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将破晓未破。
江面上的雾气被第一缕天光刺穿,呈现出浑浊的灰白色。马信站在“破浪”号艏楼,终于看清了猎物的全貌,六十余艘船只挤在江心,像一群受伤的水牛缓慢向下游蠕动。
“传令全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清晰,“转为‘狼牙突阵’,链弹齐射,目标,所有船只桅杆帆索。”
何瘸子趴在“断流”号的八百斤佛郎机旁,独眼凑在炮口。装填手是个十八岁的闽南小子,手稳得像铁铸的,油纸药包塞入子铳,两枚用五尺铁链连接的生铁球被推入炮膛。
马信举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握拳。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板号敲响。
“放!”
嗤——轰!!!
一百四十门火炮在三次呼吸内次第怒吼。
但最恐怖的是链弹飞行的声音——呜呜呜呜呜———— 两百八十枚生铁球被铁链连接,在空中高速旋转,铁链甩动发出的尖啸盖过了一切声音。
第一轮齐射,八十丈距离,十九艘清船失去主桅。
何瘸子亲眼看见他那枚链弹的轨迹:它在空中划出低平弧线,准确缠住目标漕船主桅中部的裂痕处。两枚铁球借着旋转惯性一左一右砸在桅杆上——
咔嚓!嘭!!!
碗口粗的松木桅杆应声断裂,木屑如暴雨般飞溅。上半截带着帆索、横桁、了望台,轰然砸向甲板。
噗嗤!噗噗噗——
人体被重物砸碎的声音。一个绿营兵被倒下的横桁当头砸中,头颅像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周围人一身。帆布下传来被压住士兵的闷哼和骨头碎裂的脆响。
失去动力的船只在江流中打横、旋转、相互碰撞。一艘漕船的船尾撞上旁边渔船的船舷,渔船瞬间倾覆,船上三十余人如饺子般落水。不会游泳的清兵在水中扑腾,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船板、木桶、甚至同伴的身体。
“救命!船要沉了!”
“跳船!跳啊!”
惨叫声、落水声、木头断裂声混成一片。
但马信眉头皱了起来,明安达礼的三艘大船几乎毫发无伤。链弹要么被加高舷板挡住,要么只是擦过桅杆。
更关键的是,清军的反应快得出奇。
在最初的混乱过后,三艘大船上响起了沉闷的鼓声,不是撤退,是冲锋鼓。
明安达礼站在帅船艉楼,眼睛布满血丝。他已经看穿郑军的战术:废掉机动能力,慢慢绞杀。
“所有船只!”他嘶声大吼,声音因过度用力而撕裂,“冲滩!不计代价!冲上浅滩就是生路!”
命令传下,船队开始疯狂转向,扑向北岸那片开阔滩涂。
但郑军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左路十船,前出拦截!”马信下令,“霰弹、葡萄弹,覆盖涉水敌军!”
十艘鸟船如猎豹般窜出,在距离浅滩一百五十丈处一字排开。
炮手们换装了霰弹(薄木桶里塞满数百枚小铅丸)以及葡萄弹(用网兜捆扎的数十枚铁球。)
“放!”
轰!轰轰轰!
这次是铅丸铁球撕裂空气的嘶嘶声。
第一轮齐射落入齐胸深的江水中。
噗噗噗噗噗——
那不是水花,是血花。
铅丸入水后速度减缓,但依旧足以穿透绵甲。一个八旗步甲正艰难跋涉,突然胸口炸开三个血洞。他低头看了看,似乎想确认发生了什么,鲜血已从嘴里涌出。他向前扑倒,面门砸进水中,再没起来。
葡萄弹更恐怖。一枚铁球在水中划过,连续击穿三个士兵的身体——第一个被打碎肋骨,肺叶从背后穿出;第二个被掀飞半边肩膀,断臂在空中旋转;第三个被拦腰打断肠子,黄绿色的肠子混着血水漂出伤口。
三人几乎同时惨叫,但叫声很快被江水淹没。
浅滩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江水被染成暗红色,水面上漂浮着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还在抽搐的人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硝烟味、粪便味(许多清兵死前失禁了。)
但清军没有停。
“冲啊!冲过去就能上岸!”
