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留下的坐标如同刻在脑海中的冰冷烙印,清晰得令人不安。指南针的指针稳稳地指向迷雾深处某个方位,不再有丝毫动摇,与之前那种模糊的牵引感截然不同。这种精确,反而让陈凡感到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感。
四人按照新指引的方向,再次踏入无边的灰白浓雾。这一次,步伐更加沉重,不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和伤势,更因为心头笼罩的阴霾。烬的存在像一片永不散去的乌云,悬在头顶,时刻提醒着他们自身处境的微妙与危险。
“他给的坐标,真的安全吗?”星芒走在陈凡身侧,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把我们引到某个更容易控制或清理的地方?”
林辰走在最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翻滚的雾气:“无法确定。但以他的能力,如果真要对我们不利,在上面的洞穴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可以动手,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他的‘观察’和‘契约’似乎有某种我们必须遵守的逻辑……至少目前看来,合作比对抗更符合他的‘计算’。”
“可他凭什么‘计算’我们?”星芒语气中带着愤懑,“就因为我们身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样本’……听着就让人火大。”
陈凡沉默地走着,感受着胸口依旧紊乱的力量和背后冰冷的标记。林辰的分析有道理,烬的行为模式虽然冷酷,但确实遵循着某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内部逻辑。目前,这条“安全节点”的路径,是他们脱离这片诡异“迷雾废渊”最明确的希望。至于之后……他必须尽快找到平衡体内力量、修复自身的方法,只有获得足够的力量和筹码,才有可能跳出这被安排的轨迹。
阿月抱着水晶球,努力感知着周围,试图捕捉任何异常:“沿着这个方向……雾气的‘空茫’感好像……稍微有点变化?说不上来,就像是……死水微微起了一丝涟漪。很微弱。”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正在接近某个“不同”的地方。
在浓雾中跋涉的时间感再次变得模糊。重力异常带来的额外负担让体力消耗更快。他们不得不中途休息了几次,靠携带的少量干粮和收集到的、勉强能饮用的冷凝水珠维持。星核碎片的光芒虽然稳定,但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这片迷雾带来的精神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干粮即将耗尽,众人的耐心也快到极限时,前方的景象终于出现了明显变化。
雾气开始变得稀薄、稀疏,不再是那种密不透风的灰白帷幔,而是像被某种力量驱散或过滤。脚下的灰黑色土地逐渐被一种淡银灰色的、类似细沙又像金属粉末的物质取代,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能见度不断提升,数十米、上百米……直到他们走出最后一片稀薄的雾墙,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碗状凹陷盆地的边缘。盆地直径约有数公里,深不见底,向下望去是一片朦胧的、流转着暗淡银灰色光泽的“雾气”或“光晕”,与之前的灰白浓雾截然不同,显得更加……“有序”?盆地的岩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由无数整齐排列的、大小不一的六边形银色金属板拼接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微弱的天光(不知从何而来)和盆地中央那朦胧的光晕,形成一片冰冷而奇异的景致。
而在他们正前方的盆地边缘,岩壁上,有一个格外醒目的“入口”。
那是一个标准的拱形通道,高约五米,宽三米,材质与周围岩壁的银色金属板相同,但门户本身是一层不断波动、如同水银般流淌的液态金属薄膜,散发着柔和的淡蓝色微光。门户两侧,各矗立着一根顶部镶嵌着不规则多面体水晶的金属柱,水晶内部有细密的流光缓缓转动。
整个入口给人一种强烈的、与“迷雾废渊”格格不入的科技感与秩序感。指南针的指针笔直地指向这个液态金属门户。
“就是这里了。”林辰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入口和周围环境,“看起来像是某种……前哨站或者中转站的入口。风格和之前的石塔完全不同。”
“是烬说的‘观测点残骸’或‘路径节点’?”星芒也打量着,“看起来很完整,不像‘残骸’。而且,那液体门……怎么进去?”
