而此时的长安,已经成了安禄山的天下。叛军闯进皇宫,抢财宝,烧宫殿,把开元年间积攒的那些宝贝,摔的摔,砸的砸。阿罗憾的香料铺被烧了,王婆的茶摊被掀了,李龟年的琵琶被踩碎了…… 曾经的繁华,像被狂风扫过的落叶,荡然无存。
杜甫在逃亡的路上,听说了马嵬坡的事,也听说了长安的惨状。他站在渭水边上,望着东去的流水,写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笔尖的墨,浓得像血。
五、残阳里的回望
安禄山在长安称帝,国号 “大燕”,可他坐不稳那龙椅。各地的唐军开始反攻,郭子仪、李光弼的军队像两把尖刀,插进叛军的腹地;百姓们也自发组织起来,用锄头、扁担和叛军拼命。
李隆基逃到蜀地,成了 “太上皇”。他常常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杨贵妃留下的金步摇,想起开元年间的日子 —— 那时他站在丹凤门上,看长安的百万生民;那时他和姚崇在延英殿讨论蝗灾;那时曲江池的宴会上,万国使者齐呼 “大唐万岁”。
“要是能重来……” 他喃喃自语,可岁月不能重来,盛世也不能重来。
肃宗(李隆基之子)在灵武即位,指挥唐军收复失地。经过八年苦战,叛乱终于被平定,可大唐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人口减半,良田荒芜,丝绸之路断了,西域的都护府丢了,那些开元年间的繁华,成了老人们口中的传说。
杜甫回到长安时,看到的是断壁残垣。朱雀大街上长满了野草,西市的商铺只剩下空架子,国子监的书被烧了大半。他找到当年住过的客栈,老板早就死了,只有墙角还留着他刻下的诗。
李龟年流落江南,在一个宴会上,有人请他唱歌。他唱了一首《霓裳羽衣曲》,唱到一半,忽然哭了 —— 那曲子里,有开元的月光,有华清宫的温泉,有杨贵妃的笑,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有个从撒马尔罕来的商人,辗转回到长安,想找阿罗憾的儿子,却只看到一片废墟。他站在西市的残碑前,想起当年阿罗憾说的 “长安是天下人的长安”,忽然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
上元元年(公元 760 年),李隆基在蜀地病逝。临终前,他让高力士把他的骨灰带回长安,撒在曲江池里。“我想再看看…… 我的大唐。”
那一年,杜甫在成都盖了间草堂,写下《忆昔》:“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诗里的盛世,像一幅褪色的画,只能在回忆里寻找。
长安的残阳,落在曲江池的水面上,红得像血。池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可再也等不到当年那些赏花的人。开元盛世,这个曾经照亮世界的时代,终究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在最绚烂时绽放,然后归于沉寂,只留下无尽的叹息,在历史的风里,一吹就是千年。
喜欢唐宋元明清更新500年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唐宋元明清更新500年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