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滑开后露出的洞口，比之前的通道更加低矮潮湿，一股带着浓重水汽和铁锈腥味的风扑面而来。那沉闷的金属“吱呀”声在洞口处听得更加真切，仿佛来自下方极深之处，与水流的哗啦声混在一起。
洞口边缘的石质光滑，有长期摩擦的痕迹，显然并非首次开启。苏玉衡用短蜡烛照向洞内，只见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石阶湿滑，长满青苔，开凿得颇为粗糙，似乎是一条紧急或辅助通道。
“这机关……竟对‘定坤髓’之力产生反应。”苏玉衡看着凌云手中已恢复暗沉的“逆鳞”，又望了望洞顶荧光矿物构成的隐晦指向，“看来，当年建造此地的先贤，不仅留下了‘归一殿’和‘仪轨之座’，还在这‘望渊台’预留了更隐秘的、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路径。丘衍地师可能未曾发现，或者他那时‘定坤髓’尚未被找到或带至此地。”
阿箐探头看着黑黢黢的向下通道，听着那令人不安的水声和金属声：“这条路……是往下的，好像通到水边？能绕过那个‘绝渊’吗？”
“方向与丘衍地图上绝渊的走向大致平行，但更深。”凌云感受着怀中“定坤髓”的波动，此刻它不再剧烈震颤，而是持续发出一种稳定的、指向斜下方的寒意。“只能下去一探。大家小心，石阶很滑。”
依旧是阿箐打头，凌云居中，苏玉衡断后。三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湿滑的石阶，向下走去。通道盘旋向下，坡度极陡，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空气中水汽越来越重，温度却并未继续降低，反而带着一种地底深处特有的、恒定的阴凉。那水声和金属摆动声越来越大，逐渐清晰可辨是水流冲击某种大型金属结构的声音。
向下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并非他们烛光的光亮，那是一种惨白色的、如同月光照在水面上的反射光。同时，一股更加明显的、带着地下河特有腥味和水藻气息的风涌了上来。
最后一段石阶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一侧是汹涌奔腾的地下暗河，河水在远处惨白微光（似乎是某种发光苔藓或矿物）映照下，呈现出浑浊的暗绿色，水流湍急，撞击着岸边的岩石。而他们的脚下，则是一个相对平整的人工平台，像是古老的码头或作业面，平台边缘还残留着几个锈蚀严重、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铁环和石桩。
最令人震撼的，是石窟的另一侧，也就是暗河的上方！
那里，横跨在汹涌的暗河之上，距离水面约五六丈高的空中，赫然悬挂着一条巨大的索道！
索道由两条粗如儿臂、黝黑发亮的金属链构成，平行固定于石窟两侧坚固的岩体上，深深嵌入特制的石质基座中，不知已存在了多少岁月，表面虽有氧化锈蚀，但主体结构看起来依然稳固。两条主链之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稍细的横链和网状的金属格栅相连，形成一道悬空的、宽约三尺的“桥面”。而在“桥面”之上，竟然还架设着一条轨道，轨道上停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类似吊篮或滑车的金属笼架，笼架锈迹斑斑，一端连接着一个复杂的、带有巨大绞盘和齿轮组的驱动装置，那装置同样固定在石窟一侧的岩壁上，有粗大的传动杆通向岩壁深处，似乎与暗河的水流动力相连！
整个索道系统，如同一只沉睡的钢铁巨兽，横跨在暗河上方，延伸向对岸的黑暗之中。对岸隐约可见也是一个类似的平台轮廓。那沉闷的“吱呀”声，正是暗河水流周期性冲击驱动装置的某些部件，带动生锈齿轮微微转动时发出的。
三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谁能想到，在这地底极深处，古代先贤竟然建造了如此庞大而精密的机械设施！
“这是……渡河索道？”阿箐目瞪口呆，“用这个……可以到对岸？”