陈凡走上前,胸口的暗银印记在靠近入口时,再次传来熟悉的共鸣感,但比在石塔时微弱许多。他手中的星核碎片也微微发亮。他尝试着将拿着碎片的手靠近那层液态金属薄膜。
当碎片的光芒触及薄膜的瞬间,薄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紧接着,一个柔和的中性电子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四人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标准‘观测者信标’(次级碎片)能量特征……】
【检测到‘界定’印记(次级权限)波动……】
【检测到预设引导坐标(来源:外部协议‘烬’)……多重验证通过。】
【欢迎来到‘路径维护节点-γ-7’。节点状态:低功耗休眠,结构完整性84%,基础功能可用。】
【请持有信标者或权限者进入,进行路径信息同步与基础补给。】
声音落下,那层液态金属薄膜从中间无声地分开,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明亮的、由柔和白光照明、墙壁同样是银色金属的笔直通道。
通道内部一尘不染,空气清新干燥,与外面沉闷的“迷雾废渊”形成鲜明对比。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既来之,则安之。
陈凡率先踏入通道,其他人紧随其后。身后的液态金属门在他们全部进入后,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
通道不长,大约五十米,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大厅高约十米,直径超过二十米,中央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复杂星图全息投影。四周的弧形墙壁上,分布着数个紧闭的金属门户,上面有着不同的发光符号。大厅的一角,还有几个类似座椅和操作台的简洁设施。
整个大厅安静、整洁、明亮,充满了一种冷冰冰的高效感。
【路径维护节点-γ-7,为您服务。】那个中性电子音再次响起,源头似乎是中央的星图投影。【检测到来访者状态:轻度损伤,能量不稳定,物资匮乏。已根据权限开放基础补给单元(b-3)与休整单元(R-1, R-2)。路径信息同步需在中央控制台(c-1)进行,由信标持有者或权限者操作。】
话音刚落,墙壁上标注着“b-3”和“R-1”、“R-2”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先处理伤势,补充体力。”林辰当机立断,“其他事情稍后再说。”
他们首先进入b-3,一个类似小型医疗和物资储备室的地方。室内有几个封闭的透明舱室,按照提示,他们将受伤部位置于舱室内的光束下,一种温和的、带着清凉感的能量便开始缓慢修复伤口,效果显着。室内还有储存着清洁饮水和高能量营养膏的自动分配器,虽然味道寡淡,但能迅速补充水分和体力。
休整单元R-1和R-2是相邻的两个小房间,内有简单的床铺和清洁设施。终于能在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环境里放松紧绷的神经,对身心都是极大的缓解。
处理完伤势,补充了水分和能量,换上了节点内提供的、材质奇特却异常舒适的备用连体服(他们的原有衣物破损严重),四人的状态明显好转。
“现在,去看看那个‘路径信息同步’。”陈凡感觉胸口的力量冲突在节点内平和的环境下略有缓和,但问题远未解决。
他们来到中央控制台c-1前。控制台是一个弧形的金属台面,表面光滑,当陈凡靠近并将星核碎片和指南针放在指定区域时,台面上立刻亮起复杂的操作界面和全息投影。
【开始进行路径信息同步……】
【信标状态:已与‘归墟锚标-长眠滩次级点’关联,路径信息(片段A)已载入。】
【开始下载本节点存储的路径信息(片段b)并进行整合校准……】
【警告:检测到信标持有者体内存在高浓度冲突能量(界定\/守护\/寂灭)及‘寂灭’关联外部污染源。建议在获取完整路径信息前,进行初步能量梳理与稳定,否则可能影响信息接收精度及后续导航。节点‘基础调和场域’(h-1)已根据权限开放。是否先行使用?】
调和场域?陈凡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使用。”他立刻同意。
【指令确认。请前往h-1单元。】
h-1单元位于大厅另一侧。门开后,里面是一个空旷的圆形房间,地面和墙壁布满细微的、散发着乳白色微光的纹路。房间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
