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家,我发现楼道多了一扇门。
门牌号和我家一模一样,只是材质陈旧,布满灰尘。
透过猫眼,我看见另一个“我”正在家里做饭。
她突然转头,隔着门对我微笑: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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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点半,李维加完最后一个该死的班,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回了他那栋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居民楼。空气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子梅雨季特有的霉味,混着楼下垃圾桶隐约飘来的馊气,直往鼻子里钻。电梯门口挂着“故障维修”的牌子,白底红字,刺眼得很。他低低骂了一句,认命地转向楼梯间。
声控灯早坏了有一阵子,物业的承诺和这灯泡一样不靠谱。手机电筒的光圈在浓稠的黑暗里劈开一道窄缝,勉强照亮脚下磨损严重的水泥台阶。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回荡,哐、哐、哐,单调得让人心头发毛,总疑心那回音里是不是还叠着另一个人的步子。墙上贴着疏通下水道和宽带办理的小广告,边角卷起,在晃动的光影里像一块块脱落的皮癣。
爬了六层,气喘吁吁。转上七楼的平台,手机光晃过熟悉的绿色防火门,门边墙上钉着蓝底白字的“7F”标识。李维习惯性地往自家方向——702室——瞥了一眼,准备掏钥匙。
光线却顿住了。
就在702那扇深棕色、带着过年时贴福字残留胶印的防盗门旁边,几乎紧挨着,多出了一扇门。
一扇旧得离谱的门。
木质的,漆皮剥落得像是得了严重的皮肤病,露出底下污糟糟的原木色,深深浅浅的霉斑爬满了门板和门框。门把手是老式的黄铜球形把手,覆着一层厚厚的、发绿的铜锈。门上没有福字,没有春联,只有一个门牌号,也是蓝底白字,但颜色旧得发灰,数字却异常清晰:
702。
李维眨了眨眼,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冰凉的。他移开手机光,又猛地照回去。两扇门,并排立在七楼昏暗的走廊里。一扇是他熟悉的、属于他的702。另一扇,是那个古怪的、同样标着702的旧门。像一对诡异的双生子,新的光鲜,旧的腐朽。
心脏开始不规律地擂鼓。是加班太累,眼花了?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旧门还在。他甚至闻到了一股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更为浓重的陈年霉味,混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报纸仓库的气味。
谁会在隔壁悄无声息地弄出这么一扇门?装修?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恶作剧?谁会这么无聊,搞出如此……逼真的东西?逼真得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手机光柱颤抖着,划过那扇旧门的门板。门中央偏上的位置,有一个猫眼。普通的猫眼,但镜片看起来雾蒙蒙的,沾满灰垢。鬼使神差地,李维屏住呼吸,向前挪了一步,又一步。霉味更重了。他慢慢地,把眼睛凑近了那个污浊的猫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一片黯淡的、泛黄的浑浊。他眨了眨眼,努力调整焦距。渐渐地,景象清晰起来。
是他家。
的客厅。
布局一模一样:靠墙的灰蓝色布艺沙发,玻璃茶几,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甚至连沙发上随手扔的他的那件格子衬衫都在。但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老照片似的黄翳,显得暗淡、陈旧。沙发上积着灰,茶几上放着的马克杯图案模糊不清。
然后,他看见了“人”。
在厨房那边,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在燃气灶前忙碌。看身形,是个女人,穿着一条米白色的居家连衣裙,头发松松挽着。锅里似乎煮着什么,淡淡的蒸汽升腾起来。
李维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那背影……为什么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骨头缝里都渗出一股寒气。
女人关掉了火,似乎盛好了什么东西,端着碗,转过身来。
李维看到了她的脸。
嗡的一声,脑子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绪全都炸飞了。那是他的脸。是他的五官,他的轮廓,连左边眉梢那道小时候磕破留下的小疤都一模一样。只是,那张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极其舒缓甚至称得上恬静的神情,嘴角微微向上弯着。
“她”端着碗,朝着门口——也就是李维正在窥视的猫眼方向——走了过来。步态很稳,甚至有些轻快。
李维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僵硬冰冷,连指尖都无法颤动。他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在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然后,“她”在门后停了下来,恰好正对着猫眼。
“她”抬起眼睛,视线仿佛穿透了污浊的镜片和狭窄的门洞,精准地锁定了李维惊恐的瞳孔。
那张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不再是恬静,而是一种深切的、混杂着期待与某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愉悦的笑容。嘴唇开合,隔着门板,李维清晰地“听”见了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他的脑海,冰冷黏腻:
“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咔哒。”