苏玉衡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快步走到平台边缘，仔细观察那驱动装置和索道结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赞叹：“难以置信……这工程！利用暗河水流为动力，通过复杂的齿轮和绞盘传动，驱动滑车在索道上往返……这绝非短期能建成，也绝非仅为临时之用。看这规模和工艺，很可能是当年建造‘归一殿’、封印‘墨源’时，为了跨越这道天然险阻、沟通两岸而修建的永久性通道！丘衍地师没有发现，可能是因为这条通道的入口机关隐秘，且需要特定钥匙（‘定坤髓’共鸣）才能打开，也可能他那个时代，这索道因某种原因已经废弃或隐藏了。”
她指着对岸：“如果这条暗河与绝渊平行且位置更深，那么索道跨越的，很可能就是绝渊的下层部分，或者至少是绝渊附近的一道深壑。对岸的平台，或许就能连接到丘衍地图上的‘古观象台’附近！”
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起！如果能启动这索道，跨越天堑将不再是梦想！
但问题随即而来：这古老的机械，还能用吗？
三人走近驱动装置。装置主体是一个巨大的、带有摇柄和离合结构的绞盘，绞盘上的绳索（早已朽烂）原本应连接着河中的水轮或涡轮。旁边的齿轮组锈蚀严重，缝隙里塞满了矿物沉积物。传动杆通向岩壁的洞口黑乎乎的，里面有水声和机械回声。
“看样子，很久没有维护过了。”凌云摸了摸冰冷的金属表面，“锈成这样，齿轮可能卡死了。而且，驱动它的水力部分，不知道是否完好。”
苏玉衡仔细检查装置，又看了看奔腾的暗河：“设计非常巧妙。水流驱动部分可能在岩壁内部或水下，通过传动杆将动力传上来。但年久失修，传动可能失效，或者水轮被泥沙淤塞。我们需要尝试手动摇动绞盘，看能否带动齿轮，至少让滑车动起来。但风险很大，如果关键部件锈死，强行摇动可能导致断裂或失控。”
她转向凌云和阿箐：“我们需要分工。一个人去尝试操作绞盘摇柄，务必缓慢用力，感受阻力。另一个人守在滑车旁，一旦滑车有移动迹象，立刻查看其与轨道的连接是否可靠，制动装置（如果有）是否可用。第三个人注意观察整个索道和对面情况，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我来摇绞盘。”凌云主动道。他虽受伤，但臂力尚可，且对力道控制有经验。
“我去滑车那边。”阿箐自告奋勇，她身手灵活，适合处理突发状况。
苏玉衡点头：“好，我负责观察全局和警戒。记住，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停止！”
凌云走到绞盘前，双手握住那冰冷锈蚀的摇柄。他先尝试轻轻用力，摇柄纹丝不动，锈得极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增加力量，同时仔细感受内部传来的反馈。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摇柄极其艰涩地转动了一点点，随之而来的是绞盘内部和传动杆方向传来沉重、滞涩的“咯咯”声，仿佛有千斤重物在艰难挪动。
“能动！但非常吃力！”凌云低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不顾内伤疼痛，将《导引诀》催动到极致，双臂肌肉贲张，继续缓慢而稳定地发力。
随着绞盘极其缓慢地转动，连接滑车的那部分齿轮组也开始发出呻吟般的声响。阿箐紧张地守在滑车旁，只见那锈蚀的笼架猛地一震，与轨道接触的部位擦出一溜火星，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卡一顿地向前移动了半尺！
“动了！滑车动了！”阿箐低呼，但随即脸色一变，“但是……轮子和轨道锈蚀太严重，摩擦很大，而且这笼架看起来不太稳！”
苏玉衡快速观察：“继续！但一定要慢！注意听声音，如果出现断裂前的‘嘣嘣’声，立刻停！”
凌云咬牙坚持，汗水混杂着之前未干的血迹流下。每一圈摇动都重若千钧，他的手臂开始发抖，内腑的隐痛加剧。但滑车确是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沿着索道，向着黑暗的对岸。
就在滑车移动了大约两三丈，即将离开平台区域，完全悬空到暗河上方时，异变陡生！
“卡啦啦——！”一声刺耳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声从驱动装置深处传来！紧接着，凌云手中猛地一松，绞盘摇柄竟然带着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倒转！他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
几乎同时，滑车那边传来阿箐的惊叫：“啊！停不住了！”