“死在岸上也比死在水里强!”
八旗兵冲在最前面。这些来自关外的汉子不习水性,在齐胸深的水中踉跄前行。一个年轻马甲被水流冲倒,挣扎着想站起,却被后面的人踩过。他的脸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手脚抽搐几下,不动了。
另一个老兵左腿被葡萄弹打断,白骨刺出皮肉。他单膝跪在水里,用刀拄着,依旧嘶声大喊:“向前!不准退!退者斩!”
督战队在最后,刀已出鞘。后退是死,前进可能生。
于是,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像一群绝望的野兽,硬顶着铅丸铁雨,向岸边一寸寸挪动。
每前进一丈,都要留下几十具尸体。
马信在千里镜中看着这一幕,手心里都是汗。他打过太多海战,但从未见过如此原始、如此野蛮的冲锋。清军在用人命填这段死亡水域。
炮火更加密集。
但清军太多了。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进。
这一填,就是整整三个时辰。
从辰时到午时,阳光从东方升到中天,浅滩上的血水被晒得微微发热,散发出更浓烈的腥臭味。尸体堆积在浅水区,后来的清军不得不踩着尸体前进。有些尸体被踩得烂了,内脏被挤出,肠子缠在后来者的脚踝上。
午时正,第一批清军终于踏上了滩涂。
约三百人,浑身湿透,嘴唇发紫,许多人身上带伤。但一上岸,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组织力。
“整队!整队!”
军官嘶吼着,将散乱的士兵聚拢。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虽然长枪大多在涉水时丢了,只能捡拾断矛、木棍代替。
阵型刚成,郑军的第二批登陆部队到了。
三百藤牌兵乘三十艘快船冲向浅滩。
队正吴三疤蹲在船头,脸上三道刀疤在阳光下狰狞。他看着岸上正在整队的清军,回头低声道:“老规矩:滚进去,砍腿,割喉咙,别缠斗。”
快船冲滩。吴三疤第一个跳入齐腰深的水中——藤牌兵只着轻便皮甲,行动迅捷。
三百人如狼群般散开,从两翼扑向滩头清军。
清军刚刚整队完毕,就看见这些奇怪的敌人——他们不像普通步兵那样列阵冲锋,而是蜷缩在圆形的藤牌后,像球一样翻滚前进。
“放箭!”清军佐领下令。
箭矢如雨落下。但藤牌是用老藤编织,浸桐油反复捶打而成,韧性极强。箭矢钉在牌面上,却难以穿透。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起!” 吴三疤暴喝。
三百藤牌兵同时从翻滚中暴起!
他们根本不攻击上半身——清军有绵甲、有盾牌。目标只有一个:腿。
腰刀贴着地面横扫,专砍脚踝、小腿。
咔嚓!噗嗤——
一个八旗刀牌手正举盾前顶,突然左脚一软。他低头看去——脚踝已被斩断,只剩一层皮连着,断骨白森森地露出来。他还没叫出声,吴三疤已如鬼魅般滑到他身侧,刀尖从下颌刺入,向上搅动,穿透上颚,刺入大脑。
刀拔出时带出脑浆和碎骨。
另一个清军长枪手试图刺击,但藤牌兵如泥鳅般滑到他身侧。刀光一闪,左腿腿筋被挑断。长枪手跪倒在地,藤牌兵一脚踢翻他,膝盖压住胸口,短刀刺入眼窝——噗嗤,眼球爆裂的触感顺着刀柄传来。
藤牌兵的战术极其狠辣:不求一击毙命,但求致残。砍断脚筋,敌人就失去行动能力,割开大腿动脉,敌人会在几十次心跳内失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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