一声轻响,是从旧门里面传来的。像是门锁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李维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手机脱手飞出,“啪”地摔在地上,光灭了。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只有走廊尽头那扇小窗户透进来一点点城市夜间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那两扇并立的门的模糊轮廓,旧的更是几乎融在黑暗里,只剩下那个“702”的门牌号,泛着一点幽幽的、不祥的灰白。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抓到手机,拼命按着开机键。屏幕亮了,惨白的光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他不敢再看那扇旧门,连滚爬爬地扑到自己家门前,钥匙串哗啦乱响,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拧开,撞进去,反手用尽全力砰地摔上门,落下全部门锁,背死死抵在门板上,剧烈喘息。
冷汗浸透了衬衫,冰凉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撞得他胸口发疼。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噩梦?还是……
他颤抖着,一点点转过身,把眼睛贴在自己家门冰凉的猫眼上,向外望去。
昏暗的走廊。对面墙壁。隔壁701的门。还有……那扇旧门。
它静静地呆在那里,和他离开时一样,陈旧,沉默,门牌上的“702”在手机余光里像一个嘲讽的符号。
不是幻觉。它真的存在。
那一夜,李维没敢合眼。他蜷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从厨房拿出来的水果刀,眼睛死死盯着自家防盗门。每一次楼道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哪怕是远处其他楼层模糊的关门声,都会让他惊跳起来。那张属于自己的、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和那句直接烙进脑海的“我等了你好久”,不断在眼前回放,在耳边重复。
直到天光泛白,城市苏醒的嘈杂声透过窗户漫进来,李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交替冲击下,他终于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周六。他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已是中午。阳光刺眼,屋里一切如常。昨夜的一切,在日光下显得荒诞而不真实。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再次透过猫眼看去。
走廊空荡荡。隔壁701门口放着垃圾袋。那扇旧门……不见了。原先它所在的位置,只剩下墙壁,以及墙上那一片因为常年放置杂物而留下的、比周围稍浅的印子。
李维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果然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吧?或许真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他努力说服自己,洗了个热水澡,点了外卖,强迫自己看一些吵闹的综艺节目。白天安然度过。
然而,当夜色再次降临,那种不安感又悄然弥漫。他忍不住,又一次看向猫眼。
旧门又出现了。和昨夜一模一样,陈旧,斑驳,沉默地立在属于它的那个位置,门牌号“702”清晰无误。
李维的心沉到了谷底。不是幻觉。它只在夜晚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规律被确认。白天,那位置空无一物;夜晚,旧门准时出现。李维试过在白天去检查那面墙,墙壁坚实,没有任何暗门或机关的痕迹。他也曾鼓起勇气,在夜晚旧门出现时,试图去触碰它——冰冷的,粗糙的木质感真实无比,但那把生锈的黄铜门把手纹丝不动,锁死了。他甚至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后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但能感觉到一种空洞的回响,仿佛门后并非他家,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虚无空间。
他的生活开始失控。上班心神不宁,不断出错,被主管警告。晚上不敢回家,流连在便利店、快餐店,直到最后不得不回去。睡眠变成奢侈,即便偶尔睡着,也是光怪陆离的噩梦,梦中总有一扇门无声打开,露出后面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缓缓转过来的、他自己的脸。
他开始观察,发现除了他,这栋楼里似乎再无人注意到这扇多出来的旧门。邻居们晚上出入,神色如常,从不多看那位置一眼。他曾试图委婉地问隔壁701的独居老头,晚上有没有觉得走廊里“有点不一样”,老头用看怪物的眼神瞥他:“有啥不一样?灯坏了算不算?年轻人少熬夜,神神叨叨的。”
孤独的恐惧感更加深入骨髓。他被困住了,困在这栋楼,困在这个夜晚出现的秘密里,无人知晓,无人可信。
恐惧催生扭曲的好奇。李维开始近乎自虐般地,在每个夜晚,透过那旧门的猫眼向内窥视。他看到的一直是那个“家”的景象:一成不变的昏暗光线,蒙尘的家具,了无生气。偶尔,会看到那个“她”在屋子里缓慢地走动,身影在昏黄的光里拖得长长的,动作总是那么不疾不徐,但从未再接近过门口,也从未再与他对视。这种沉寂比直接的恐怖更令人焦灼,像钝刀子割肉。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雨夜。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风声呜咽。李维再次把眼睛贴上那冰凉的猫眼。
“她”就站在门后。
几乎紧贴着门板。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毫无预兆地、极度清晰地占据了整个猫眼视野。脸色在昏黄的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像两口深井。
李维吓得几乎心脏停跳,猛地后仰,后脑勺磕在自家门板上,咚的一声闷响。
几乎同时,他清晰地听到,从自家门板——不是旧门,是他自己家这扇坚实的防盗门后面——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是门锁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和他第一夜听到的、从旧门内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他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死死盯着自家门把手。把手纹丝未动。但刚才那声音……绝对是从门内传来的!他家里有东西?那个“她”……出来了?不,不对,旧门还在那边……
