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寂静,如同最沉重的帷幕,无声地落下,将方才那点兵荒马乱、脸红心跳的意外彻底吞没。
只剩下冰冷的水流回响,亘古不变。
王权富贵移开目光后,便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盘坐在地上,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常年握剑的手,干净,稳定,却也冰冷。
萧秋水那一声尴尬的、几不可闻的“多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就被无边的寒意吸收了。
他习惯了这样的寂静,或者说,他的人生,本就是被这样的寂静填满的。
从小,父亲王权弘业那威严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就如同这寒潭的水,冰冷地包裹着他,渗入骨髓。
“王权富贵,你是道盟的兵人。你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拔剑,杀妖。”
“情绪,是累赘,是弱点,是阻碍你挥出真正天地一剑的尘埃。”
“欢喜?那是什么?不需要。”
“愤怒?那只会让你失去判断。”
“恐惧?王权家的剑,无所畏惧。”
“至于其他的……” 父亲的目光,总是像审视一柄尚未开锋的剑,精准,锐利,不带丝毫温情,“无用的东西,不必有。”
于是,他学着将一切情绪剥离。
孩童时偶尔闪过的好奇,对窗外飞鸟一瞬的向往,对剑招之外事物本能的探究……都被一点点、一丝丝地,用最严苛的规矩,最冰冷的训练,最不容置疑的命令,生生掐灭,碾碎,然后埋进心底最深、最暗、最冷的地方,覆上名为“责任”与“宿命”的坚冰。
他住在终年不化的寒潭,因为这里最冷,最能让他“静心”。
他练习最枯燥的剑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每一式都刻入骨髓,成为本能,因为这是“兵人”该做的事。
他面对妖物,无论强弱,无论善恶,都只需拔剑,挥斩,了结。
没有迟疑,没有怜悯,也不需要理解。
因为“越界行凶者,死”,这是规则,是铁律,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活得像个最精密的符号,一件最锋利的兵器。
人们畏惧他,仰望他,依赖他,却从不会有人问他,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累不累?
他甚至,不太明白“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
是像刚才指尖触碰猫耳朵时的柔软?还是像脸颊贴上那毛茸茸脑袋时的温热?亦或是……唇上那一触即逝的、带着萧秋水身上气息的微麻?
这些陌生的、细微的、不断涌起的悸动,让他困惑,甚至……有些无措。
它们不合规矩,不符“兵人”应有的状态,像是冰封湖面下暗涌的、不合时宜的暖流,试图冲破那层坚硬的外壳。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将它们重新冰封,就像父亲教导的那样,像他过去的时间一直做的那样。
可是……
怀里那毛茸茸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唇上那一点微麻,也未曾完全散去。
还有此刻,站在他几步之外,那个低着头、脸颊绯红、眼神飘忽、连呼吸都带着细微颤抖的少年……
王权富贵的心,沉了沉。
一种更深、更沉重的茫然,压过了方才那些陌生的悸动。
他活不出自我。
他甚至不知道,“自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只是一柄剑,被王权家打磨,被道盟持握,指向既定的方向。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偏好憎恶,都不重要,也……不被允许存在。
那所谓的“天地一剑”……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纹路清晰,蕴含着足以斩妖除魔的强大灵力。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挥剑时,心里是空的。
没有斩断一切的决绝,没有守护什么的信念,没有对剑道极致的向往,甚至没有对敌手的憎恶或怜悯。
只是……挥出去。
因为应该挥出去。
因为他是王权富贵,是道盟兵人。
这样的剑,真的能触及“天地”吗?
父亲说,当他真正斩断所有尘缘杂念,心中唯剑,无我无他时,便能挥出那天地一剑。
可“尘缘杂念”……又是什么?
是寒潭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是剑谱边角不小心滴落的墨点?是指尖残留的、不属于兵器的柔软触感?是此刻心头这挥之不去、令他耳根发烫的陌生情绪?
如果斩断这些,心中唯余一片空茫的“剑”,那挥出的,又是什么?
是“天地一剑”,还是……一具空壳,一次毫无意义的、强大力量的宣泄?
他不知道。
他从小被教导的,被塑造成的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推向一个极致强大、却也极致虚无的终点。
而他心底那一点点、刚刚因为一个意外闯入的少年而悄然萌发的、微不足道的“自我”与“情绪”,却像是冰原上挣扎冒头的一株嫩芽,脆弱,迷茫,与整个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该掐灭它。
这是正确的选择,是“兵人”该做的。
可是……
他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又瞥向了那个方向。
萧秋水还僵在那里,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裹在宽大的外袍里,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黑发凌乱,侧脸的红晕未退,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那嘴唇因为方才的意外,更加红润,甚至……有些微肿?
王权富贵的指尖,又蜷缩了一下。
心底那片冰湖之下,那株嫩芽,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忽然,很轻很轻地,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波澜已归于深寂,只剩下惯常的、冰雪般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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