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度方舟，“法则病理学”专项研究组，一号实验室。
这里的气氛比主控室在战争最激烈时还要压抑。巨大的光幕墙上，不再是猩红的警报，而是被分割成了上千个独立的监控窗口，每一个窗口都实时播放着来自东域各地的异常景象。
一块灵田里的聚灵稻，上一息还在正常生长，下一息就毫无征兆地集体枯萎，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一座城市的上空，修士们赖以飞行的浮空石，突然像失去了浮力般纷纷坠落，引发一片鸡飞狗跳；更有一条奔腾的大河，在众目睽睽之下，河水从中断流，凭空消失了数十丈长的一段，几息之后又猛然出现，激起滔天巨浪。
每一段影像，都附带着海量的监测数据，灵气浓度、空间曲率、法则波动……但所有的数据都显示“正常”。
“没有能量传递，没有法则辐射，没有空间涟漪……什么都没有。”谢渊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眉心，他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挫败感，“这些‘病变’就像是凭空产生的。它们不遵循任何我们已知的灵子物理学规律。姜遥，我们可能真的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鬼’。”
他面前，堆积如山的玉简记录着他们团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分析结果，但所有的推演模型，都在这些诡异的现象面前彻底失效。这些“法则遗毒”的作用方式，完全是随机的、无序的，仿佛是宇宙在掷骰子，而东域不幸成了那块倒霉的桌布。
“鬼？”姜遥正盯着一段“石头在半空乱飞”的影像，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谢渊的话，她回过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光芒。
“四师兄，你说对了，但也不全对。”她敲了敲光幕，“我们之所以觉得它是‘鬼’，是因为我们一直在用牛顿的经典力学，去理解一个属于爱因斯坦相对论，甚至……更深层次的现象。”
“更深层次？”谢渊皱起了眉。
“我问你一个问题，”姜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竖起一根手指，“一个灵子，从A点到b点，它是怎么过去的？”
谢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通过在空间中连续移动，形成一条轨迹，速度取决于它的能级和受到的力场影响。这是《基础灵子物理学》第一章的内容。”
“不，”姜遥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如果我告诉你，它既没有从A点‘走’到b点，也没有‘飞’到b点。而是它在A点消失，同时在b点出现。中间过程……不存在。你会怎么想？”
谢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不可能！这违背了‘局域性原理’！任何影响都不可能超过灵子光速，一个物体的状态改变，必须由其邻近环境引起。你说的这种，是神话里的‘瞬移’，不是物理！”
“那如果，这就是物理呢？”姜遥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都建立在宏观的、可观测的灵子现象上。但如果灵子在更微观的、我们无法直接观测的层面，拥有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特性呢？”
她走回主控台，双手在光幕上飞速操作，调出了一篇她很早以前就写下，但从未公开过的理论草稿。
“我将其称为‘量子理论’。”姜遥指向草稿的标题，“其中有一个核心概念，叫做‘灵子非局域性’。简单来说，两个或多个灵子，在经过某种方式的‘纠缠’后，无论它们相隔多远，都会形成一个整体。当你对其中一个进行操作，另一个会瞬间、同步地做出相应的改变。这个‘瞬间’，是真正的瞬间，它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它超越了我们理解的光速。”
谢渊彻底被镇住了。他博览群书，精通天工宗所有阵法符文的底层逻辑，但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近乎于“玄学”的理论。
“无稽之谈……”他喃喃自语，“这……这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和实验证明。小师妹，我知道你急于找到解决方案，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凭空幻想出来的理论上。”
“谁说没有实验证明？”姜遥笑了。她知道，对于谢渊这种严谨到刻板的理论家，一百句天花乱坠的解释，也比不上一次无可辩驳的实验。
“普罗米修斯，清空三号实验台。构建‘灵子双缝干涉’实验模型。”
