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边的哭声比火响
野火号静得出奇。
灶台边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余烬在铁锅底微微发红,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灰毛狗蜷在灶门前,浑身绒毛炸起,耳朵不断抽动,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它死死盯着空气中某处——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它却像是看见了烧穿灵魂的东西。
凌月盘坐在地,双目紧闭,指尖悬浮着一串由精神力凝成的数据流,如银丝般在虚空中跳动。
她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声音轻得几乎被寂静吞噬:“系统……在读取什么?它没发布任务,没有提示奖励,也没有倒计时……可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道菜谱。”
她顿了顿,眉头猛地一拧:“龙骨炖雪莲,辅以三更露、百年参须、还魂草芯……但这不是重点。这道菜的核心材料是‘悔恨’做引,‘沉默’当盐,‘血泪’调味——这是禁忌之炊,根本不是给人吃的,是给……执念吃的。”
话音未落,陆野猛然睁眼。
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赤红,如同圣胎在他胸腔内轻轻搏动了一下。
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铜勺,竟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焰苗顺着勺柄爬升,却不烫手,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灼热,像是来自地狱灶房的最后一缕炊烟。
一道从未见过的菜谱,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开。
不是系统发布的任务,也不是奖励兑换的秘方。
它是自己“长”出来的,像是某种沉睡千年的味觉记忆突然苏醒,带着血腥气与焦糊味,混着母亲低语、孩童哭喊、临终喘息……层层叠叠,化作一道名为《噬罪羹》的禁忌之食。
陆野盯着那团在脑中翻滚的配方,嘴角缓缓扬起,声音沙哑如磨刀:“原来如此……不是它要我做饭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跳动的圣胎光影,一字一顿:
“是它开始想吃饭了。”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灶灰四散。就在这时,帘子被人掀开。
苏轻烟走了进来,肩头落着几片焦黑菌丝,像是从焚灶谷深处跋涉归来。
她脸色苍白,眼中却藏着压不住的怒意与悲悯。
“来了。”她将一块刻满裂纹的陶片放在桌上,声音低沉,“焚灶谷方向又来了人,全是吃过火灵菇的。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尸体走了三天,说孩子临死前一直在喊‘妈妈对不起’。”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那块陶片:“这是悔言僧给的。他说,每一枚陶片都是一道未赎的罪,每一道罪,都会在梦里煮成饭,逼人吃下去,直到疯掉。”
陆野低头看去。
陶片上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
“我毒死了亲弟,只为多分一碗糊。”
字迹干枯如枯枝,却仿佛能听见当年那一声碗碎的声音。
他摩挲着陶片边缘,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像是摸到了那个躲在墙角、颤抖着喝下毒汤的孩子最后一口气。
忽然,他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兴奋,像是猎人终于等到了最棘手的猎物上门。
“好啊。”他缓缓起身,走向主灶,脚步沉稳如踏命运节拍,“那就让他们都来。”
他抓起铜勺,重重磕在锅沿,一声脆响震得整个野火号为之一颤。
“通知下去——”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四壁,直抵人心,“野火号开七日赎罪灶,凡敢说真话者,我给他做一顿自己该吃的饭。”
苏轻烟一怔:“你真要接这些罪?他们不是客人,是孽障。你说的每一口饭,都可能引来执念反噬,甚至唤醒更多烬灵。”
陆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以为我为什么点燃圣胎?”他轻声道,“我不怕他们有罪。我怕的是——他们不敢说。”
夜色渐深,第一缕炊烟从野火号烟囱升起,颜色泛黑,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甜香,像是焦糖混着泪痕的味道,飘散在废土的风中。
第一夜,老凿牙来了。
他是拾荒老兵,曾为了活命藏起一块腊肉,眼睁睁看着邻居一家五口饿死在门外。
后来他用那块腊肉换了一把枪,活了下来,却再也没吃过一口热饭。
此刻,他跪在灶前,牙齿打颤,脸上沟壑纵横如龟裂大地。
“那年围城……我没把腊肉分给他们。”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坟里爬出来,“他们敲门,我捂住耳朵……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断气。”
陆野不语。
他只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锅,倒入清水,扔进几块碎骨、半把霉米,再用匕首划开老凿牙指尖,滴入三滴血。
火起。
锅盖掀开时,香气扑鼻,却是酸腐夹杂焦苦,像是有人把整段回忆丢进了油锅里炸。
老凿牙接过碗,吃下第一口。
瞬间,他双眼暴突,眼泪狂涌,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不是饭……这是他们的呼吸……他们在碗里说话……”他抽搐着,指甲抠进泥土,“我想吐……可我又想吃……我想把自己剁碎了喂他们!”
