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铅灰色的苍穹低垂，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坠落，将这座边陲重镇裹进一片死寂的纯白。城墙垛口挂满冰凌，如同巨兽獠牙。街巷空无一人，唯有巡城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将军府帅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凛冽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谢凛披着一件玄色大氅，独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身姿挺拔如松，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他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扫过地图上每一处关隘、河流与荒原。心口处，那盘踞数月、几乎将他拖入地狱的阴寒滞涩感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钝痛。那是云昭留下的印记，比任何诅咒都更刻骨铭心。
“王爷，”周显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快步走进，将一份密封的军报呈上，“黑风隘急报！北狄左贤王兀术亲率三万精锐，已突破我前沿三道防线，兵锋直指饮马河！前锋距铁山城已不足百里！”
谢凛接过军报，指尖冰凉。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字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兀术……这个老对手，果然趁他重伤、朝廷动荡之际，发动了总攻！
“赵破虏到了何处？”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将军已按王爷军令，率五千轻骑星夜兼程，迂回至兀术侧翼，断其粮道。但狄兵势大，赵将军恐难正面阻挡其主力推进。”周显语气凝重。
谢凛目光落在地图上饮马河的位置，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传令赵破虏，不必硬拼，以袭扰为主，延缓敌军速度。另，命饮马河守将王贲，依计行事，许败不许胜，将兀术主力……引入落鹰峡。”
“落鹰峡？”周显瞳孔微缩，“王爷，那里地势虽险，但一旦被围……”
“本王就是要他进来。”谢凛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进了落鹰峡，他就是瓮中之鳖。”他转身，看向周显，眼神锐利如刀，“城内备战如何？”
“粮草器械已按王爷吩咐，秘密转移至地下秘库。城防加固完毕，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充足。将士们……虽知王爷重伤初愈，但见王爷重新理事，军心已稳！”周显挺直腰板，声音带着振奋。这半月来，王爷以铁腕手段清除内奸，重整防务，虽沉默寡言，但那雷霆手段和洞悉全局的谋略，让所有将士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谢凛微微颔首，走到帐中沙盘前，拿起代表北狄主力的黑色旗帜，稳稳插在落鹰峡的入口处。他的动作沉稳有力，不见丝毫重伤初愈的虚弱，仿佛那个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镇北王，已彻底归来。
“告诉将士们，”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帅帐内外，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北狄欺我主帅新伤，朝廷动荡，以为可趁虚而入。今日，本王就用兀术的人头，告诉天下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寒冰撞击：
“北境防线，固若金汤。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末将遵命！”周显热血沸腾，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铿锵有力。
帐内重归寂静。谢凛独自站在沙盘前，目光久久凝视着落鹰峡那险峻的地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一枚冰冷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金属片——那是云昭留下的唯一东西。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最后那个凄美而决绝的笑容，和那句气若游丝的“活下去”。心口那空落落的钝痛再次袭来，比刀剑加身更甚。
昭儿，你现在……怎么样了？巫咸带你去了哪里？是否……还有醒来的那一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北狄压境，山河飘摇，他肩上是万千将士的性命和家国安危。他必须赢下这一仗，必须稳住北境，必须扫清所有威胁！
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有能力，去寻她，去兑现那个“等我”的承诺。
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信笺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写罢，他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忠诚的亲兵。
“将此信，八百里加急，密送京城……交给御史中丞李纲。”他低声吩咐，眼神深邃。
亲兵领命，无声退下。
谢凛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城外白茫茫的天地，远处，隐约可见北狄大军行进扬起的雪尘。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他心中，已无半分波澜。只有冰冷的杀意，和必须胜利的信念。
这一战，将决定北境的命运，也决定他能否踏上寻找她的归途。
他缓缓握紧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来吧，兀术。”他对着风雪低语，声音冰冷如铁，“让我看看，你这颗人头，够不够分量，祭我北境战旗！”
窗外，风雪更急。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战，即将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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