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幽蓝的“星云”在无声旋转，光芒柔和却带着直抵人心的冰冷分量。空气里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早就没了，只剩下一种……空。不是没东西，是东西太多、太深，反而让人觉得空，像站在悬崖边上看不见底的云海。
老者的声音就是从那片“空”里渗出来的，干巴，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砸在地上却有回声。
“三十年前，”他开口，眼皮耷拉着，好像在看自己枯枝似的手指，“一组考古学家在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下，挖出来点不该挖的东西。不是骨头，不是工具，是一套……‘说明’。”
“说明？”阿哲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马上被秦雨墨瞪得缩了缩脖子。
“嗯，说明。”老者没在意，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自说自话，“用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刻在一种永远不会腐朽的晶体上。上面有图，有……大概是文字的东西。花了十年，集合了当时最顶尖的密码学家、物理学家、古生物学家，还有一群疯子和预言家，才勉强拼凑出一个大概。”
他悬浮在空中的那些光点数据流动了一下，组合成一片浩瀚的星图，然后聚焦到一颗蓝色的星球上。
“那‘说明’告诉我们，像我们这样的碳基智慧文明，在宇宙里不算稀奇，但也……不算长久。有个坎儿，叫‘混沌熵增’——差不多就是文明内部自己把自己搞乱、搞垮、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能是打核战，可能是玩基因玩脱了，可能是AI造反，也可能是单纯地……烂掉了，从根子上烂掉。”
星图上，蓝色星球被一层灰暗的雾气笼罩。
“‘说明’说，上一个在这颗星球上达到一定程度的文明——我们管他们叫‘播种者’——他们自己也差点没迈过这个坎。最后，他们想了个办法，不是解决坎儿，而是……绕过去，或者说，给后来者留个机会。”
幽蓝的星云光芒似乎亮了一瞬。
“他们在星球地核深处，留下了一个东西，我们称之为‘火种’。它不是武器，不是神，更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一个‘文明筛选与重启装置’。当监测到地表文明的‘混沌熵增’达到临界点，这个程序就会启动。第一阶段，就是我们现在经历的——‘冰封纪元’。”
陈默的瞳孔缩紧了。他想起末世前那场毫无征兆、席卷全球的恐怖寒流。
“用绝对的低温和恶劣环境，”老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念实验报告，“抹掉地表上绝大多数‘不合格的载体’，给生态系统一个强行重启的缓冲期。把那些在灾难中还能挣扎、还能协作、还有那么点‘火苗’的个体和基因……筛选出来。”
“所以……这场冰封，死了几十亿人的冰封……是计划好的？是那个狗屁‘程序’干的？！”阿哲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是预期内的清理程序。”老者抬起眼皮，看了阿哲一眼，那眼神像在看烧杯里一个剧烈反应的气泡，“‘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初衷，不是阻止它——我们认为那几乎不可能，火种的能量层级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而是想办法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地保存我们人类文明的‘火种’。知识、技术、艺术、还有……尽可能多合适的‘载体’。”
他挥了挥手，星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双螺旋结构和能量模型。
“我们花了二十年研究怎么跟‘火种’能量共存。失败了无数次，死了很多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悬浮的数据，里面快速闪过一些扭曲的人形和冰冷的编号，“我们管早期的实验体叫‘冰种’，死亡率……很高。后来有了一代、二代、三代融合体。‘统一纪元’那帮激进派，就是从这里分裂出去的，他们想走捷径，想批量制造能适应甚至控制火种能量的‘新人类’，结果……你们在b2层都看到了。”
邵明死死咬着嘴唇，身体还在因为近距离接触那幽蓝星云而不受控制地发抖。
老者的目光落回邵明身上，这一次，停留了很久。
“你是意外，”他说，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困惑，又像是惊叹，“不在任何实验记录里。你的体内，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极其微小的‘冰核’雏形。它不是我们注射的，更像是……你的基因，在冰封降临的巨大环境压力下，自发地、奇迹般地，捕捉并容纳了一缕最温和的‘火种’能量碎片，并且……形成了初步的共生。”
他指向那幽蓝星云：“你和它，有某种共鸣。很弱，但真实存在。你是我们理论中最理想的‘c模式’——共生适应体，但却是自然产生的，计划之外。这也是为什么，‘统一纪元’那么想抓到你。你是他们疯狂计划里，最珍贵的‘自然参照样本’。”
邵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那我呢？”陈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空间安静了一瞬。他直视着老者，“我的……能力。跟这个‘火种’，有关系吗？”
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长时间地对准了陈默。他身边的悬浮数据流疯狂刷动，似乎在调取和分析着什么。
“你的能力……”老者缓缓道，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很特别。不是直接的‘火种’能量运用。更像是一种……基于‘火种’庞大能量场而存在的、对空间规则本身的微弱干涉。‘播种者’的‘说明’里，提到过一种理论上的‘空间锚点’特性，用于在文明重启周期内，保存最核心的‘文明种子’……但那是理论，我们从未观测到，也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诱导出来过。”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陈默的身体：“年轻人，你……在冰封降临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接触过奇怪的物品？或者……遭遇过濒死的体验？”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重生。 那场刻骨铭心的背叛、分食、极致的痛苦和恨意，以及……从地狱归来的瞬间。
他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的变化，似乎被老者捕捉到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幽蓝光芒似乎随着他的情绪波动了一下。“有趣……看来，变数不止一个。”他低声自语，然后重新看向众人，“不管你的能力来源是什么，它现在和‘火种’，和这个计划，产生了交集。你们拿到了三级权限，见到了我，知道了真相。那么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
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扶手。
“是加入我这个行将就木的‘守夜人’，一起看看这个计划到底会走向何方？还是带着你们知道的东西离开，继续在冰原上挣扎求生？或者……像外面那些‘统一纪元’的疯子一样，想试试能不能‘驾驭’甚至‘熄灭’这团火？”
他身后的幽蓝星云，光芒流转，仿佛一个沉默的巨眼，注视着这些渺小却带来变数的闯入者。
冰冷的真相已经摊开，它不是阴谋，而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自然”法则。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在宇宙尺度的筛选程序面前，如同沙堡般脆弱。而他们这几只意外爬进控制室的“蚂蚁”，此刻正站在决定沙堡下一粒沙子落向何方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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