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福和王建生等人带着一身的“骂名”和满腹的委屈，跟着电影制片厂的人走了，这一去恐怕没有小半年回不来。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离开，对滦州县机械厂的日常运转和生产秩序，几乎没有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这得益于杨术旺之前推动的技术标准化、工艺流程化，以及滦州县技校持续输送的技术人才。
各个车间的生产组长和技术骨干已经能够独立处理绝大多数技术问题和生产安排，整个工厂就像一台被调试好的精密机器，按照既定的程序和标准，稳定而高效地运行着。
马国福和王建生更多是扮演了统筹协调和对外联络的角色，他们的暂时离开，空缺很快就被内部培养起来的人员填补了。
为了避免上级借此机会空降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书记下来，罗锦松果断采取了措施。
他让杨术旺的大姐夫的大伯，在轻工局职位稳步上升的周昌满，暂时兼任了机械厂的党委书记。
周昌满本就是滦州县人，对本地情况和机械厂的发展脉络十分熟悉，又是杨术旺的亲戚，能够最大程度地保证机械厂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同时也能有效抵挡外部不必要的干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滦州县这块肥肉，盯着的人太多了。
尽管有罗锦松和周昌满的努力，空降干部还是不可避免地渗透了进来。
首先就是机械厂。
在市里的协调或者压力下，一位名叫秦汉忠的原清泸市第三机械厂副厂长，被任命为滦州县机械厂的常务副厂长。这位秦副厂长来自曾经将“废铁”卖给滦州县的那个市机械厂，其背景和意图不言而喻。
这仅仅是个开始。
紧接着，电机厂、红星电风扇厂、红星钟表厂等效益好、技术含量高的单位，也陆续被安排了来自省里或市里的副职领导。而规模更大、战略意义更重要的红星水泥厂和郭庄水电站，其主要领导岗位，更是直接被省里和市里空降的干部占据。
一时间，滦州县各个关键厂矿的领导层里，都多了一些“外来和尚”。
这些人带着不同的工作思路、管理风格，以及或多或少代表着其背后派系或部门的利益，使得原本相对简单高效的决策环境，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这种局面，罗锦松展现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合纵连横”的能力。
他一方面热情接待这些空降干部，在工作上给予必要的支持和配合，充分尊重上级的安排。
另一方面，则牢牢抓住人事和财务的关键权力，并利用滦州县本土培养起来的、占据中下层技术和管理岗位的干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防火墙，确保核心技术和生产秩序不受干扰。
他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在风浪和暗礁中，努力保持着航向的稳定。
处于风暴眼中心的杨术旺，则再次展现了他超然的地位和独特的生存哲学。
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划定的舒适区——技术研发。
收音机厂的建设、集成电路的攻关、机械厂新设备的试制……
这些具体的技术工作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对于那些空降来的领导，他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态度，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绝不参与任何人事纷争和权力博弈。
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成了滦州县最超脱也最安全的技术孤岛。
罗锦松有时会忧心忡忡地找他谈心，暗示他未来可能会面临更复杂的局面，甚至需要他在一定程度上参与管理和协调。
每到这时，杨术旺总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出他的终极解决方案。
“罗县长，您就别瞎操心了。”
“我现在这样挺好，只管技术。以后？”
“以后要是觉得难受了，待不下去了，我就撂挑子呗。”
“撂挑子？”罗锦松一愣。
杨术旺理直气壮地，道：“对啊！”
“安志春那边不是一直盼着我去吗？”
“军区研究所，环境单纯，搞我的研究正合适。”
“一个军区待腻了，我就让安志春帮忙活动活动，换个军区待待。”
“哪儿舒服我就在哪儿待着，就这么任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罗锦松和恰好也在场的安志春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这绝非虚言恫吓！
以杨术旺展现出的技术价值，任何一个军区都会抢着要！
他确实有这个“任性”的资本！
安志春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连忙表态，道：“杨术旺，你放心！”
“我们军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只要你来，条件随你开！”
“绝对比在这地方跟一帮官僚扯皮强一百倍！”
他是真心希望滦州县内部的博弈赶紧激化，然后把杨术旺这块“绝世宝挂”给赶到军区去。
消息自然传到了路振民老爷子耳朵里。
老爷子对自家这个一门心思挖墙脚的外孙是越来越讨厌了，每次见面都没好脸色。
“你个白眼狼！就知道拆老子的台！”
路振民指着安志春的鼻子骂，道：“滦州县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你就盼着它乱？”
“盼着术旺走？你安的什么心！”
安志春梗着脖子反驳，道：“外公，我这是为术旺好！”
“也是为国家好！”
“让他待在军区，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免得在这里被些不相干的人掣肘！”
路振民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他深知安志春说的有一定道理，而且他也怕，万一真把杨术旺逼急了，他拍拍屁股走了，或者军区换个更精明、更不择手段的人来接替安志春来挖人，那情况可能更糟。
至少安志春还念着点香火情，做事有底线。
于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滦州县形成了。
罗锦松在前台合纵连横，抵挡着明枪暗箭。空降干部们努力想融入和掌控，却发现自己很难触及核心。
杨术旺躲在技术堡垒里，继续着他的各种黑科技研发，手握着一张可以随时掀桌子离开的终极王牌。
而军区的安志春则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在外围逡巡，时刻准备着接应。
滦州县这艘工业巨轮，在增加了不少外来乘客后，航速略有放缓，内部也多了些嘈杂的声音。
但是，罗锦松这个船长更给力，凭借着坚实的工业基础、成熟的技术体系和杨术旺这个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依然坚定让船朝着朝着既定海域驶去。
只是所有人都明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未来的航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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