混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一夜,他蜷缩在离大门最远的卧室角落,用衣柜抵住房门,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他决定不能再被动等待。他要逃。下班后,他直奔房屋中介,语无伦次地要求立刻、马上找到新的出租房,哪怕条件差、租金贵。中介被他苍白的脸色和急切的态度吓到,效率极高,当天傍晚就带他看了几处。他几乎是立刻就定下了一处偏远但崭新的公寓,付了定金和首期租金,约定周末搬入。
最后一步,是回去收拾东西,彻底离开那个地方。
又是一个夜晚。他特意找了两个胆子大的同事,以帮忙搬重物为名,请他们陪同上楼。同事说笑着,走在前面,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李维跟在后面,低着头,手心全是汗。
到了七楼。灯光照亮走廊。
同事径直走向他的702,拍着门催他快开门。
李维的视线,却死死钉在旁边的墙上。
那里,墙壁光洁,只有那个熟悉的、放置杂物留下的浅印子。
旧门,没有出现。
它消失了。在他决定彻底离开的这一个夜晚,在他带着同伴回来的这个时刻,它不见了。
李维愣住了,一股混杂着庆幸和更深处不安的情绪涌上来。难道……这诡异的一切,真的结束了?因为他要走了,所以纠缠停止了?
同事的催促让他回过神。他勉强笑了笑,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一切如常,甚至因为几天没好好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他让同事在客厅稍坐,自己快步走进卧室,拖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胡乱将一些紧要物品塞进去。他只想快点离开,多一秒都不想停留。
收拾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卧室的窗户。窗户关着,反射着室内的灯光和他自己匆忙的身影。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直起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窗户玻璃反射的影像里,卧室门口,好像多了一个人影的轮廓。
他猛地转头看向卧室门口。
空无一人。客厅传来同事刷短视频的轻微声响。
是看花眼了。他喘了口气,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两个同事帮忙提起其他袋子,三人一起出门。李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曾以为是自己“家”的地方,然后坚决地带上了门。锁舌咔嗒一声合拢,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下楼,上车,驶离。直到那栋楼彻底消失在夜色后视镜的尽头,李维才真正松了口气,瘫在副驾驶座位上。同事调侃他是不是欠了高利贷被人追债,他只能苦笑应付。
新公寓很小,但崭新、明亮,墙壁洁白,没有一丝霉味。李维筋疲力尽,连行李都懒得整理,草草冲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沉入了无梦的黑暗。这是他多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中醒来。喉咙干得发疼,想喝水。迷迷糊糊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洒满小小的房间。他眯着眼,适应光亮,准备下床。
动作突然僵住。
床对面,是这间公寓的衣柜。衣柜是推拉门,其中一扇门是磨砂玻璃材质。
此刻,在床头灯的照射下,那扇磨砂玻璃门上,隐约映出了一个坐在床上的、模糊的人影轮廓。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但是,影子旁边,紧挨着,似乎还有一团更淡、更朦胧的阴影。那阴影的轮廓……像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他的床边,低垂着头,看着床上熟睡的他。
李维的血液瞬间冻结。他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转向自己身侧的床边。
空无一物。只有地板,和地板上他自己的拖鞋。
他猛地再看向玻璃门。
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坐在床上。那团多余的阴影消失了。
是幻觉……一定是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他使劲揉了揉脸,心跳如鼓。下床,走到狭小的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镇定了一些。他不敢再看那扇衣柜门,端着水杯走回床边,打算继续睡。
经过窗户时,他无意识地朝外瞥了一眼。
窗户玻璃,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他和身后房间的景象。
在那映象里,他身后,卧室通往客厅的那道门框旁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米白色的居家连衣裙,松松挽起的头发,低垂的头。
是“她”。
“她”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两三步远,一动不动。
李维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触电般霍然转身,水杯脱手,砸在地上,碎裂声尖锐刺耳。
身后,空荡荡。门框边,什么都没有。
剧烈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风箱。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目光惊恐地扫视着房间每一个角落。衣柜门紧闭,窗户映出他惊恐失措的脸,门框那里空空如也。
但刚才玻璃里的映象……那么清晰!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窗边,死死盯着玻璃。只有他自己扭曲的倒影。
是看错了?还是……那东西,真的跟着他来了?离开了那栋楼,那扇旧门,它依然能跟着他?它到底要什么?