只见那滑车在失去绞盘控制后，并未立刻停下，而是依靠惯性又向前滑动了一小段，然后，由于轨道坡度或自身不平衡，竟然开始缓缓地向后倒滑！而且速度在增加！连接滑车与驱动装置的、早已脆弱不堪的缆绳或连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抓住它！或者找东西卡住轨道！”苏玉衡急喊。
阿箐反应极快，见滑车倒滑靠近平台，勐地将手中短矛的矛杆狠狠插入滑车前方轨道的缝隙中！同时她自己也扑上去，用身体顶住滑车边缘。
“锵！”矛杆插入缝隙，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滑车猛地一顿，倒滑之势稍阻。但矛杆在巨大压力下弯曲，阿箐也被撞得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不行！撑不住！”阿箐感到矛杆即将崩断或脱出。
就在这时，凌云强忍着伤痛，一个箭步冲到驱动装置旁。他看到绞盘附近有一个锈蚀的、类似刹车杆的装置。来不及多想，他猛地一脚踹向那刹车杆的连接处！
“哐当！”锈蚀的机壳在巨力下变形，但居然真的卡住了某个齿轮！倒转的绞盘猛地一顿，发出一声巨大的金属呻吟，停了下来。
滑车的倒滑也随之戛然而止，堪堪停在平台边缘，阿箐的矛杆已经弯成了弧形。
三人惊魂未定，剧烈喘息。好险！差一点滑车就可能失控坠入暗河，或者撞毁在平台上。
“驱动机构内部有关键零件断裂或脱开了。”苏玉衡脸色发白，检查着绞盘和刹车装置，“手动模式风险太大，强行使用可能导致整个系统崩溃。”
希望似乎再次破灭。这古老的索道，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蚀。
然而，就在他们喘息之际，怀中的“定坤髓”突然再次传来清晰的震颤！这一次，震颤并非指向对岸，而是……指向他们脚下的平台，更准确地说，是指向平台靠近岩壁的某个角落！
“嗯？”凌云捂着胸口，顺着感应望去。那是平台与岩壁交接处，有一片颜色略深的阴影，似乎是个凹进去的小洞龛，被垂落的苔藓和灰尘掩盖。
他走过去，拨开苔藓。洞龛里没有机关，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一个同样材质的黑色小石盒；一个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还有一块刻着字的薄石板。
石板上刻着：“备用驱动钥。若水轮淤塞或主传动损，可持‘定坤髓’引地脉微力，注入此盒，或可短暂激活备用机关，助滑车单向通行一次。然能量有限，慎用。归途需另觅他法。——禹工营，留。”
备用驱动钥？需要“定坤髓”引地脉之力激活？
苏玉衡连忙打开那个黑色石盒。里面并无钥匙，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类似墨玉的扁平石块，石块表面刻着极其细密的同心圆纹路，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凹点。石盒内壁也刻着引导能量的纹路。
“我明白了！”苏玉衡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这不是机械钥匙，是能量共鸣器！设计者预料到主驱动可能失效，所以留下了这个。将‘定坤髓’的力量通过这个‘共鸣器’放大或转化，注入索道基座的某个隐藏能量节点，或许能短暂驱动滑车！但正如留言所说，能量有限，可能只够单程，而且对‘定坤髓’本身消耗可能也很大。”
单向通行？归途另觅他法？这意味着，如果过去，短期内可能无法返回。
但对岸的“古观象台”吸引力太大了。那里可能有最终答案。
“过去。”凌云擦去嘴角血迹，语气坚决，“既然有办法，就不能放弃。至于归途……到了对岸再想办法。丘衍地师说过对岸可能有禹祖所留，或许也有出路。”
苏玉衡和阿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一路冒险至此，没有回头路。
“好，那就试试这个‘备用驱动钥’。”苏玉衡小心地取出那块墨玉石板，按照石板和石盒内纹路的指示，将它贴合在平台地面一处看似普通、实则纹路略异的石板上，位置正好在索道基座附近。
然后，她看向凌云。
凌云取出“定坤髓”。这一次，他不需要苏玉衡过多指导。他走到墨玉石板旁，半跪下来，将“定坤髓”轻轻放置在石板中心的凹点上。
两者接触的瞬间，墨玉石板上的同心圆纹路，从中心开始，一圈接一圈地亮起了柔和的、水波般的银白色光晕！与此同时，“定坤髓”也再次散发出冰冷的银色光华，但这次的光更加凝聚，顺着墨玉石板的纹路向下渗透，注入平台地面的特定纹路。