陆野蹲下身,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低沉如咒:
“哭出来就对了——你早该这么吃了。”
灶火摇曳,映照出两人身影,一跪一立,像一场古老仪式的开端。
而在野火号外,黑暗的山谷尽头,一点微弱的光亮正缓缓移动。
又一人,背着破麻袋,脚步蹒跚,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来。
第三日,山谷外将排起长队。第三日,山谷外排起了长队。
人影如枯枝般伫立在废土的晨雾中,沉默地向前蠕动。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披着破军装、脸上烙着战俘编号的老兵;有裹着黑袍、眼神空洞的邪教残党;也有曾经高坐审判台、如今衣衫褴褛的执法官。
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眼底深埋着不敢直视的往事。
炊烟依旧每日升起,却再不似往常那般带着诱人的香气。
今晨的烟是灰白色的,缠绕着某种低频震颤,在空气中划出肉眼可见的波纹,像是无形之物正沿着气味爬行而来。
陆野站在灶前,袖口卷起,露出手臂上尚未消退的灼痕——那是前夜处理一名弑师者的“果报汤”时,被反噬的执念烫下的印记。
他没有包扎,也不曾皱眉,只是用铜勺轻轻搅动锅中浑浊的汤水,仿佛在等什么人开口。
第一个走上来的,是个满脸疤痕的男人,右臂齐肘而断。
他曾是边境哨所的刽子手,专司处决叛徒。
他说自己从不手软,直到某天清晨,他发现被押赴刑场的七人里,有六个是他亲手提拔的战友。
“我砍了第一刀。”他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铁皮,“然后……我就停不下来了。不是怕死,是……我想知道,他们临死前会不会恨我。”
陆野没说话,转身取来一只缺口瓷碗,倒入清水,撒入几粒粗盐、一把焦米,又从陶罐中舀出半勺陈年酱渣。
火苗跃起时,竟泛着幽绿。
汤成,递出。
男人喝下第一口,脸色骤变。
下一瞬,他双膝跪地,猛地呕出一口黑血,其中竟夹杂着半片发黑的布条——正是当年他偷偷藏进鞋底、用来纪念战友的旗帜碎片。
“原来……”他颤抖着抚摸那块碎布,忽然仰头狂笑,笑声未落又化作呜咽,“原来每一碗面汤,都在等我尝回来!”
话音落地,他猛地一掌拍向丹田,元能崩散如星火,修为尽废。
但他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解脱般的平静。
灶台边,凌月悬浮的精神力丝线剧烈震荡,几乎断裂。
她瞳孔收缩,失声喃喃:“脑域神经回路正在重构……这不是洗魂,是‘二次出生’!他们在重塑人格基底!这已经不是烹饪……这是用味道做手术刀!”
苏轻烟立于檐下,手中紧握一柄短刃,目光扫视四周不断涌入的人群。
她看得清楚——每一道踏入野火号门槛的身影背后,都拖着淡淡的残影,像是被遗忘多年的记忆终于追上了主人。
“你在玩火。”她低声对陆野说,“这些人吃的不是饭,是因果。你把他们的罪酿成汤,可谁来吞下这些毒?”
陆野低头看着锅中翻滚的浊液,嘴角微扬:“我已经吞了七百二十三滴血泪,三百一十六缕悔意,还有……四十七道未出口的道歉。”他抬眼,眸光如刀,“我不怕中毒。我只怕没人敢来。”
第七夜,暴雨倾盆。
雷鸣撕裂天幕,闪电如银蛇狂舞。
就在子时三刻,三道巨影破云而降!
玄烛自空中踏火而来,手持断裂的青铜长勺,一击横扫,百丈火浪轰然炸开,将整座山谷映照得如同炼狱熔炉。
他怒吼:“亵渎者!你以凡火烹煮执念,可知焚灶谷万魂皆痛!”
肠母从地底钻出,身躯庞大如山丘,油脂般的皮肤不断滴落黏液,张臂撒出一张由菌丝编织的巨网,宛如油蛇缠绕灶台,所过之处金属腐蚀、砖石溃烂。
最恐怖的是判味官。
他跪伏于泥泞之中,额头触地,双手捧着那只空碗。
随着他一声哀鸣,黑色浓汤自碗中涌出,泼洒之地,大地发出滋滋蚀响,连雨水都被蒸发成腥臭蒸汽。
“撤!”苏轻烟厉喝,一把抓向陆野手臂,“这是执念实体化!他们不再是幻影,是怨念凝形的君主级存在!”
可陆野屹立不动。
他缓缓弯腰,拾起七日以来堆积在角落的残羹冷炙——那些被人吃剩的汤渣、凝固的油花、混着血与泪的碗底沉淀。
他将所有污秽尽数倒入主灶,口中低语:
“你们说我在亵渎?”他冷笑,“可你们忘了——是你们先不肯闭嘴的。”
铜勺插入锅心,心烹诀运转至极致。
刹那间,火焰由黑转白,无热无光,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开来——酸涩的谎言、腥臭的背叛、咸苦的沉默、甜腻的伪善……万千滋味交织成洪流,席卷天地。
小豆丁蜷缩在屋角,突然放声大哭:“他们……他们在哭啊!不是恨,不是杀意……是终于有人肯听他们说完啊!”
玄烛怒劈长勺,烈焰如龙袭来。
陆野不避不让,反而迎步上前,将铜锤狠狠钉入锅心,反问: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临死前,还在数徒弟们有没有吃饱?你恨秩序崩塌,可你自己,不也是最后一个守灶的人吗?”
火焰一顿,老者身影晃动,眼中竟闪过一丝茫然。
肠母嘶吼扑来,陆野冷笑:“那你为何把自己切成一块块喂人?是不是也想被记住一次?哪怕只是一块肉的名字?”
妇人动作停滞,哼唱戛然而止,油脂面孔上滑下一滴油珠,像泪。
判味官跪地叩首,空碗颤抖:“我只想吃一顿不用审判的饭……只想做个吃饭的人,不是判官……”
陆野摘下头顶悬挂多年的“问罪锅”,轻轻放入他手中。
“那就尝尝——”他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入睡,“这口是老凿牙偷藏的腊肉,这口是小贩省下的米粒,这口……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勺糊糊。”
碗中火焰温柔跳动,判味官哽咽:“……好烫。”
三魂相视,缓缓跪地。
万丈火焰轰然内收,尽数灌入灶膛。
就在此刻,系统外壳寸寸崩裂,一道赤红心脏从中浮现,悬浮半空,表面竟浮现出婴儿般的脸,唇瓣轻启,传出一声啼鸣:
“我……想活着……想吃饭……”
陆野伸手触碰那颗跳动之眼,咧嘴一笑:
“行啊,但从今往后——你得听我的。”
风雪骤停,野火号烟囱再次喷出白汽,锅中余温未散,仿佛刚刚,有人真的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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