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突然钻进他混乱的大脑。
他想起第一夜,在旧门猫眼里看到“她”时,“她”正端着碗,从厨房走向门口。
碗里……盛的是什么?
他从未看清。
还有那句——“我等了你好久。”
为什么要等?等来了,然后呢?
一个更可怕的联想浮现:这间新公寓,是他匆忙间草草选定的。他签合同的时候,甚至没太留意具体的门牌号。当时中介好像念过,但他心神不宁,没记住。
李维颤抖着,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公寓的防盗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向外看去。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惨白。
他抬起头,看向自家门楣上方。
那里钉着一个崭新的、金属质感的门牌。
蓝底,白字。
702。
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他耳膜轰鸣,眼前阵阵发黑。不是原来的楼,不是原来的街道,但这门牌号……依然是702!
它跟来了。不,或许不是它跟来了,而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从一个702,逃到了另一个702。这根本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址,而是一个标记,一个诅咒,一个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编号!
他踉跄着退回房间,背靠着关上的门,滑坐在地。冰冷的绝望像无数细针,扎透了他的心脏。逃不掉了。无论去哪里,只要他还需要一扇门,一个“家”,这标记就会出现,那扇旧门,或者门后的“她”,就会如影随形。
那扇旧门……究竟是什么?是通道?是陷阱?还是一个……“家”的某种阴暗倒影?而那个“她”,又在等待什么?
等待……替代?
李维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最初在猫眼里看到“她”时,“她”脸上那种舒缓的、属于“家”的宁静。而他,这个真正的、活着的李维,却在门外,在黑暗中,恐惧窥视。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滋生:或许,那扇旧门后的世界,才是某个“家”应有的、永恒的、停滞的状态。而活人的闯入,惊扰了那份宁静。“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真正的“住户”,等待有人从外面打开门,走进去,完成某种交换,或者……填补某个空缺?
所以“她”说:“你终于来了。”
所以“她”跟着他,从旧702,来到新702。
因为他是被选中的。因为“她”等的就是他。
李维瘫在地上,目光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颤抖的呼吸声。窗外是陌生的城市灯火,璀璨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能透进这间标着“702”的囚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之后,是一种近乎虚无的麻木。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房间那扇唯一的、紧闭的衣柜门上。
磨砂玻璃后,一片模糊的黑暗。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撑着冰冷的地板,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像个生锈的木偶。他一步一步,挪到衣柜前。
伸出手,手指冰凉,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玻璃门。
停顿。
然后,他猛地用力,哗啦一声,将衣柜门向旁边拉开。
里面挂着他寥寥几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衣服,下方堆着塞满杂物的行李箱。狭窄的柜内空间,一览无余。
什么也没有。
没有多出来的人影,没有米白色的裙子,没有低垂的头。
李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一种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不在衣柜里。那刚才玻璃上的影子……是什么?预示?还是“她”根本无处不在,只是选择让他看见时才显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另一头,那扇通往小小阳台的玻璃拉门上。厚重的窗帘没有拉严,留下一道缝隙。外面是沉沉的夜色,和对面楼房零星未熄的灯火。玻璃门像一块黑色的幕布,映出整个房间暗淡的倒影:床,桌椅,散落一地的行李,以及……站在房间中央的他自己的身影。
在那模糊的映象里,他的身影背后,靠近房门的位置,那团朦胧的、人形的阴影,似乎又淡淡地浮现了出来。比之前更清晰一些,依旧低垂着头,但这一次,那姿态看起来不再仅仅是“站立”。
更像是在……等待。
沉默地,耐心地,无休止地等待。
等待他彻底崩溃,等待他主动走向那扇或许无处不在的“门”,完成那句问候之后未尽的“邀请”。
李维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阳台的玻璃门。他不再去看任何反光的物体。他走到房间中央,就在那团阴影在倒影中所处的大致位置,站定。
霉味。那股熟悉的、陈旧的、带着灰尘和岁月腐朽气息的霉味,不知从何处,悄然弥漫开来,一丝丝渗透进这间崭新公寓的空气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光洁的、映着顶灯惨白光晕的地板砖。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向着前方——那扇紧闭的、标注着“702”的公寓防盗门——伸出了手。
手指微微颤抖,但在冰冷的空气中,异常稳定地,向前探去。
仿佛在触摸一扇看不见的、布满灰尘与霉斑的陈旧木门。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凝固,然后——
悄无声息地,滑向一个早已注定的、漆黑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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