陈凡独自走入,按照提示盘膝坐在平台中央。平台启动,周围墙壁和地面的纹路光芒流转,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将他包裹。一股精纯而中正的秩序能量缓缓注入他体内,不带有任何属性倾向,只是温和地引导、梳理着他体内暴走的三股力量,尤其是帮助暗银与暗金之力更好地压制和隔离那苍白的寂灭之意。同时,这股能量似乎也在微弱地“净化”或“屏蔽”烬留下的那个冰冷标记带来的异样感,虽然无法根除,但让其影响降到了最低。
大约半小时后,光茧散去。陈凡睁开眼,长出一口气。体内的冲突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处于崩溃边缘,达到了一种脆弱的、暂时的平衡。精神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思维变得清晰许多。
他回到控制台前。
【能量初步梳理完成。继续路径信息同步与整合……】
【整合完成。当前有效路径指向:‘观测网络残骸-枢纽星港’(状态未知,距离估算:中等)。此为前往‘归墟’预设路径中的下一个关键节点。详细坐标与跃迁参数已载入‘观测者信标’(指南针)。】
【警告:根据本节点最后记录,‘枢纽星港’区域在观测网络崩塌期间遭受严重冲击,存在高概率的结构损坏、能量乱流及未知威胁。同时,检测到微弱的外部标记信号(烬)指向同一区域,推测其可能在该区域存在关联设施或进行活动。】
【补充信息:本节点最后记录时间点前,曾接收到来自‘枢纽星港’的断续求救与警告信号,内容涉及‘内部叛乱’、‘核心失控’、‘小心……褪色者……’。信号随后中断。记录状态:待核实。】
【路径信息同步完毕。基础导航功能已激活。祝您好运,权限者。】
信息接收完毕,控制台光芒黯淡下去。星核碎片和指南针被弹出,陈凡接住。指南针的形态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变化,表盘边缘多了一圈极细的淡金色刻度,指针尖端也隐约流转着星芒。
“枢纽星港……褪色者……”陈凡咀嚼着这些新的名词。听起来,下一个目的地绝非坦途,甚至可能比长眠滩更加危险。而烬的标记也指向那里,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再次与这位神秘的熔炉使者产生交集。
林辰、星芒和阿月也走了过来,听到了最后的提示。
“内部叛乱?核心失控?”林辰脸色凝重,“听起来像是一个发生了严重事故的巨型空间站或者前哨基地。‘褪色者’又是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星芒握紧了匕首,“求救信号都中断了,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完全未知。”
阿月有些不安:“烬也在那里有活动……我们还要去吗?”
陈凡看着手中焕然一新的指南针,感受着体内暂时的平衡和胸中隐约浮现的、属于“界定者”的使命感(或许是印记的影响)。他知道,他们别无选择。
“必须去。那里是通往归墟的关键节点,可能有修复观测网络、或者至少让我们更了解真相的线索。至于危险……”他顿了顿,“我们一路走来,哪次不是危险?提高警惕,做好准备。”
他们利用节点内尚可使用的设备,尽可能地补充了物资,检查了装备。林辰找到了一些通用的能量箭矢补充。星芒发现她的淬晶匕首可以在某个装置中进行微弱的能量充能。阿月的水晶球在节点的秩序环境下,也恢复了不少光泽。
准备妥当后,他们回到了大厅中央。按照指引,节点可以提供一次短距离的定向传送,将他们送到盆地下方那个特殊能量场(银灰色光晕)的边缘,那里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可以通往“枢纽星港”方向的亚空间褶皱入口,需要他们自行穿越。
【传送准备就绪。目标坐标已锁定。请站上传送平台。】
四人站上大厅中央略微凸起的圆形区域。
柔和的白光笼罩了他们。
在身影开始模糊消散的最后一刻,陈凡似乎看到,大厅一侧墙壁上某个原本黯淡无光的、标记着“归档记录-绝密”字样的金属门,其门缝边缘,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微光。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下一刻,传送完成,大厅恢复了空荡与寂静。
只有中央的星图全息投影,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默默地将一条新的“访客记录”与“路径激活记录”,打包成一道加密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朝着某个预设的、遥远的坐标发送了出去。
记录接收方标识,是一个简单的、苍白的火焰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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