整个平台微微震动起来。地面那些隐秘的纹路如同被点亮的光之脉络，银光流淌，最终汇聚到索道那巨大的石质基座底部。基座内部传来低沉的、仿佛岩石摩擦又带着金石共鸣的“嗡嗡”声。
紧接着，那停住的滑车，勐地一震！笼罩其身的锈迹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震落些许。滑轮与轨道接触处，亮起细微的电弧般的光芒，发出“滋滋”轻响。然后，在三人紧张期待的目光中，滑车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前移动！不再是之前人力摇动时的艰涩卡顿，而是流畅了许多，虽然速度依旧不快，但确确实实在向对岸前进！
“成功了！站上去！”苏玉衡喊道。
三人连忙登上滑车。滑车内部空间不大，刚好容纳三人站立，边缘有锈蚀的护栏。他们刚站稳，滑车便已离开平台，完全悬空于奔腾的暗河之上，沿着锈迹斑斑的轨道，向着黑暗的对岸平稳滑去。
脚下是轰鸣的河水，头顶是幽暗的穹顶，前后是无尽的黑暗，只有滑车自身在轨道摩擦中发出规律的“哐当”声，以及怀中“定坤髓”持续散发的、已开始逐渐减弱的微光。风从深渊中吹来，带着水汽和淡淡的、与“墨秽”相似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的古老气息。
对岸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那也是一个石质平台，比来处略小，平台上似乎有建筑的残骸。更远处，岩壁上，隐约能看到人工开凿的阶梯，向上延伸，没入更高处的黑暗。
滑车平稳地靠近对岸平台。就在距离平台还有不到一丈远，三人准备跳下时，突然，滑车的速度毫无征兆地猛地加快！像是最后的能量被一次性释放，猛地向前一冲！
“小心！”凌云低喝，三人下意识抓紧护栏。
滑车“哐”一声巨响，重重撞在对岸平台的缓冲石墩上，震得三人气血翻腾。滑车终于停了下来，恰好停在平台边缘。
惊魂甫定，三人连忙下车。回头望去，来时的索道在黑暗中静静悬挂，滑车上的微光已然熄灭，那墨玉石板的光芒也早已消失。“定坤髓”躺在凌云手心，光华内敛，触手依旧冰凉，但那种活跃的能量波动已微弱了许多，似乎消耗不小。
他们真的过来了！跨过了“绝渊”！
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苏玉衡的目光就被对岸平台上的景象吸引了。平台后方，紧贴着岩壁，有一座虽已残破但骨架尚存的石砌建筑，形似小型殿宇或观台，风格古拙大气，与“归一殿”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厚重。建筑的门户早已朽烂倒塌，里面黑乎乎的。
而在这建筑正门外的空地上，立着一块不起眼的、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石碑上并无发光矿物，但在他们手中仅存的一点火绒映照下，可以看到上面刻着几个凌厉如刀噼斧凿的大字：
“溯源之地，非请勿入。内蕴玄机，触之或引‘源沸’。”
“源沸？”阿箐念出这两个字，不明所以。
苏玉衡脸色却瞬间变了：“‘源沸’……丘衍地师的记录里提到过！他说绝渊中的黑雾有时会剧烈鼓荡，如同沸腾，他猜测可能与‘墨源’核心的周期性活跃有关！难道这‘古观象台’里，有能引发或记录‘源沸’的东西？或者……有直接接触‘墨源’本体的途径？”
话音未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脚下的大地，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从那座残破的“古观象台”建筑深处，传来了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悠长叹息。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肉眼可见的、比绝渊黑雾更加凝练精纯的、如同流动黑玉般的细微气息，缓缓从建筑内部的黑暗中飘荡而出，在门外石碑附近萦绕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那气息散发出的威压与诱惑并存的感觉，让三人瞬间寒毛倒竖！怀中的“定坤髓”猛地剧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和抗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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