半个时辰后，在实验室中央，一个奇特的装置被搭建起来。那是一块铭刻着精密科学道纹的源金属板，上面被蚀刻出两条肉眼无法分辨的、仅有微米级别的平行狭缝。在它的前方，是一个特制的、能够单次发射一个灵子的“灵子枪”。而在它的后方，则是一面巨大的、能够精确感应并记录每一个灵子落点的“观天玉璧”。
“四师兄，你看好了。”姜遥启动了灵子枪。
一颗颗灵子，以每息一次的频率，被精准地发射出去，穿过双缝，最终打在后方的玉璧上，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光点。
一开始，玉璧上的光点是随机散乱分布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成千上万个灵子打在玉璧上后，谢渊的瞳孔猛然收缩。
玉璧上，那些光点并没有形成与两条狭缝对应的两条亮带，而是形成了一系列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
“这……这怎么可能？！”谢渊快步走到玉璧前，用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玉面，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干涉是波的特性！但我们发射的，明明是一个一个独立的灵子！它……它怎么可能自己和自己发生干涉？难道每一个灵子，都同时穿过了两条缝隙？”
“恭喜你，师兄，你已经触碰到了量子的幽灵。”姜遥的声音传来，“现在，我们再做一步。”
她在双缝金属板的后面，加装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能够探测到灵子究竟穿过了哪条缝隙的“观测阵法”。
“我们现在来‘看’一看，灵子到底是怎么穿过缝隙的。”
实验重新开始。
灵子枪再次发射，一颗颗灵子穿过被“观测”的双缝。
一刻钟后，谢渊呆立在玉璧前，脸上的表情，是从震惊、到迷茫、再到三观崩塌的骇然。
玉璧上，那奇异的干涉条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与狭缝完全对应的、清晰分明的亮带。
“不见了……干涉条纹不见了……”谢渊失神地看着那两条亮带，又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观测阵法，“仅仅是因为我们去‘看’它，它的行为就变了？在我们不看它的时候，它像波一样，同时穿过两条缝；而我们一看它，它就表现得像个粒子，老老实实地只穿过其中一条缝？”
这一刻，这位天工宗最顶尖的理论家，感觉自己过去一百多年建立起来的整个物理世界观，正在轰然倒塌。
灵子，在被观测之前，竟然处于一种既是粒子又是波的、不确定的“叠加态”。一旦被观测，它的状态就会瞬间“坍缩”，变成一个确定的样子。
“现在，你明白了吗，四师兄？”姜遥走到他身边，看着光幕上东域那些依旧在上演的诡异现象。
“所谓的‘法则遗毒’，可能根本就不是一种‘物质’。它是一种‘信息’，一种利用了灵子这种不确定性的、来自高维的‘病毒程序’！”
姜遥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眼中闪烁着真理的光芒。
“虚空生物用自己的死亡，将这种‘错误’的法则信息，散播到了我们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无数灵子与它产生了‘纠缠’。这些灵子平时处于不确定的叠加态，世界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当某个区域内，有足够多的灵子在随机的坍缩中，恰好都表现出了那种‘错误’的状态时——重力就会倒转，灵植就会枯萎，空间就会消失！”
“它不需要传播，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无处不在！它利用了灵子最底层的‘非局域性’，在微观层面，一点点地‘改写’我们的现实！”
谢渊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双眼，已经从迷茫转为了无比的炽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但坚定，“我们之前的研究方向全错了。我们不是在对抗一种毒素，我们是在对抗一种概率！一种基于灵子量子特性的、被污染了的概率！”
“没错。”姜遥重重地点头，她转身面向实验室里所有被这番理论和实验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研究员们，郑重宣布：
“从今天起，‘法则病理学’研究组，将正式引入‘量子力学’！我们将开创一门全新的学科——‘量子灵子物理学’！”
“这项理论，不仅要解释清楚这些该死的‘法则遗毒’，更要为我们所有人，为整个凡尘界，打开一扇通往真正‘物理飞升’的大门！我们将不再是被动地感悟法则，而是要从最根本的量子层面，去创造和定义法则！”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混杂着狂热与敬畏的低呼。
战争的阴霾尚未散去，但一场更加深刻、足以颠覆整个修仙文明的认知革命，已经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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